第三十六章 黑雲翻墨未遮山

夜色鋪天蓋地襲來,沉甸甸的壓的人喘不過氣。

二哥還要頂嘴,我和二娘拚了命的給他遞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他才怏怏的低頭不語。三娘防著二哥與我接近,特特安排了冬熙送我回房,又留下二哥訓話。

我意興闌珊的踏進房門,冬熙道一聲安退下了。棠璃迎上來,滿臉焦慮不安,仍撐著為我更衣洗漱。我又不是瞎子,怎麽會看不出來。便拉住她問道:“怎麽了?”,她躑躅片刻,正要開口,錦心打簾子進來,那情態也是一團慌亂。

見我已經回來了,錦心看看棠璃,欲言又止。我本就心裏不悅,見此情景不覺冷笑出聲道:“這倒奇了,如今我在這屋裏還混成外人了。”。錦心忙跪下道:“小姐別氣,是奴婢錯了!”,我冷冷道:“你怎麽錯了?”,她抬眼看棠璃,棠璃歎氣,整整衣服也跪下道:“原本不該瞞著小姐,隻是怕小姐焦心。初蕊與雙成這會子都不見人影,奴婢才剛讓錦心去二門上打聽去了。”

還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邊廂正為如何避免入宮頭疼,這邊廂就出了這麽個幺蛾子!我黑著臉道:“五小姐那裏去問過了沒?”,錦心回道:“問過了,連著雜役房和丫鬟下房也找過了,一並都沒有!奴婢剛從二門上打聽道,說是,說是……”,她吞吞吐吐不敢說,我不耐道:“說什麽?!”

錦心把心一橫,幹脆響亮道:“二門上說他們兩個亥正初刻便一起出府去了,還說是奉命去找小姐和二爺!”

聽了這話,我腦子裏忽然空白一片。雙成就這麽走了,沒求父親恩典也沒告訴媜兒,找個由頭混出府就算了?初蕊又是怎麽了,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怎麽一點兒風聲沒有的也走了?何況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郎情妾意的一對,怎麽會結伴私奔了事?

我腦子裏亂糟糟一團,棠璃道:“小姐,婢子有句話不知道該講不該講。”,我回過神來:“你說。”,她沉吟道:“婢子已經看過,前兒大年夜小姐賞初蕊的一對玉鐲子,她原是最喜愛的,好好放著沒動。依婢子愚見,若是私奔,兩人總要帶些值錢的細軟走,如今初蕊的東西竟一樣也沒拿走。或許雙成是真的溜了,但初蕊並非如此。許是想趁著上元節與雙成最後賞一次花燈也未可知——那妮子原是一根筋,對雙成沒斷情的。”

錦心見我臉色漸緩,也跟著說:“奴婢去雜役房打聽的時候,管事說雙成去了五小姐處,他的衣服什麽的也都撂在房裏,想是從五小姐那裏出來就再沒回去。”,我心下一動,或許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少年人真的隻是結伴出去玩耍,並非如想象的私奔吧?在東秦,私奔是大罪,沒贖回賣身契私逃出府更是打死不論的,我想,這兩人應該也不至於笨到這個程度。

“起來吧,跪著也不怕膝蓋疼。”

她倆起來後,又複跪下道了賀,見我神情不喜,以為我還為初蕊雙成的事情著惱,也不敢多說話。她們哪裏知道,現時最讓我頭疼的是入宮一事,別的都還罷了。

錦心說:“要不奴婢再出去找找?”,我擺手道:“罷了,今夜京城不宵禁,誰知道他倆去了哪裏?這會子都快子時了,更深露重的,上哪兒找去?快拾掇了睡吧,明日沒準兒就回來了。”

她倆應一聲兒,忙忙碌碌打熱水來伺候我洗漱,重又加炭撥亮暖爐,燃上犀甜香。錦心照例回下房睡,棠璃還是在外廳小榻上睡。雖然我夜裏也沒什麽需要的,門外還有粗使丫鬟值夜,但她總不肯留我一人在房裏,怕我夜裏備不住要什麽身邊沒有人使喚。

我輾轉反側,想起宮裏那道聖旨,究竟要如何才能避的開?皇帝為何一定要欽點我進宮?曆來後宮都是半個沙場,我如何招架得住?何況我心裏裝著二哥,如何能做皇帝的妾室?若是不去,有什麽後果?去,又是什麽後果?我想來想去,全然沒有頭緒,禁不住長歎聲聲。

棠璃靜靜躺了半晌,柔聲打破寂靜道:“婢子原不該說這話,皇上宣昭也太倉促了。小姐隻點了卯沒過大選,去了怕別人看低。其實後宮裏娘娘那麽多,小姐原本也不是爭強鬥狠的性子,還不如在家裏自在。”,我心裏一熱,她看出我不想入宮的心思了。

我索性翻身坐起,棠璃忙起來給我披上棉罩衣,我握住她的手道:“棠璃,不怕給你說實話,我是一點入宮的念頭也沒有的!”,棠璃任我說完,才細細道:“婢子知道,小姐且放寬心,這樣吃不安穩睡不寧靜的也於事無補。橫豎還有一個多月,帝王心思是最難揣測的,誰知道這期間會不會就擱下來呢?”

我聽她說的有理,稍稍放寬了心,便由她扶著又躺下去,混沌睡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因昨夜睡得遲,我便稍稍晚起了些。還沒起身,門便被人擂的山響。棠璃開了門,媜兒一臉怒氣闖進來,她衝到我床前怒道:“你把雙成藏到哪裏去了?”,我還未睡醒,正惺忪著揉眼,媜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厲聲道:“說話啊!你把雙成藏到哪裏去了!”

棠璃忙上來勸解,卻被媜兒推了個踉蹌。

我頓生不悅,掀開被子起身道:“你吵什麽?大清早的一來就興師問罪,我好歹是你姐姐,成何體統?”,媜兒冷冷看著我道:“體統?我原就是個不識體統的人。少拿話來唬我,雙成呢?雜役房的人說他昨夜根本就沒回去!”

棠璃見我起的急不及穿衣,忙拿披風給我裹住,又對媜兒說:“五小姐明鑒,昨兒個夜裏雙成就不在府裏了,跟我們小姐無關的!”,媜兒聞言,正要說什麽,三娘又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見媜兒與我對峙,便不陰不陽對媜兒道:“你這個缺心眼兒的孩子,人家郎情妾意一對兒都私奔了,你還在這裏鬧什麽。”

媜兒臉色刹那變的蒼白,隻看著三娘道:“母親說什麽?”,秋熙跟在三娘身後,見此情景道:“五小姐,三夫人怕您為這事弄的不高興,因此讓奴婢一早便去打聽了,二門並外門上伺候的人都說雙成跟四小姐房裏的初蕊私奔了,這會子府裏正鬧得沸反盈天的,老爺還下派人去抓呢。怕您不信,現在小廝們在咱們外廳裏跪著擎等著問話呢。”

我聽見這話,心裏也像貓抓似的,再看媜兒,臉上已然褪去了血色,她也不管三娘和我了,直直的便朝外麵跑去。三娘叫了兩聲沒叫答應,忙讓秋熙趕快跟著。又回身盯著我,也不避忌丫鬟,陰毒道:“我原是小看了你和你手底下調教出來的好人兒,我攏共一兒一女,都被你耍得團團轉,若是再留你在府裏,豈不是要騎到我脖子上來了?”

我張口欲辯解,卻觸碰到她蔑視怨恨的眼神,心中氣惱,便硬生生把解釋的話吞了下去。三娘冷哼一聲,摔門而去,棠璃和聞訊而來的錦心忙不迭的閃身讓路。

待三娘走的遠了,錦心怯怯道:“初蕊昨夜一晚未歸……”,我乏力道:“好了,我知道了。沒聽到她們說這會子闔府都知道他倆私奔了麽?”,棠璃呈上剛沏的雲霧茶道:“小姐也相信?”,我微微抿了一口道:“我信不信也沒有用,現在既然已經大鬧起來,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好一陣鬧騰,讓我睡意全無,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左思右想也是無計可施,便想找二哥看能不能有個解決之策。加之昨夜他那樣子我也著實不放心,又怕他誤會我貪圖榮華富貴,又怕他被父親三娘好一頓排揎。他這種性子的人,原本就是吃軟不吃硬,萬一惹急了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反而讓我掛心。

穿好衣服,我便帶著棠璃出去探個究竟。才走出一截子路,二哥便迎麵走了來,棠璃萬了個福,知趣的退到我身後五步之遙處,隻做看花扶草之態。

二哥劈頭便說:“你可知道雙成與初蕊離府出走的事?”,我苦笑道:“媜兒一大早便打上門來問我要人,我怎麽會不知道呢?”,二哥愕然道:“她膽子倒是不小,私相授受還做到明麵上了!”

“其實也不難理解。饒是旁人驟然得知這個消息也唬一跳的,何況她對雙成情根深種。”,我緩緩說道,又拿眼深深看他。二哥似有所感,也望定我道:“雙成與初蕊也是膽大,奴役之身居然敢挾帶私奔!”,我淡淡道:“可知情之為物……”

二哥眼睛一亮,思索良久,忽下定主意低聲道:“若是你肯舍棄榮華富貴,咱們也學雙成初蕊!”,我一聽此事非同小可,下意識正要阻止,心裏卻像有一片小小的羽毛在輕輕撥弄,弄得心房癢癢的,讓人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