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賽馬

看到此般畫境,我忍不住狂奔一路,繼而撲倒在地,歡快地打了個滾,通身沾染一片綠意。

由於騎射課程多是針對男子,一般來說女子也就是跟著走個過場而已,所以……我放眼望去:林蔭處已撐起華蓋,鋪上茜席,金瓚玉珥的阿芙其時正輕搖紈扇,與珠紗掩麵的羅千金愜意地談笑風生。

“殿下,夏日過曬,且過來歇歇罷。”接觸後才發現羅千金並不如其外表那般冷漠,反倒是因著自己長我們幾歲而常常照顧。我正想從善如流,隨她招呼而去,不想轉身看到一人,頓時改變主意。

一個身材玲瓏纖細,穿著窄袖胡服的女子緩步而來,她發髻高束,左手握張鐵弓,背上斜跨著牛皮箭囊,淺紅的穗子係在囊扣上跳來晃去,當真是英姿颯爽。

來者正是我的“宿敵”——棠林,因我在夜宴那晚當眾與她的難堪,從我進學堂後,她使絆的本領簡直是發揮地淋漓盡致:各種蛇蟲鼠蟻總是格外青睞我的位子,做好的功課也常常不翼而飛……不過,當我把一條菜花蛇自座上提起,捏在手裏從容與她觀賞時;亦或是招呼棠英自樹洞中尋出我的課本,順帶發現她的貼身繡囊時,某人臉色的變化也著實令人歎為觀止的。

彼時,她與我擦肩而過,目光微睇,語氣頗為得意:“殿下,烈日當空,確然不適合您這嬌貴之軀,還是在陰翳之處好生歇著,等阿林為諸位獵頭麋鹿回來,下晝炙了好作晚食。”

獨孤泓和王翦也已更衣完畢朝這邊結伴而來,他們一紅一藍,均是窄袖、短衣、長靿靴。如此裝扮,小屁孩兒自是不用說,姣好眉目更添風流,就連王翦也是不複平日的臃腫,精神許多。

“諸位貴人,馬已備齊,教習大人在前方樹林恭候。”看說話之人的穿著該是獵場的侍馬官,皮膚粗黑,左臉還生著個大痦子。

“且慢。”

隻見阿芙淺淺莞爾:“我到有個提議,讓諸位參謀參謀,如何?”

“恩,汝且道來罷。”獨孤泓看了看前方樹林的方向。

阿芙輕蹙眉頭,唇上到是笑意未減:“光是你們騎馬射箭有何趣味,次次如此,爾等還未玩夠?”

獨孤泓正欲開口,卻被阿芙製止:“毋心焦,依我看呢,今日不若吾等全都參加,來場大比試,如何?”

“妙哉妙哉!規則如何?勝者何賞?而墊底之人……”棠林似有若無地睨了我一眼:“又作何處理呢?”

“以此界為始點。”阿芙指著草地上臥著的一塊石碑:“而燕大人所候樹林即是終點。吾等騎馬過去,先到樹林者自是贏家。封賞嘛,就以這個作為彩頭,如何?”阿芙解下腰間一塊澈亮明淨的琉璃佩。

“至於墊底者嘛,處置方法就讓勝者決定……”她看了看棠林,倏爾轉向我:“悠姐姐,你覺得此法可行否?”

阿芙和棠林全然一副看好戲的態度,小屁孩兒欲言又止,連王翦都抬頭多看了我一眼。

“這……”我狀似為難,心裏卻是好笑。平常射藝習練時,我都是趁機躲懶,輪到時每每皆是棄權。反正是遊戲,也無人會在意這些,久而久之,眾人都以為我是因技疏而藏拙,卻不知“既有虎父何來犬女”。

“阿悠,術有專攻,隻是個遊戲而已,毋太認真,你隨在我後麵就是。”獨孤泓意欲替我解圍。

“那,好罷。但願不會摔下來。”我的回答惹來一聲嗤笑。

“既然是遊戲,也不必以身犯險罷,長安公主,我們不棄權,慢慢騎過去罷。”羅千金走了過來,挽住我的手臂。

“羅姐姐,阿泓年紀雖少,卻是個地道的騎射高手,有他在毋用擔憂的。”我給小屁孩兒使了個眼色,他會意點頭:“恩,凡事有我呢!”

“如此。侍馬官!”

“樂瑤公主有何吩咐?”

“給你一刻鍾,把吾等的馬統統換成北狨良駒,尤是長安公主的,必須最為精良穩妥,明白?”

“……敬諾。”

“你去幫襯著,萬勿出錯!”阿芙又把她的貼身侍女指使去,按理說在宗學時是不能帶侍婢的,所以蘭影、秀秀她們都隻是在獵場外候著。而阿芙卻以身體孱弱為由,隨身四個宮侍絕不離身。

不到一刻鍾,一排矯健俊美的北狨良駒就列在麵前,而我們業已換好了騎裝。

侍馬官把一匹軀幹壯實且四肢修長的白馬從其中牽了出來,作了個手勢,該馬便昂首嘶鳴,三足騰空,好漂亮的馬!眾人皆歎。

“悠姐姐,此馬就歸你騎罷。”若阿爹不逼著我識馬,或許我也會以為阿芙轉性向我示好了,可惜啊,這匹馬外型雖美,卻有個極大的缺陷:目光渙散,該是匹病馬。

“如此驃美,嘖嘖,此馬甚好。”我很是歡喜的模樣,迫不及待地踩蹬上馬,卻是屢試屢敗,最後沮喪地嘟起嘴:“可惜……”

“既然這樣,那換我來罷。”棠林把我擠開,一躍而上,動作利落幹脆。

“姑娘,那是公主的馬!如何使得啊?”阿芙到底許了這侍馬官甚好處,如此盡職,我看他簡直是恨不得去把棠林給拖下來。

阿芙也急急地想要開口,卻被獨孤泓攔住:“如此也好,給阿悠換匹矮小些的馬,毋再拖延時間咯。”隨後翻身上馬,蓄勢待發。

結果,我選了匹看似尋常的瘦馬,別人都是不以為然,反倒是扶我上馬的馬倌訝異地看了我一眼。阿爹說過‘選馬與看人其實是異曲同工,都不能以貌而概,應是權其優劣,據己實情擇之。”此馬外表雖不中看,軀體卻是幹燥結實,而且線條清晰,輪廓流暢,或許沒有長途跋涉的耐力,然而若短程衝刺當是不二佳選。

侍馬官口令剛落,我們五匹馬就風馳而出。出發時,大家都是相差無幾,唯有獨孤泓稍稍領先半個馬位。

隨後棠林長鞭一揚,白馬嘶鳴,往前狂奔,竟是把眾人甩出好幾米遠,她不無得意地吹了個響哨。

“駕~~”獨孤泓也驅駕疾追上去,我注意到那匹白馬的四肢已經開始打顫,動作漸漸不協調了。瞅準時機,我雙腿一緊,揮鞭加速,此馬果不負我所望,一躍衝到了隊伍前頭。

“小心,毋要逞能!”我聽得獨孤泓在後方焦急地喊道。

“諾。”我大聲嚷道,並未回頭,隻能得身後有些淩亂的馬蹄聲急急追來。

眼見一個緊衣束袖的男子手挽長弓,佇立林間,嘿!不是燕允是誰,今日正是輪到他做騎射師傅。

勝利在望,我再次加快速度,朝燕允飛速奔去。

未料,情形突變,一直落後我不止一個馬位的棠林竟是忽然趕超過去。不該啊,那馬既是有病,怎還會有如此爆發力?

看來,我的判斷力仍是不夠全麵,未能充分了解這病馬的實力。好在不是最後一名,阿芙,這次恐怕得是你墊底了。

那匹白馬的速度簡直不可思議,明明四肢已不協調,還能把我的馬甩出好幾米,眨眼功夫就把棠林帶到了終點。

我加力衝過去,力保第二名。

咦,她怎麽衝過去了?情況不對,棠林矍然尖叫,燕允朝我匆匆跑來,我霎時懵了,未及停下竟是追了過去。

“停下,快,馬……”身後吼叫聲亂成一團,我無法顧及,隻是看著那不停哭喊著卻勒不住馬的棠林,近了,近了,我與她隻差幾米了。

我趕忙大聲吹出阿爹教我的口哨,據說再狂的馬聽此聲亦會安靜下來的,結果白馬似是未聞般依舊發瘋向前。

“你,你瞎吹甚,它更瘋了,你甭害我啊,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嗚嗚~~~”

“棠林,別急……”我伸出手,試圖抓住她的韁繩,試了幾次都是未果,正當我全神貫注之時,

“小心!”

“跳,馬……”

“啊?”我甚至未來得及反應,就感覺一股慣力把我甩了出去,耳邊依稀還有棠林的尖叫,一隻柔嫩的手好似拉住了我,隨後便一片黑幕了。

又是那個夢,那個楊柳嫋嫋的女人,頭戴重羃背對而立。

小女孩蜷坐在地上,緊抱雙肩,望著女人的背影瑟瑟顫抖,一直抽噎。

“不準哭了,心煩。”女人終於開口。

“阿娘……”小女孩躡躡喚道。

“叫殿下!”

“阿娘,阿娘,阿娘!”一聲高過一聲,最後小女孩的聲音簡直就是用喊的了。

“放肆,怎麽如此不聽話?”淡漠的聲音終於有了情緒。

“為何我不能喚您阿娘,您明明就是。”

“夠了,那男人說甚你都信,如此輕易就收你心了?”女人轉過身,雖然不能窺其容貌,卻能感覺她的怒氣。“不過,你如若堅持要這般喚本宮也可以。”女人口氣互轉,小女孩仰頭怔怔看著她。

“你總得拿甚來換啦,這世上從無免費的飯食,就是最為親近之人也不會給你!”

“這,我。”小女孩努力思索著。

“不如,”女人埋下頭,羃離的黑紗掃在小女孩懵懂的麵上:“你就聽一個秘密罷。不過你得發誓絕不將其泄露,不然,你的阿娘,即使下了地獄也會粉身碎骨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