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逝
太後薨逝。老天似乎也在這死亡的瞬間爆發,每日雷雨不斷,秋水坊碧湖裏的荷花,被打得東殘西倒,到處是一片狼跡。
在這焦躁不安的兩天內,蘇念尾千方百計使人給東陵雪寒送了口信。希望他能帶他去鳳儀宮,見上東陵褚天一眼。她知道,此刻的他,情緒一定非常低落,消沉。那種失去摯親的痛,是旁人無法理解。
匆匆到了鳳儀宮,殿廊,殿外,皆是白紙飄飛。四周掛滿了白幡,哀樂聲不斷。所有宮女身穿素縞,一臉哀痛。
“皇上就在裏麵,笨女人,你好好安慰他吧,我就不進去了。”東陵雪寒,一臉沉重的望著她,隨後便轉身離去。他知道,皇兄現在也許除了這個女人以外,誰都不想見吧。與其為他陡增煩惱,不如讓他冷靜一下。
蘇念尾明白東陵雪寒的意思,黯然的點點頭。兀自推開殿門,陰風襲來,背脊陣陣發寒。裏麵那跌宕起伏的嗚咽哭喊聲,更是亂成一片。
跨過殿門,蘇念尾內心一陣哀痛。這種死亡的味道突然讓她想起了在現代時的一位同學。當年因為意外,而發生車禍,四肢碾斷死無全屍。雖然她們死不不同,可是卻都是那樣年輕美麗。
突然就這般走了,留下親人揮灑著的淚水,還有那無盡的痛苦。
想到這裏,她快步入內。想知道此刻的東陵褚天,到底怎麽樣了。
殿內那竭斯底裏的哭聲似乎讓她有些窒息,望著滿屋的白幡如鬼魂般飄來蕩去。她雙臂環胸,小心翼翼的向前。除卻那些白色的死人用品之外,映入眼簾的那頂黑棺就顯得格外醒目。
黑棺的四周掛滿白花,那就是皇太後的棺材。不錯,此等棺木一定是用千年柳洲木所鑄,而且在棺木的四角,皆以黃金鑲邊,雖然此棺顯得異常寬大而氣派,而總給人一種死寂不祥的味道。
在黑棺的周圍,圍滿了多位女子哭嚎,而跪在當中的少年卻一言不發的盯著黑棺入神。
蘇念尾望著清瘦倔強的背影,一眼便看出了是東陵褚天那小鬼。
隻見他跪在當中,身穿白色孝服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蘇念尾不忍的走上前去,與他一同跪在地上。這一舉動,立即引來那些嗚呼哭喊的女子一陣側目。唯獨東陵褚天,思緒沒有半點打破,他愣愣的盯著那黑色棺木出神,黑瞳空洞得沒有一絲生氣。
“想哭,就哭出來吧,或許這樣會好點!”蘇念尾心裏一陣泛酸,卻找不到其它安慰的話語。
東陵褚天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眼眶瞬間泛紅,很快,他強硬的扭過頭,望著屋頂,始終沒有讓淚水掉下來。
蘇念尾知道他心頭難受,想過去牽他的手。這時,天際一道雷鳴,嚇得屋內的女子皆止住了哭聲,一個個臉色青紫的盯著棺木顫顫發抖。
與此同時,東陵褚天突然站起身,眸子朝眾人一瞪。眼裏有說不出的悲愴,就在眾人驚駭不已的情況下,他突然衝出鳳儀宮,朝大雨傾盆的殿外跑去。
蘇念尾見狀不妙,連忙緊跟出去。她想,這孩子一定是壓抑太久,一時之間承受不了,所以才這樣自我折磨的衝出去發泄一翻。
“皇上…..你別跑…..”蘇念尾一邊追,一邊喊,可是他卻像失控的了一般,怎麽也停不下來。
那些侍衛宮女見狀,也一同追了出來。此刻,宮中上下,六神無主。
豆大的雨珠打在背上,陰涼的同時,微微有些發痛。寒風刮在臉上,更有說不出的苦澀之感。
“啊——”他像極了失去母獅庇佑的迷茫幼獅,一路上不停瘋狂尋找著安全感。
“小鬼,你等我……….”蘇念尾盡管全身已經濕透,卻仍然喘氣籲籲的窮追不舍。
雨打在聲上,雷響在耳邊。他似乎已經被這個世界隔絕,完全聽不到一般瘋狂往前衝。
直到,她累得倒在地上,他才收住腳。轉過身,他一臉痛苦的望著她,眼裏的那種委屈與無奈,讓人心緊揪得緊緊。這就是失去母親的孩子,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寒冷與孤獨。
“為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跟過來!”他憤怒的衝到她身前,蹲下身握住她盈弱的雙肩搖晃道。
“因為我擔心你!”水從他憔悴而俊美的臉上嘩嘩流過,分不清是淚痕還是雨水。
“朕不需要任何人擔心,你走!”他冷冷的放開她,眼裏冰冷得找不到任何一絲溫度。這與平日那個溫潤如玉的絕美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這次換蘇念尾握上他的肩,她眸光憐惜的說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失去摯親的痛苦我明白,所以你不讓我靠近你,是害怕哪天我會離你而去。東陵褚天,你聽清楚,在你沒離開我之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你聽明白了沒有?你母後雖然不在了,但你要振作。我相信她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麵對蘇念尾的怒吼,東陵褚天昏暗的眸子裏,瞬間閃過一抹像雨花一樣美麗的晶亮,他上前扶起她,神情是那樣的小心與害怕;“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嗎?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望著昔日那個威武不凡的少年皇帝,此刻卻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那般脆弱無助,蘇念尾心中一悲,雨水順著鼻梁滴下,她猛的點頭;“是,我不會離開你。”
聽完了蘇念尾的回答,東陵褚天那顆壓抑而倔強的心,似乎立即得到了釋放。當即,他仰天哭喊起來。
雷聲轟隆,雨聲劈啪,伴隨著東陵褚天那竭斯底裏的悲鳴,周圍的一切景物,似乎變得更加悲傷了。
她望著他全以濕透的衣物,此刻又滿腔傷痛,頓時擔心他的身體支撐不住,於是連忙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頭上拉著他就往秋水坊跑。
第一次,他知道,在悲痛欲絕,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有個女人會去拉他的手。
第一次,他明白,並不是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了他,至少,這個女人一直會守在他的身邊。
秋水坊內,少年定定的望著窗外。外麵的雨一直下,雷聲時而震破耳膜,他一雙眸子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蘇念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卻見他眼角微微上揚,充滿哀傷的黑瞳輕輕一垂,修長烏黑的睫毛耷了下來,顯得嫵媚而純淨。
隨後,他啟了啟薄薄的唇,臉色淡泊如水;“笨女人,朕還是不敢相信,母後已經離朕而去。”他聲音微微嘶啞,顯露出他瘋狂過的後疲憊與無奈。
蘇念尾呼吸一窒,全身力氣似被抽空,好半晌,她才緩緩抬起雙手捧住他的臉;“是的,她沒有離你而去。她永遠在你身邊,永遠活在你心裏。”
“是嗎?”他神情頹然,沒有一絲的留戀。
“是的,小鬼,快把濕了衣掌換下吧。穿成這樣,不但冷,而且會得病的。”望著他蒼白的臉,她的心倏地揪得發痛。這小鬼,看似堅強,實則內心比誰都要脆弱。現在他唯一的一個親人過世了,真不知道接下來他要怎樣硬撐下去。
東陵褚天並沒有聽從蘇念尾的安慰,而是萬念俱灰的望著她。突然,他一把將蘇念尾拉進懷裏,緊緊的抱住她號啕大哭。
“笨女人……我現在沒有一個親人了,全世界隻剩下朕一個人了,朕覺得四周好冷,好寒,好絕望!”
蘇念尾先是一愣,隨後也任由他就此抱著。她一邊拍打著他的背,一邊柔聲說道;“小鬼,不要絕望。你身邊不是還有我和雪寒嗎?”
“不……你不要離開我……朕不許你離開我!”他的淚炙熱的滾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心卻仿佛被淚跡燃燒,痛得喘不過氣來。
“放心,小鬼,我不會離開你。你要是傷心,就好好哭出來吧!”
說著,她的淚,也忍不住在眼眶旋轉。是的,此時的東陵褚天不再是一個頑強獨立的君王。他隻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他現在要的是溫暖和安全感,這一切,她都懂。
靜靜的抱著他,他們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漸漸的,他停止的啜泣聲。隻是把她抱得更緊,緊得仿佛這個世界,再也沒人能把他們分開。
蘇念尾知道這孩子在害怕什麽,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好好依靠。
雷鳴停止了,但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那從天灑落不斷的雨滴,就如斷線的珍珠,來得澎湃洶湧不止。
這時,一抹黑色身影落入她的視線。
少年一襲黑袍,全身上下被淋得濕透。隻見衣物緊貼在他剛毅挺拔的背脊上,越發將他凸現得碩實頎長。
雨滴,順著他冷酷霸氣的臉頰滴下,他眼中迸射出的陰寒與孤絕是那樣的強烈。
他直直的站在窗外目睹著這一切,就算全身被雨水肆無忌憚的浸淋著,他也絲毫不動。
蘇念尾看到這裏猛的一顫,雪寒那小鬼是怎麽了?雨中的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讓人心駭的戾氣,那雙冰冷的眸子望著她時是那麽的遙遠與清冷。
她慌亂的揚了揚唇,想要說些什麽,這時少年卻冷傲的轉身,隨後消失在了雨中。
就算人已經離開,可是方才留在原地的那抹陰寒之氣,卻遲遲在她心中揮散不開。那個小鬼,究竟怎麽了?
心思雜亂的蘇念尾,不知道此刻該如何是好。這時她想起身行動,誰知被東陵褚天緊摟著的胳膊瞬間泛酸。
屋內很靜,隻能聽到東陵褚天那強烈起伏的呼吸聲。蘇念尾轉過頭,驀地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眉毛擰在一起,薄唇緊抿,那副陰鬱的模樣,看了直叫人心痛得厲害。
蘇念尾正想抽回自己已經酥麻的雙手,讓東陵褚天好好躺一躺,誰知她的手微微一動,便驚得東陵褚天將她摟得更緊。
他的眉蹙得更緊了,唇抿得更密了,眼角的淚痕也更深了。
“母後……母後…….不要離開孩兒…….不要……不要……”他在夢中呢喃,臉上的神情卻是那樣的驚慌,那樣的害怕失去。
蘇念尾看到這裏,眼裏是那樣的不忍。隨後,將他他緊緊攬入懷中。
好不容易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撫上他白皙光湛的額頭,卻被燙得反射性的收回手來。
蘇念尾的第一個驚覺就是,天啊,好像發高燒了?
皇上發燒可不是好事。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的蘇念尾一時之間不知怎麽辦。連忙喚來阿香忙幫,隨後又叫來宮裏的太監為東陵褚天洗換衣物。
就這樣,東陵褚天在不堪親人受去的痛苦打擊中,病到了。
景和九年八月初四,年芳三十二歲的上官皇太後葬於皇陵。
皇太後這一走,宮中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寧靜。隻不過,在這寧靜的氣氛中,時刻散發著一抹捉摸不透的危險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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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秋水坊畔,阿香依舊與蘇念尾坐在憑欄上閑聊談心。
“念姐姐,這皇後也下葬了,現在宮裏應該要平靜一段日子吧?”
蘇念尾扯了扯唇,水眸有些空洞的望著遠處;“我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宮裏真是鬧得滿城風雨,太後薨逝,皇上病倒,蕭王妃流產,冷姬夫人被貶,就連韓王也受傷了。嗬嗬,怎麽什麽事都湊一快了。”阿香一邊說,一邊磕著瓜子,滿臉的無關緊要。她不知道,這些話,隨便哪句傳到別人的耳朵,都是要殺頭的。
蘇念尾聽罷,一臉疑惑的望著阿香;“你說韓王受傷?他怎麽會受傷的?”說起東陵雪寒,自從那日莫明其妙來到秋水坊以後,看到她抱著小鬼皇上那一幕,他就再也不曾來過這裏了。
其實,她多少想去找找那小鬼,問他究竟怎麽回事。奈何,她在皇宮之中,無權無位,除了待在秋水坊,似乎哪都不能多行。
阿香歪著頭想了想頭;“好像是皇上病倒那天,禹王來過秋水坊以後,就怒氣衝衝的到了禦林軍訓練的校場,然後瘋了般對著那裏的鐵樁拳打腿踢。待宮裏的侍衛發現時,韓王已經全身是血躺在地上了。”
“這是真的嗎?”蘇記尾不敢相信的說道。東陵雪寒那小鬼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這麽折磨自己?
阿香點點頭;“宮裏都在說呢,反正阿香認為是真的。”
“……”天啊,如果這是真的,那雪寒那小鬼的病情到底怎麽樣了?
“念姐姐你怎麽了?”望著心急如焚的蘇念尾,阿香自是不解的問道。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到底怎麽樣了。”說著蘇念尾起身便要離開。阿香立馬跟著站起身道;“念姐姐,這可是皇宮,我們不能隨意行走啊!”
蘇念尾自顧自的轉身,冷冷說道;“我知道,但是我會想辦法。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小鬼這樣。”
語畢,蘇念尾就提起裙罷朝樓閣衝了下去,隻留下阿香在身後又急又叫。
“嘭——”
迎麵撞上一堵肉牆,痛得蘇念尾退後數步。
“笨女人,你這麽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聽著那溫潤而恬淡的聲音,蘇念尾驀地抬起頭。東陵褚天那俊美無雙的眸子,倏地讓她一愣。
“是你?小鬼?”蘇念尾愕然。
“不錯,是朕!”
“你的病好了?”蘇念尾一邊打量著他,一邊蹙眉問道。
這個小鬼,身形好像瘦了一圈,整個人也變得虛弱許多,雖然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的溫暖,但眸子裏卻多了一抹淡淡的憂鬱之色。
東陵褚天微微頜首;“嗯,好了,都好了。”
“那……”
“嗯?”
蘇念尾眼珠一轉,立即搖頭;“沒什麽。聽說雪寒那小鬼受傷了,這是不是真的?”
“他受傷了?如何受的傷?”東陵褚天眉峰一蹙,幽深的瞳孔迸射出愕然之色;“是誰敢傷他,他的武功那麽高強,況且還是當今的韓王,天底下恐怕敢傷他的人,寥寥無幾吧!”
聽著他的話,蘇念尾也顯得滿是為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們去看看那小鬼怎麽樣了。還有,你做為他的哥哥,怎麽連他受傷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東陵褚天被蘇念尾說得一愣,眸子閃過一抹愧疚之色;“笨女人,你明知道朕這些日子也是躺在龍榻之上渡過的,所以,對於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他還想說,他醒來想要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可是話到嘴邊,還是生硬的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我不怪你。不過,現在你得帶我去看看他。”看在這孩子又死了娘,又生了場病的份上,蘇念尾心痛還來不及,哪能真的去怪他呢?
“好吧,朕現在就帶你去韓王府。”
外麵天氣明媚,久違的暖陽衝破雲層,似乎瞬間就將多日籠罩的陰霾衝散。
到了韓王府,跟在東陵褚天的身後,無需任何通報便走了進去。
這小鬼的府邸到也氣派,什麽巨石假山,流水花苑,亭欄樓閣皆是一應俱全。
來不及欣賞這些美麗的景致,蘇念尾就隨東陵褚天進了內室。
“出去…….出去…….本王不想見任何人!”
剛到門口,便聽見閣內傳來東陵雪寒那讓人汗毛直豎的怒喝聲。
蘇念尾與東陵褚天相互對視一眼,暗忖,這小鬼幹嘛發這麽大火啊?誰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