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憂
昏沉的燭光下,兩畔的臉頰,卻逞現出不同的膚色。
深沉暗濁的左臉,與如凝脂般幹淨的右頰,是那樣的鮮明。
他似觸電般的鬆開她,黑瞳定定的望著臉畔所燃起的傷疤,內心深處的猛根弦,被狠狠的折斷。她,這樣做,是在提醒他,他所留給她的傷害嗎?
見東陵修終於鬆手,蘇念尾諷刺一笑,然後將露出的冰肌淡然的遮好。
“怎麽?害怕嗎?看到這張臉以後,你還會荒不擇食嗎?”她冷笑的望著他,眼裏的寒意如刀子劃在他的心上。
不,他竟然對這個女人有了心痛的感覺。
他狼狽的退後數步,然後發出一陣嘶吼;“不.......”
“難以接受是吧?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我還真要感謝當初你留下的傑作,否則,現在所麵臨的恥辱會比毀容強上千倍不止。”
“蘇念尾你......”
“第一次聽見你喊我的名字,而不是賤人。嗬,真親切。不過,你今天的獸行我會記住。下次,大家最好能離得遠一點,免得你再犯這樣的錯。我相信,你這麽討厭我,應該也不願碰我,如果下次不能再自控的時候,犯下了大忌,你一定會再責遷就在我的身上,我不想在失身的同時,還要受你無辜加上的罪行。還有,你若故意想借此折磨我,我勸你,與其在這裏自食“毒果”,不如回家好好哄哄你的“天山雪蓮”,她可是無毒的!”蘇念尾說罷,便將麵紗撩起,隨後嫻熟的掛在耳畔,驀地隻露出一雙黑亮深邃而透明眸子,那一閃一閃的模樣像兩顆神秘的晨星。
東陵修驀地斂下眉,黑瞳閃爍著危險之光,此刻的他就如一頭暴戾的獅子般駭人;“你在記恨本王?”
“不敢,我隻是你手下的一顆卑微棋子,豈有如此大膽?”蘇念尾反唇相譏。
他突然上前,握緊她撫弄發絲的手,一臉冷峻的直視她道;“本王隻想知道,當初你為什麽要害驀雪?”
驀雪?蕭驀雪嗎?
“哈哈——”她淒冷一笑,眼裏有說不出的恨與怨;“害她?如果我要害她,她還能是今日的禹王妃嗎?”
“那為何你要推她入水?”他青筋爆跳,怒吼如雷。是的,他不想看到眼前的蘇念尾,她眸子閃爍著墮落頹廢之光,仿佛曾經的一切,她都是無辜。
她神情淡漠,水眸隱約含霜;“那你就該問問你那心愛至極的女人,她到底是落水,還是另有目的?亦或是,她失蹤後的事情,你們根本就沒有追問過。一切,她所自編自導的一切,在你們看來就是真相!”
“你.......”
“你走吧,曾經的事你不是也給了我懲罰嗎?又何必再要問起?難道還想再多次羞辱我一翻?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勸你不必了。”
“你真的沒對驀雪做過什麽嗎?”他充滿磁性的嗓音雜著一絲猜疑與顫抖。
蘇念尾不經意的抬起眸子,臉上的神情故做天真;“你是在懷疑你最愛的女人,還是想相信我的話?這樣做,好像不你那個能呼風喚雨的東陵修吧!”
聽罷她的話,東陵修似醒悟般定了定神,眸光再次深沉起來;“是的,本王一定是瘋了才會相信你說的話。你如此惡毒的一個女人,本王怎麽可能相信你。”
“是嗎,我也沒想過要你相信。我隻希望,你能馬上離開這裏。”
“哼,你最好好自為之。”說罷,他袖袍一揮。神情陰寒的望了她一眼,便闊步走開。
“等等........”她突然轉身,一臉幽怨的望著他。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這個女人是在耍欲擒故縱的招數嗎?
“怎麽,舍不得本王離開?”
他玩味似的話語,聽得蘇念尾耳膜生刺。
“不是。”她如冷水般拒絕。
“我想知道,封塵珠,什麽時候才能給我。”
他劍眉一挑,黑瞳閃過一抹濃濃火光;“這個本王自有定奪。水到渠成的那一天,本王會親手轉交給你。”
“希望你遵守這個君子之約,信守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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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去,秋水坊有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坐在湖畔,除了與阿香聊聊天外,蘇念尾就覺得四周一片死寂。
這究竟是怎麽了?從邊關回來以後,東陵褚天和東陵雪寒那兩小鬼,就再也沒來找過她了。
“念姐姐.......你看到魚了嗎?”見蘇念尾一臉愁眉不展的模樣,阿香湊她靠近,滿是疑惑的問道。
蘇念尾無精打采的搖搖頭;“沒啊,這魚哪容易這麽看見啊!”
“那你沒看到魚,你幹嘛盯著湖水發呆這麽久啊?”
“我是在想,這麽多天了,宮裏也沒人過來看我,真是無聊死了。”
聽了蘇念尾這番話,阿香突然神秘兮兮的望了望四周,發現無可疑人物以後,這才拉著蘇念尾的手道;“那可不,念姐姐你沒聽說嘛,太後現在正病著呢,宮裏哪敢隨意放肆啊?皇上那邊肯定忙得焦頭爛額,怎麽會有閑功夫來這玩啊!”
“什麽?太後病了?”說起太後,蘇念尾立即想到宮宴那日,那個長相清絕堪稱天人的女子。
阿香偷偷說道;“是啊,念姐姐你隨皇上出征後,禹王就獨攬大權。太後娘家的幾位大人有所非議,皆被禹王給——哢嚓——了。”阿香一邊說,一邊擺出一個“切”的姿勢。
“什麽?都殺了?”蘇念尾在不可思議的同時,內心一陣後怕。這牙東陵修,雖然要稱霸朝野,但也用不著這麽狠毒吧!那些,可都是太後力保的人啊!
“殺到是沒殺,但是與死也沒區別了!”
“這話怎麽說?”
“就是撤了官職,貶了身份,削了爵位。”
“說話說清楚點就行了嘛,我還以為殺人滅口呢!”
“那怎麽行,他們可都是朝廷官員,誰敢殺他們啊!”
“那太後怎麽會.......”
說到這裏,阿香突然伸出雙手托住下巴惋惜道;“唉,太後娘家那些大臣也是不會設身處地的為太後著想。他們一心想著挫挫禹王的銳氣。這下可好,得罪了禹王以後又想讓太後保他們。太後本就是一介婦人,手中又沒實握大權。對於禹王這種穎悟絕倫的官場狐狸,她一羸弱女子,哪是對手?”
“所以......”
“所以一氣之下,就病到了!”
“嚴重嗎?”蘇念尾有些擔憂的問道。一來,她是擔心褚天那小鬼傷心,二來,她也確實為那個美得獨一無二的皇太後覺得可惜。
阿香點點頭;“聽說,好像還吐血了。”
“啊——那怎麽辦?”真是天妒紅顏。那麽美的女子,如果就這樣香消玉殞,那老天真是太不公了。
“阿香怎麽知道啊,這可是皇上內部的事,還輪不到我一小丫頭來插手。”阿香說完,一臉無關緊要的拍拍手中的灰塵。
“嗯,說得也對,我們想管也管不了。隻是小鬼皇上這麽忙,那雪寒那小鬼又在忙什麽呢?”蘇念尾歎了口氣,輕聲埋怨。
“當然是忙鄰國王子造訪之事了。”
“嗯?是烏礓國嗎?”地日郊外出遊,蘇念尾曾聽東陵寒雪提起過。但問及長青珠的時候,話題又扯開了。此事,由於出征,後來就不了了之了。此刻,再被提起,蘇念尾內心難免有些激動。因為,她可能會知道四顆仙珠之一的封塵珠在何人之手。
阿香怪異的望了蘇念尾一眼,緩聲道;“好像是吧!”
“他們什麽時候來?”蘇念尾有些興奮的握住阿香那瘦弱的肩膀。
“他們......他們.......是誰啊?”念姐姐今天怎麽怪怪的,說話與動作都與往日不同,阿香著實嚇到了。
“就是烏礓國的那些人啊。”
“呃......這個阿香不知道.......”
“那你幫我打聽打聽好嗎?”
“這個......念姐姐........你知道這個幹嘛?”
蘇念尾黑瞳一轉,委婉笑道;“我湊熱鬧,想看看烏礓國的人長什麽樣。”
阿香哭笑不得的說道;“好像和我們一樣吧!”
“反正我想見就是了,你幫我看看!”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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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醫........庸醫.......都是庸醫!”
鳳儀宮內,頭戴金龍發冠,身穿明黃龍袍的少年一臉怒色,朝跪在階下的一群禦醫怒喝。
“皇上息怒.........息怒........”幾位白衣老者不住叩頭求饒。
東陵褚天冷漠的眼神中帶著幾分陰鬱與憤怒;“除了讓朕息怒,難道就沒有別的嗎?連朕的母後都救不了,你們還有什麽用。”
“臣罪該死.......請皇上恕罪。”
“你們......你們.........”
“娘娘的頑疾已是多年,鳳體本就潺弱,再加上前些日子皇上禦駕親征,娘娘憂思過急,氣血不順,才導致病情加重。現在想要複元,恐怕.......”
“不要再說了!”東陵褚天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縫中。那青澀的俊顏,咬牙隱忍的模樣讓人著實心疼。
“皇兒.......皇兒.......”
鳳榻上,突然傳來皇太後那氣若遊絲般的聲音。
那聲音空靈而輕悠,渺下得讓人以為是幻聽。
東陵褚天臉色一喜,立即轉身朝珠簾後的鳳榻奔去。
“母後.......母後......你醒了?”
隔著輕紗紅帳的女子,從錦被裏伸出纖瘦無骨的柔荑來。東陵褚天,緊緊將她握在懷中,一臉悲痛的盯著榻上臥著的蒼白娘親。
“皇兒.......母後的病,是不是沒得治了?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頓時讓階外的那群白發禦醫,嚇得體如篩糠。
“母後......母後.......你怎麽了?”東陵褚天一邊為皇太後順氣,一邊緊緊的咬緊牙關,仿佛害怕這個體弱人兒,會隨時消失離他遠去。
“皇兒......母後沒事!”
“母後......你放心,你的病,兒臣一本會想辦法治好。”
望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俊朗的五官與他父皇極度相似,此時他黑瞳噙淚,那手足無措的模樣,若得她內心一痛。明明知道自己的病已經無可醫治,可是看到她的皇兒,她就那麽的想活下來。
“母後明白。皇兒啊這些天,你一直陪在母後的身邊,朝中之事,由誰.......由誰.....咳咳,打理啊?”
“朕......”
“你快告訴母後啊!”
東陵褚天已經多日未上朝了,朝中之事雖然暫由白舒歌打理,但實質大權還是由東陵修決定。
“母後,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就無需多問。先把病養好,再議!”
“可是,你不在朝中掌政,母後的娘又怎麽好得了呢?你亦知道,朝下局式是多麽危險,容不得你我選擇。所以.......咳咳......”
“母後.......”
“所以你要勤奮習政,刻苦鑽研。為百姓謀福,為蒼生......蒼生......”
“母後,兒臣這都知道,你就好好休息,不要說話了好嗎?”
“不.......母後現在不說,真怕以後再也不能說了.......”
東陵褚天一臉痛苦的握緊她的手;“不會的......”
榻中人兒語氣越發虛弱道;“對了,皇兒,哀家不是聽說烏礓國的王子修塔要來嗎?”
“這事兒臣已交給雪寒打理。所以母後,不必為此操心。”
“怎麽能不操心?皇兒......咳咳......你才是東秦的一國之君,接待烏礓王子之事是何等重要。你讓雪寒去招呼他們,豈不是怠慢了他們?”
“朕......朕......”
“兩國友好往來是你父皇生前最大的遺憾,現在重任落於你手,你萬萬不可疏忽啊!要是兩國交戰,那百姓將是生靈塗炭,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發動戰爭。”
“兒臣明白!”
“那你退下吧,哀家.......哀家乏了。咳咳......”
深遠而嘶啞的咳嗽聲聽得東陵褚天心猛的一揪,他知道母後說這番話的意義。是的,她已經不拿他當孩子看了,而是把他當成一個身負重任,肩挑百姓的君王看了。
他黯然的垂下眸,幽幽道;“兒臣知道了,母後你好好休息,兒臣會再來的。”
“在修塔王子未離開前,就不用來了。哀家的這身體,應該還能撐過去!”
“母後.......”
“退下吧!”
走出鳳儀宮,東陵褚天望著那方才還湛藍的天空,突然一片灰蒙。
就如自己此刻的心境一般陰霾而晦澀。
偌大的皇宮,他有種前所未有的孤寂,此刻除了後母的鳳儀宮他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茫然無措的他,踏著深重的腳步,卻不知到了哪兒。
窗外,細細瀝瀝的雨絲,就如蘇念尾此刻的心緒一般,煩悶的密織成一片。
她如秋水般的眸子,帶著一絲哀憐的盯著遠處的碧湖,那被雨絲擊成一個圈一個圈的漣漪讓她覺得自己現在是多麽的無聊。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闖進她的視線。
少年金冠龍袍,一臉悵然若失的模樣踏在雨中漫步。
那清新而朦朧的場麵,仿佛帶著一絲陳釀許久的味道,載入她的心房。
小鬼皇上......蘇念尾在心底驚呼,驀地推開門,拿出一把油傘追了出去。
雨中,她一身白衣,輕盈的步姿,如驚憂的眸子,如仙女般走進了他的視線。
他額前的發絲,微濕,眉與眼端,皆沾著晶瑩的水花。
俊朗的五官,帶著一絲愁色,一絲恍惚的望著她。
她微愕,定定的在原處,相視良久,才她回神。
“小鬼.....你怎麽來了,天下著雨,怎麽沒人侍候你啊!”這可是金貴之軀,若有閃失,她蘇念尾可沒有辦法擔當。當即,把油傘遞了過去,為他擋住一切風雨。
東陵褚天內心一暖,接過油傘,與她並肩而立;“朕心裏煩悶,然後撤退了所有的人。想冷靜一下,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
“那先進屋吧,這雨一會下大了好不好。”蘇念尾說完,拉過他冷涼的手,驀地朝秋水坊的屋閣跑去。
握著她白皙嬌嫩的手心,他滿是陰鬱的心田,仿佛豁然開朗。似一道明媚的暖陽,直直照了進去。
這個女人,果然與眾不同。
“進來,進來,小鬼別發罰了,快進屋啊!”蘇念尾推開門,便見東陵褚天木訥的望著自己,由是她有些納悶的把他拉進屋。
“朕.......”
不待東陵褚天說完,蘇念尾便攤開椅子倒起茶來;“喝口熱茶,然後把外袍脫下來吧。”
“什麽?”東陵褚天接過杯子,臉上盡顯愕然。
蘇念尾好笑的望著他;“你怕嗎?”
東陵褚天俊顏一熱,閃過一抹淡薄的紅暈;“朕才不怕,朕隻是不想脫。”
“不想脫就不脫,看你那倔強的樣子。對了,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我......”說到這裏,東陵褚天內心一酸,想到自己的母後,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回答。
蘇念尾仔細一想,便猜到了東陵褚天心裏想什麽,當即淺笑道;“我知道你母後病了,但是你也不用擔心,吉人自有天相。”
“這個朕明白......可是........”
“可是什麽?出什麽事了嗎?說給我聽聽?”蘇念尾湊過臉,一臉關心的問道。不是她想八婆,隻是她真擔心東陵褚天這小鬼。小小年紀,死了爹不說。現在是皇上,不但責任重大,又加上東陵修的狼子野心。現在,娘也重病,他的壓力可想而知啊。
“你真的想聽?”
“是啊,不能幫你,但可以分擔一下嘛!”
“好,朕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