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道之秘
黛絲麗款款地捋捋鬢發,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邊,靜靜地沒有說話。所有人也都沒有催促,也無法把目光從她迷離的眼神中挪開,似乎預感到她要說的,將是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你是東方人,該聽說過道家偉大的先哲李耳吧,還有夢見蝴蝶的莊周?”黛絲麗說著把目光轉向我,我這才意識到她是在問我,我茫然地搖搖頭說:“沒聽說過,他們跟我好像不熟。”
黛絲麗再次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邊,似乎在考慮該如何通俗易懂地向我們解釋,沉默半晌,她終於道:“我是埃國太陽教聖女,而我爺爺則是太陽教大祭司,弗萊特是他的弟子,埃國是西方最偉大的文明國度,我們受聖教的重托,肩負神秘的使命,去往同樣是古老文明發源地的絲綢之國,去解開困擾我們以及所有先賢和哲人的世界之迷。”
對黛絲麗和桑巴身份我沒有感到太意外,如果他們僅僅是普通商人的話,反而會出乎我的預料,我平靜地問:“你們不遠萬裏,就僅僅是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目標?”
“這個目標並不虛無縹緲!”黛絲麗嗔怪地盯了我一眼,接著說,“很久以來,我教的先賢們就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世界各地的宗教都有關於神的傳說,並且這種傳說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教派,都有關於創世、大災難、天界等傳說,尤其讓人驚詫的是,在東方古老的絲綢之國,關於神的記載和傳說竟和處於數萬裏極西之遠的我國有極大的相通,雖然這些經過商人和冒險家們帶來的神話與傳說,都已經麵目模糊,但任何人也無法忽視它們之間那驚人的相似。還有,越是古老的典籍,關於神靈的記載就越豐富越完整越相似,無論東西方都是如此。”
出於禮貌,我沒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卻還是忍不住說:“一切關於神怪的傳說都僅僅是傳說而已,我還沒想到有人會真把它當回事。”
黛絲麗輕歎口氣,淡淡道:“你若處在我們的國度,肯定不會有如此武斷的結論,我國有許多用常理無法解釋的偉大工程和自然現象,比如大金字塔和司芬克斯,金字塔是遠古法老們的陵墓,用你們東方人的量度單位來說,就是用重達五萬斤以上的石塊壘成,高有上百丈,如此浩瀚的工程,就是在技術更發達和勞動力更豐富的今天,我們的國王也還是無法實現,還有獅身人麵的司芬克斯,設計精巧絕倫,尤其用幾萬斤重的胡子支撐它碩大的頭顱的設計,不僅給它以威猛和美感,更使它在沙漠千年風沙的侵蝕下,到今天仍然安然無恙,所有這些都不能用技術來解釋,它們在我們的心目中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神跡!”
“神跡?”我忍不住露出一絲嘲笑,“人總是把自己無法解釋的現象歸為神跡。”
黛絲麗沒有理會我的嘲諷,隻眼望天邊款款道:“我們堅信在遠古的大地上,曾經活躍著不少神靈,在世界上留下了他們活動過的痕跡,人類各種宗教和神話傳說,便是根據他們的事跡而來,所以東西方的神話傳說才會有如此驚人的相似。後來不知是什麽原因,他們在我們的世界消失,所以今天的我們,再也沒遇到過真正的神靈。”
我再次露出嘲笑:“這僅僅是你們想當然的揣測,就算曾經有神靈,可和今天的我們有什麽關係呢?”
黛絲麗用理解的目光望著我,淡淡問:“你肯定有過做夢的經曆,在夢中有時會出現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在那裏你是不是發覺一切都如此怪誕而不可思議?”
我心裏“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我曾經的怪夢和地獄的經曆,臉上不禁露出被人窺探到隱秘的紅暈,不等我開口,黛絲麗又說:“相信所有人都有過做這種夢的經曆,但隻有我們太陽教一個先哲對這種現象發出感慨:不知道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夢到現在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夢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和東方另一位夢到自己是蝴蝶的偉大哲人的說法何其相似?難道你不覺得你們那位哲人莊子,他在向後人暗示什麽嗎?而他又是另一位道教先哲李耳的信徒,這個教派相信這世上有仙界,凡人可以通過修煉成為神靈,和我教的教義竟相差無幾,這個教派關於凡人經過修煉,最終得道成仙的傳說很多,比如道教八仙。這些傳說都和我教典籍上記載的遠古那些神靈的誕生離奇地相似,如果要說是巧合,遠隔數萬裏的兩個無論民族、風俗、語言、曆史均完全不同的古老帝國,在神話傳說上竟會有如此多的巧合,你不覺得這十分奇怪嗎?”
我茫然,其實我對兩國的一切都一無所知,或者曾經知道,現在卻不記得了,但從黛絲麗的眼神,我相信這種巧合確實到了讓人驚訝的地步。
“其實東方早已有人對這種巧合感到莫大的興趣,”黛絲麗說著,眼裏露出莫名崇拜,“就在數百年前,絲綢之國一個偉大的僧侶在帝王的支持下,窮十四年之功,孤身到西方尋訪所有關於神靈的典籍,以帶回絲綢之國和原有的遠古記載進行對比研究,希望能勘破其中的奧秘,這就是東方偉大的聖僧取經的典故。隻可惜他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把另一個古老帝國當成了西方最悠久的文明而止步,帶回了他們的佛經,就是這樣,他也為佛經中關於生命的輪回、天界地獄等描述,與本土道教關於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之相似感到驚訝,他卻不知道我們對多年後通過商人和冒險家輾轉傳到我國,和我們關於生命流轉的闡述相似的道教和佛教理論更加震驚,這促使我們下定決心,效法絲綢之國的聖僧取經,用我們保存的所有遠古典籍去交換東方絲綢之國的神秘經典,希望能綜合利用各取所長,勘破這個世界的終極秘密,用東方道家的說法,就是去找尋天道之秘!”
我懷疑地看看她全身上下,疑惑地問:“這些典籍想來不是一本兩本,但我卻看不出你能藏在哪裏?”
黛絲麗笑了笑,指指自己腦袋:“這些典籍珍貴無比,我們不可能帶著它到處跑,太陽教也決不會允許寶貴的典籍離開國土一步,所以我從七歲開始就被選為聖女,除了學習東方文化,就是在爺爺的指導下背誦這些典籍和經文,隻要需要,我隨時都可以把它寫出來,向絲綢之國交換他們擁有的佛、道神秘典籍,當然也是靠記憶把它們背誦下來帶回故國,以我刻苦訓練出的超常記憶力,完全能完成這個使命!”
“可是,”我更加疑惑,“按理說你們的使命雖然虛無縹緲荒誕不經,卻沒有妨礙到任何人啊,我想不通為何‘一陣風’要如此不顧一切地阻止你們?”
“這更加證實了我教先哲們的猜想,”黛絲麗微微一笑,“我教的先賢們認為,凡人和神靈原本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或者說神靈就是由凡人修煉而成,但不知什麽原因,神靈們離開了我們,回到了神界或天堂,卻零星地留下了一些如何修煉成神的秘典,這些秘典散落人間,成為不同教派的不傳之秘,無論東西方,都還有人遵循這些秘典在刻苦地修煉,想戰勝死亡成為神靈。東方道家有修煉成仙之說,古天竺相信人通過修煉,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教也有勘破生死流轉與日月同輝的記載,但成功的例子實在少得可憐,以至於難以證實。如果我們融合東西方各自掌握的修煉術,或許可以把成功率大為提高,也許是不願看到這種情況出現,或者是不願凡人勘破這世界奧秘,總之神靈或者隻是邪惡的神靈要用盡一切辦法阻止我們,阻止東西方最神秘文化的融合,阻止人類勘破這天道之秘,而‘一陣風’便是執行這個使命的工具,受邪惡神靈指使的工具。”
我疑惑地搖搖頭,始終無法把世界和神靈聯係起來,但黛絲麗關於夢的說法打動了我,我想和我一樣夢到另一個世界的人不在少數,難道真有另一個神的世界?我轉頭望向尼奧他們,隻見他們臉上雖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盲目的相信,我隻好問黛絲麗另一個問題:“保護神又是怎麽回事?你為何肯定我就是什麽保護神,而不是別人?”
黛絲麗笑道:“其實就在我們決定進行這次偉大的冒險之前,已經做了多年的準備,我們已經通過商人和冒險家向絲綢之國的君主輾轉表達了我們的意願,也得到了他的回信和首肯,並慷慨地派出一位非常出色的將軍不遠萬裏,越過凶險的死亡之海來迎接保護我們,那位將軍就是我們的保護神。”
“可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苦力,”我疑惑地撓撓頭,“既不是將軍又不是什麽神。”
“你覺得自己是個普通的苦力嗎?”黛絲麗問道,“你見過如此深諳兵法,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苦力嗎?你見過熟悉天文地理、行軍布陣的苦力嗎?尤其你還是商隊中不多的東方人之一,雖然我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意外,使你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使命,但從你第一次挫敗‘一陣風’後,爺爺就肯定,你是一直沒有和我們聯係上,絲綢之國派出的保護神!”
雖然心中還有疑惑,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黛絲麗分析得很有道理,難道我真是她的保護神?是絲綢之國的將軍?我無助地抱住頭,想從記憶中找出關於我使命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但混沌一片的記憶使我不得不放棄,在找到新的線索以前,我不得不接受她的推測。
“好吧,我暫時找不到反駁你的證據,”我有些無奈,然後把目光轉向尼奧、巴斯和老苦瓜說,“就算我是保護神,你們卻不是,你們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不必跟‘一陣風’死拚下去。”
尼奧三人對望一眼,然後把堅定的目光投向我和黛絲麗,顯然黛絲麗方才的話打動了他們,使他們覺得保護黛絲麗就是投身於揭開天道之秘的壯舉中。所有男人,無論高貴還是卑賤,無論武士還是苦力,都會在條件具備的時候,產生一種拯救世界的英雄情結。
“如果大家都不願獨自逃命,那麽我們就和‘一陣風’鬥下去,”我環視眾人一眼,緩緩地說,“並且隨時做好為保護黛絲麗而犧牲的準備!”
“我們聽你的!”尼奧三人異口同聲地說,我望向托尼,托尼也微微點頭道:“我和他們一樣。”
我望向黛絲麗,黛絲麗對我嫣然一笑,款款道:“從現在起,我也聽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們帶出眼前的困境,安全地把我護送到遙遠的絲綢之國的京城!”
我長歎口氣,其實自己是不是保護神都無關緊要,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她帶出死亡之海,我也不甘心就這樣被“一陣風”挫敗。我心中揣測著“一陣風”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動,一想到她有獵狗,我就很難想出躲過她追蹤的辦法。
一個不得已的計劃在我心中醞釀,我拿起木棍,在沙地上邊畫邊解釋:“老苦瓜帶著黛絲麗和巴斯分乘三匹駱駝,先折向南走一天,然後再一路望正東前進,給我和托尼、尼奧留下一匹駱駝,我們就在這兒埋伏,駱駝可以藏到那邊的沙丘後麵,我們則把自己埋入沙中,隻要‘一陣風’追著我們的足跡而來,我們一定能殺她個措手不及!就算他們的狗先發現我們的氣味,也不會引起主人的注意,隻當是獵狗發現了遺棄物,這個計劃十分冒險,如果失敗,我和托尼、尼奧就肯定回不來。”
我平靜地望著托尼和尼奧,他們也平靜地望著我,相信所有人對這個計劃的風險完全了然於胸,以我們三人要偷襲四個以上騎馬的匪徒,成功的機會並不大,就算僥幸成功,三人靠著一匹駱駝,如果三五天內追不上黛絲麗,我們多半也走不出這死亡之海,要是黛絲麗行進方向偏離了預訂的方向,我們就再也找不到他們。這個計劃唯一可行的就是,我們可以擊殺“一陣風”的獵狗,讓黛絲麗徹底甩掉“一陣風”的追蹤。這個計劃可以說是犧牲我們三人為黛絲麗贏得逃生機會,我不敢肯定他們一定會同意。
“不行,這太冒險了!”黛絲麗最先反對,“如果我們分開,就算你們僥幸成功,在茫茫大沙漠,你們找到我們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如果僅僅靠著一匹駱駝,你們肯定走不出這死亡之海!”
我舉起雙手說:“誰有更好的辦法,我肯定依從,不然,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托尼鎮定地對我說:“我同意!”
“我也同意!”尼奧把玩著手裏的刀,從他冷靜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其出決心,我立刻一躍而起,對所有人道:“現在每一刹那對我們來說都異常寶貴,我們沒有時間再仔細斟酌權衡,咱們立刻照方才的計劃分頭行事!”
眾人不再說什麽,開始分派最後的資源,雖然我們留下了一半的食物和清水,但隻有一匹駱駝,我想我們也沒有可能帶走太多。
黃昏,沙子開始不那麽熾熱,那匹孤零零的駱駝已藏在遠處那座沙丘後,我和托尼、尼奧三人把自己淺淺地埋在沙中,正好在我們走過的路中間,隻露出腦袋,可以從頭上蓋著的一塊破布的縫隙看出去,這塊破布是我們故意丟棄的廢棄物,為了不引起“一陣風”的疑心,我們在這一段丟棄了不少廢棄物,就算“一陣風”聰明到能猜出我會在沙中埋伏,她也不知道這埋伏會出現在沿途什麽地方,而她又不可能減緩速度謹慎而行,所以就算她知道有陷阱,也隻有一路闖進來!
天色越來越晚,沙子也越來越涼,我正在回想著黛絲麗驚人使命,身旁的托尼突然衝我打了個手勢,我輕輕把耳朵貼上沙子,立刻就感受到了遠方傳來的震動,“一陣風”果然如我所料,要頃力作最後一擊了!
從沙子上傳來的震動我知道,“一陣風”已經近在百丈內,遠遠地還有狗吠聲傳來,我不禁握緊刀柄,極目望去,隱約可見夜幕下幾匹戰馬緩緩而行,戰馬後果然還跟著幾匹駱駝,除了一匹牽著狗的騎手遠遠在隊伍前方領路外,剩下的幾匹戰馬都墜在後麵呈雁陣散開,一見那陣勢我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一陣風”,她現在不僅有五人五騎,比我估計的多一個,在全力追蹤中也不忘防備埋伏,隻讓一人一騎帶著狗超前數丈打頭領路,其餘人馬都遠遠散在後方,就算遇到埋伏,最多犧牲打頭那人,後麵的騎手立刻可以縱馬反擊。我突然發現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絕境,但我已無從選擇!還好,至少我們可以殺了他們的獵犬,這想法總算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
狗叫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狂躁,我知道這畜生已經發現了我們,牽狗的騎手也謹慎起來,拚命想拉住獵狗減緩步伐,我們已能看到他臉上的戒備之色,我正要一躍而出,身旁的尼奧突然按住我的手悄聲說:“我殺狗!你埋伏!”
就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時,尼奧已一躍而起,舉刀向幾丈外的獵狗衝去,一連兩刀都被那畜生躲開,尼奧完全不顧近在眼前的騎手,突然扔下刀抓住拴狗的繩索使勁把它往懷裏拖,就在獵狗一口咬中尼奧胳膊時,尼奧也奮力擰斷了他的脖子,幾乎同時,那個騎手的刀也捅進了尼奧的後背。
大概沒有想到有人會不顧一切以自己一條性命去換一隻狗,後麵那些騎手都怔了好一會兒才放馬向這邊衝來,尼奧雖然身中數刀,仍然掙紮著向我們這邊狂奔,我知道他的意圖,他是要把對方引進我和托尼埋伏的地點,我異常冷靜地望著眼前這一切,心中在估計著匪徒們的距離,並暗暗祈求尼奧再堅持一會兒!
尼奧終於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渾身浴血的他重重地摔倒在我的麵前,他的血濺了我一臉,我舔舔嘴角有些腥鹹的鮮血,望著追上來的騎手,我知道該我動手了!
我一躍而起,在完全躍出沙坑前我的刀已先後捅進兩匹戰馬的肚子,我不奢望能一舉殲滅所有匪徒,但至少要殺掉他們的馬,使他們不能再快速追擊黛絲麗。兩匹拖著腸子的馬慘叫著逃開,把馬背上兩個匪徒摔了下來,托尼的刀果然夠快,幾乎沒有多浪費體力便連斬二人,剩下的幾個匪徒慌忙勒馬逃開,退到我們攻擊範圍之外。
我和托尼背靠著背,戒備地盯著十幾丈外的三名騎手,現在是三比二,我們並不落下風,不過沒有戰馬,我們也沒有辦法對付剩下的匪徒。
三名騎手圍著我們轉了幾圈後,一名騎手突然探指入口吹響了口哨,從她的動作我認出她就是“一陣風”,兩名匪徒在她的招呼下,牽起不遠處的幾隻駱駝緩緩向西方退去。“一陣風”顯然不想和我們硬拚,又或者是在失去獵狗後,我們已經是她找到黛絲麗的最後線索,在沙漠中她也不需要專門對付我們,隻需把我們交給老天就可以了。
朝陽剛升起的時候,我和托尼埋葬了尼奧,牽起孤零零的那匹駱駝,把幾個羊皮袋負在身上,裏麵是珍貴的清水,駱駝已經疲憊不堪,馱不起太多的東西,我們不得不自己背起足夠的清水。一夜的休息讓我們感到精力充沛,迎著初升的太陽繼續向東方前進,身後不遠處就是“一陣風”和她的駝隊,她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就是要跟著我們去找黛絲麗,或者等著沙漠把我們拖垮後,再不費吹灰之力地收拾我們,雖然知道她的意圖,我們卻也無能為力,沒有馬匹,我們連跟她拚命的機會都沒有,隻希望在我們體力耗盡前能走出這片大沙漠。
一天下來,我和托尼都筋疲力盡,比起那些騎在牲口上的匪徒,我們不僅要在烈日下徒步而行,還要背負重物,體力消耗可想而知,為了留下點自保的體力,我們一天下來沒走多少路程,而休息的時候更不敢大意,兩人隻能輪換著歇息,知道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拖垮,卻也無法可想。
“我們幹脆不走了!”已經是和黛絲麗分開的第五天,體力過量消耗再加烈日的烘烤,我隻覺頭昏昏沉沉,隻想永遠躺下,一睡不起,我相信托尼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個時候需要相互鼓勵,不然大家都堅持不下去。
“再堅持幾天,聽桑巴說過,順利的話一個半月也該橫穿死亡之海了,”托尼鼓勵我的同時也在鼓勵著自己,“咱們從鹹水鎮出發也差不多有一個半月了,就算中途走了些彎路,想來現在我們已經在這片沙漠的邊沿,千萬不要功虧一簣!”
我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信心,隻覺牽著的韁繩一沉,幾乎把我拉倒,回頭一看,我們唯一的駱駝已經栽倒在地,一個多月的跋涉再加沒有充足的食料,它也終於倒下了。望著它早已完全癟下去的駝峰和微微抽搐的後腿,我知道它已經不可能再站起來。
托尼對我們最後的夥伴隻靜默了片刻,便毅然拔出匕首割開它脖子上的血管,然後俯下身對著割開的血管吮吸起來,片刻後他滿足地抬起頭,抹抹嘴邊的血汙,招呼我也像他那樣飽餐鮮血,一個多月的幹饃加鹹菜的日子,使鮮血於我有莫大的吸引,我學著他的樣子俯下身去,幾乎幹裂的舌頭一嚐到腥鹹的鮮血,便如嚐到瓊漿玉液般甘美,隨著那溫熱的**大口大口地咽下肚,我感覺自己的體力也在一點點地恢複。
我和托尼交換著吸食了兩次鮮血,這才背起盡可能多的食物和清水再次上路,走出數步我們都忍不住回頭,最後看看倒斃的駱駝,我心情非常平靜,在清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我們還不能走出沙漠的話,我們也將像這匹駱駝一樣,成為死亡之海吞噬的兩個微不足道的生命。
遠方,像禿鷲一樣緊綴在我們身後等著我們倒下的“一陣風”和她的手下,我們反而沒興趣多看一眼。
我們機械地向前走著,就在我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成不變的東方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隱約的綠色,我和托尼確信那不是幻覺而是可愛的駱駝刺時,不禁喜極而泣,這裏的天空也不再是清澄得讓人恐怖的一片湛藍,而是有雲彩阻住了太多的陽光,我們第一次覺得天空中的烏雲原來也這麽可愛!
沒等到我們興奮時間超過盞茶功夫,“一陣風”三人已縱馬向我們逼來,顯然她不想給我們任何逃命的機會,我和托尼麵麵相覷,我們經過十幾天的負重急行,早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不是精力充沛的匪徒們的對手,何況他們還有可以疾馳衝鋒的戰馬。
三人三騎緩緩圍上來,卻並不急於進攻,顯然“一陣風”並不想被我們的困獸之鬥所傷,望著三人熟練地舞動著那種草原牧民套馬的繩套,我就知道我們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如果在精力充沛的情況下,這樣的繩套對我們根本沒有威脅,但現在,我們已不敢肯定能否躲過被匪徒們像套牲口那樣拖倒的命運。
“一陣風”率先發難,繩套準確地向我拋來,就在我倒地躲開時,第二個匪徒的繩套又向我套來,顯然匪徒們是要集中力量先製伏我再說,我狼狽地左躲右閃,不一會就氣喘籲籲,動作越加緩慢,而托尼根本幫不上我,就在我一刀斬斷套住脖子的繩索時,卻被“一陣風”準確地套中了拿刀的手腕,跟著她縱馬疾馳,立刻把我拖倒在地,我口鼻中立時嗆滿黃沙,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托尼比我多堅持了一會兒後也被拖翻在地,我們被兩匹戰馬齊頭並進地拖拽著在黃沙上疾馳,粗糙的沙礫磨礪著我**的肌膚,在肌膚上劃出道道血痕,手中的刀也早扔到不知什麽地方,此時我完全放棄了無謂的反抗,隻在心中暗自發狠:將來我要有機會報仇的話,一定把“一陣風”脫個精光,用最快的馬拖拽著在沙漠中疾馳三百裏!
疾馳的戰馬毫無征兆突然停了下來,幾乎昏厥的我隱約聽到“一陣風”恐懼的驚呼,夾雜在隆隆的雷聲中有些隱約。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聽到過雷聲了,我想這可能是我的幻覺,掙紮著抬起頭,我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有金蛇般的閃電掠過蒼穹,滾滾雷聲迎麵撲來,隻見前方天幕下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像漏鬥一樣慢慢伸向地麵,當它最後到達地麵時,隻見地上黃沙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龍般騰空而起,旋轉著直飛向天幕深處,漩渦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而沙柱也越來越大,並向我們這邊緩緩逼過來。
“龍卷風!是龍卷風!快走!”
我還在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壯觀的一幕,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和身上的痛苦,“一陣風”已調轉馬頭向相反方向狂奔,此時我才感到,沙柱雖然離我還有段距離,但巨大的吸力已經把我向它拉過去,就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吸引任何接近它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駱駝。
沙柱越來越大,逼過來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我吃驚地看到幾隻失群的駱駝被它吸了進去,然後在沙柱中打著旋不斷翻滾,身不由己地慢慢升高,最後直達天幕,在高空飄浮不下,這情形真是既怪異有趣又令人感到恐怖!
雖然“一陣風”拉著我在狂奔,可那漩渦還是越來越近,它的吸力也越來越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漸漸飄了起來,漸漸被那沙的漩渦追上,前方“一陣風”的戰馬正拚命奮蹄,可也隻能原地踏步,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後退卻,它像在和看不見神靈拔河,而我就是它們角力的工具,雖然兩股巨大的力量拉得我渾身劇痛,像要被生生撕裂,我還是祈禱“一陣風”千萬不要鬆手,我可不想像那些駱駝一樣在高空飛翔!
四野的黃沙彌漫天地,使我僅能看出十幾丈遠,馬與風的角力還在繼續,我的身子越升越高,最後幾乎是頭下腳上倒懸半空,有一股大力死死把我拖向天幕,唯一阻止我飛向天空的就是套住我手腕的繩子和緊拉著繩子不放的“一陣風”!我曾經幻想過像小鳥那樣飛翔,卻決沒有想到自己真有機會飛起來,隻是現在這情形我不像隻飛翔的小鳥,隻像個懸在半空收不下來的風箏。
我雙腳已漸漸接觸到龍卷風那快速旋轉著的氣流,兩眼也漸漸被風沙迷蒙,我想我是逃不脫飛翔的命運了,人的一生中能這樣飛一回的機會大概也不多,我不知道是該詛咒老天還是該感謝老天,畢竟它把我從“一陣風”手裏救了下來,沒讓我在一個女人手裏被折磨而死,卻又要我以這種超乎常人想像的方式壯烈一回。
“一陣風”似乎明白以馬力無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她終於放棄了死拚,開始縱馬順著漩渦旋轉的方向疾馳,雖然坐騎的速度遠不如風速,但她在轉到第三圈的時候,卻還是漸漸地,一點點地離開了旋渦,戰馬轉的圈也越來越大,把我也漸漸地拉離了漩渦,雖然一時還無法拉著我完全掙脫,卻還是給了我一絲希望。
龍卷風卷起的沙塵柱漫無目的地在沙漠中遊蕩著,“一陣風”也就縱馬繞著它疾馳,戰馬不能完全把我拉離漩渦,漩渦卻也不能把我完全吸進去,我知道這是一次與老天爺耐力的較量,如果戰馬的耐力輸給了龍卷風,很可能它和“一陣風”最終都將陪我在高空翱翔。
風速終於開始緩下來,我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顆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戰馬的速度下降得更明顯,隻一會兒,它已經圍著龍卷風卷起的沙塵柱疾馳了上百圈,我不知道它還能堅持多久,它的嘴裏不斷有白沫湧出。
“一陣風”還在拚命抽打坐騎,但戰馬的速度還是越來越慢,最後終於馬失前蹄,在戰馬失蹄那一瞬,“一陣風”死死抱住了馬的脖子。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上掙了掙,但風力已無法吸起我加“一陣風”和戰馬的重量,我終於鬆了口氣,這個時候我才感到,飛翔的滋味還是不錯的。
風力漸漸弱下去,沙塵柱也緩緩地離開了我們,當我最後重重地摔落黃沙時,竟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嗓子卻已沙啞得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捂著幹澀的喉嚨無聲大笑!數丈之外,“一陣風”比我好不了多少,筋疲力盡的她緊緊抱著倒地不起的坐騎,繩子死死纏在她的胳膊上,那隻胳膊已經被勒得血肉模糊,她衝我不斷張合著嘴,我知道她想問我笑什麽,卻也像我一樣已經累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換了個姿勢舒服地仰躺在沙中,天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飄起了小雨,我張嘴接食著沙漠中珍貴無比的天水,熾熱的空氣早已清涼下來,讓人渾身異常清爽,我環目四顧,四周風沙也停息下來,西邊還有火紅的太陽照耀著黃沙,而頭頂的天空卻是難得的陰貍,這是大沙漠中才能看到的奇景。我注意到除了“一陣風”和她倒地的戰馬,四周看不到托尼和另外兩個匪徒的蹤影,甚至也看不到任何駱駝或馬匹,我祈禱著他們千萬不要在天空飛翔,然後慢慢從沙中爬了起來。
幾乎同時,“一陣風”也慢慢站起來,雖然她從老天爺手中救了我一回,我卻一點也不感激她,要不是她需要從我口中套出黛絲麗的下落,恐怕也不會這麽玩命。比較起來我更感激老天爺,它才真正是把我從一個變態女人手裏救出來的恩人。
“怎麽樣?咱們還要不要再打?”我似笑非笑地盯著比我還狼狽的“一陣風”,自信現在我們的處境已完全互換,該她考慮如何自保了。“一陣風”果然如我所料,舉起一隻手說:“好!從現在起咱們暫時休戰,先合力逃出這戈壁沙漠再說!”
“一陣風”的麵巾早被龍卷風吸到了天上,我望著這個有著天使一樣麵容,卻比魔鬼還要狠毒的沙漠悍匪,心中雖然很想為那些死在她手裏的同伴報仇,卻還是無法對一個剛把我從龍卷風中救出來的女人下手,況且在這渺無人煙的沙漠中,任何同類,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敵,也會讓人倍感親切。暗暗歎了口氣,我無奈道:“好吧,我暫時不為難你,隻是對你的話我可不怎麽相信。”
“放心,我綺丹韻在沙漠中一向言出必行,不然怎麽統領一大幫亡命之徒?”“一陣風”說著向我伸出手以顯其誠意。
綺丹韻!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這才與她擊掌道:“叫這名字多好,一個女人什麽外號不好叫,卻偏偏起個什麽‘一陣風’。”
綺丹韻沒有理會我的挖苦,碧藍的眼中閃著一絲興趣問:“你呢?又叫個什麽好聽的名字?”
我臉上一紅,本不想說出自己那不雅的名字,她已竊笑著說:“我好像聽人在叫你白癡,這綽號不錯,挺適合你的。”
“白癡怎麽了?”我立刻漲紅了臉,“我是白癡,卻屢屢識破你的奸計,讓你幾十個手下都葬身黃沙,一切努力也都化為泡影,你不覺得自己現在比白癡還要窩囊嗎?”
“別急!別急!”綺丹韻並沒有如我預料的那樣老羞成怒,反而負起手笑吟吟地說,“我好像記得你們東方有位文人說過,一個人的名字可能起錯,一個人的外號卻決不會叫錯,不知道是那位文人錯了還是你錯了?”
見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我也立刻冷靜下來,淡淡道:“白癡現在準備離開這裏,不知道聰明人作何打算?”說著,我不等她回答,緩步來到她身後倒地不起的那匹戰馬前,從馬鞍上解下掛著的那個大皮袋,果然如我所料,裏麵是滿滿的清水,這可是沙漠中最珍貴的東西。
“那是我的!”綺丹韻大叫起來,我把水袋負在背上,用嘲弄的口吻對她說:“我突然發覺在沙漠中做個匪徒還真不錯,可以肆意搶劫而不必考慮別人的生死。”
綺丹韻迎著我調侃的目光嫣然一笑道:“你不嫌辛苦要替我背水,我當然不好拒絕,最多袋中的水我分你一半好了。”
我心中暗罵一聲,沒想到我再怎麽裝無賴,她也能看出我不會丟下她不管,蹲在尚未合眼的戰馬身邊,沒好氣地對綺丹韻招手說:“借你的刀子用用。”
“幹什麽?”
“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我惡狠狠地盯著她,她再次莞爾一笑說:“綿羊就是綿羊,再怎麽也裝不成惡狼。”說著她已把腰中的匕首扔了過來,我接住匕首,一刀插入戰馬的咽喉,立刻結束了它的痛苦。
“你幹什麽?”綺丹韻尖叫起來,我毫不理會,手法熟練地從戰馬大腿上割下一大塊肉,這裏離有人煙的地方不知還有多遠,這些肉就是我們以後的糧食了。看看馬肉已經超出了我們能背負的重量,我把幾塊用繩子拴起來,扔給綺丹韻說:“拿著,以後就靠它活命了。”
“我不吃馬肉!”綺丹韻再次尖叫起來,我用調侃的目光望著她說:“不會吧?我一直以為你不僅什麽肉都吃,還隻吃一切肉。”
“如果餓極了,你的肉倒是可以考慮!”綺丹韻馬上就聽出我在罵她是母老虎,立刻呲著牙對我惡狠狠地咆哮。望著她整齊如編貝、瑩潔如白玉的牙齒,我突然覺得被這樣的美齒咬上幾口倒也不壞,剛想到這我不禁“啐”了一口,心中暗罵:你還真他媽賤!
“怎麽?想到哪兒去了?”綺丹韻不懷好意地盯著我,“臉怎麽突然紅了起來?”
“走吧!我們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戈壁沙漠,不要浪費時間!”我把幾塊綁在一起的馬肉負在背上,大步望東方而行,身後,綺丹韻也老老實實地背起幾塊馬肉緊緊追在我的身後,前方地平線盡頭,隱隱約約的駱駝刺在猩紅的夕陽下越加朦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