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扁擔伺候

前世老家就種稻子,所以蒲草愛米飯成癡,昨日本來去糧店想買些粳米回來,結果一問價格驚得她差點跳起來,居然要六十文一斤。

她早就知道,雪國氣候寒冷不適合種稻,所有稻米都是從南方諸國運來,但是也沒想到要這麽貴啊,一斤粳米頂的上十幾斤苞穀麵了,她猶疑半晌到底也沒舍得買上幾斤。

倒是這細麵,因為南方幾城都有出產,價格還不算太貴,二十文一斤,她就稱了五斤回來,打算以後偶爾給孩子們改善一下夥食。

不大一會兒,鍋裏的麵疙瘩就浮了出來,白胖小巧在骨湯裏翻滾的模樣,分外惹人喜愛,蒲草用長把勺兒攪了攪,加了些鹽,最後撒了把蔥花就盛了出來。

山子和桃花一醒來,嗅著香味就灶間裏跑,被蒲草攆去洗手洗臉,張貴兒抄起大掃帚把院子掃了個幹淨,也洗了頭臉進灶間來吃飯。

一家人坐在柴堆上,瞧著碗裏那乳白、翠綠相間的美味吃食,都是笑眯眯的吞著口水,舍不得吃上一口。

蒲草好笑,招呼著,“都快吃吧,以後咱家日子好過了,有你們吃得厭煩的時候。”

眾人這才低頭吃起來,山子嘴饞心急第一口就燙了舌頭,蒲草好氣又好笑,剛要去給他舀水,就聽得院門外有人高喊,“開門,一家子懶骨頭,太陽都爬上山了,還沒起來嗎?”

張家大小聽了這話,各個都皺了眉頭,桃花立刻就抱了自己的陶碗,小聲說道,“嫂子,先藏起來嗎?”

蒲草不想她這麽小就養成小氣的性子,於是就道,“不用藏,你隻管吃就是,有嫂子在呢。”

張貴兒瞪了妹妹一眼起身先迎了出去,蒲草生怕那夫妻又打什麽鬼主意,先拿話兒把張貴籠絡住了,於是趕緊跟了出去。

果然,張二叔夫妻一進院子,那仿似長了鉤子的眼珠子就開始四處亂掃,每瞧見一個新物件兒,那臉上的橫肉就哆嗦一下,看得蒲草厭惡極了。

張貴兒臉色也不好,行了一禮就語氣冷淡的問道,“二叔二嬸這麽早上門,可是有事?”

張二叔冷哼一聲,背著手擺起了長輩的“譜兒”,嗬斥道,“這不還是我張家的院子嗎,我來不得啊?”

張二嬸眼睛死死盯著屋簷下掛著的新簸箕,嘴裏附和著,“就是,這院子隻要還姓張,我們就什麽時候都來得。”

張貴兒聽得這夫妻倆如此厚臉皮,氣得臉色發青,想要反駁幾句又死死抿了嘴巴。

蒲草見了,心裏暗罵沒出息,上前笑道,“二叔二嬸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但都分家另過多少年了,怎麽也捏不到一塊去。

二叔二嬸上門是客兒,可別弄混了,這是規矩禮數。”

張二嬸和蒲草可是苦大仇深,聽了這話眼睛一瞪就要開罵,卻被張二叔一個眼神嚇了回去,她隻好悻悻閉了嘴,卻把眼神兒當了那弩箭飛刀,冷颼颼紮向蒲草。

偏偏蒲草看出他們夫妻不想翻臉,半點兒也不示弱的笑嘻嘻回望她,臉上三分得意七分嘲諷,直氣得她越發麵孔扭曲。

張二叔邁著四方步往客廳裏走去,結果一站到門口見得廳裏空空如也,下意識就問了一句,“怎麽連個桌椅都沒有?”

蒲草怎會放過這機會,立時就道,“二叔有所不知,不知道哪個缺德遭報應,下輩子當畜生做牛馬的損賊,把家裏的所有物件兒都搬走了,我花了銀錢贖回來的就是個空房子,要是被我知道這人是誰,我就日日詛咒他們不得好死,走路摔死、過河淹死…”

張二叔越聽臉色越不好,暗罵自己怎麽就忘記了自家廂房堆的那些物件兒了,於是趕緊清咳兩聲,半真半假說道,“侄媳婦不是賺了大錢,添了許多新物件兒,怎麽不找人打製些木器?”

蒲草眉毛一挑,心道戲肉終於來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笑道,“二叔聽誰家長舌婦說的這話,我一個婦人去哪裏賺銀錢?不過是先前賣了苞穀剩下幾個餘錢,到底也不能因為那斷子絕孫的損賊鬧得家裏四壁空空啊,這才勉強添置幾樣兒。說實話,如今家裏半文兒零用都沒有了,還想著去二叔家裏挪借百十文呢。”

不等張二叔說話,張二嬸這鐵公雞卻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聲拒絕道,“我家可沒有錢,你別想打我家的主意!”

蒲草撇撇嘴,慢聲說道,“二嬸這一秋天,幫別人家‘收地’,可是沒少挨累,家裏苞穀必定也留了不少,不能助我們一家幾個零錢,總能借幾十斤苞穀麵兒吧?”

這一秋天,張二嬸每晚出去都要掰兩籃子苞穀回來,多了沒有,怎麽也弄了三百多斤棒子,丟了苞穀的人家都猜得是她幹的,卻無奈沒有抓到她手腕子,於是暗地裏都是咒罵不停。

蒲草聽得春妮提起過,記在心裏,此時就拿出來當刀子捅了張二嬸的軟肋。

張二嬸這下可硬氣不起來了,低聲嘀咕著,“我家窮,苞穀麵兒也不夠吃,哪有富餘…”這般說著,她的一雙死魚眼就盯著自家男人,心裏後悔為何聽人說了幾句閑話,就上門來找這不自在?

張二叔卻是懷疑張富當日發的那筆橫財,並沒有被那女賊騙光,一心想要分上一杯羹,甚至趕走蒲草名正言順占有這張家大院,霸下家財,所以,他也不顧自家婆娘使眼色,拉了一臉不情願的張貴兒到一旁低聲嘀咕起來。

蒲草生怕張貴兒這沒腦子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就多瞄了兩眼,一時沒注意就被那張二嬸竄進了灶間。

這對兒極品夫妻為了上門堵人,一大早就跑了來,尚沒來得及吃飯,張二嬸嗅著灶間裏有香味飄出來,就吸溜著口水摸去了。

桃花和山子懂事又乖巧,見得嫂子和哥哥出去了,就老實守著陶碗咽口水,想等嫂子和哥哥回來一起吃,不想一抬頭卻見張二嬸腆著那張大圓臉進來了,前些時日種下的驚懼立時全都湧上小小的心頭,嚇得不敢動彈分毫。

張二嬸兒一瞧的那陶碗裏盛的居然是細麵做的吃食,眼睛裏立時就放了光,上前抄起山子跟前的陶碗就道,“那小娼婦還騙人說苞穀粥都吃不飽,原來卻是躲起來吃細麵。”

她說完,張嘴就喝了一小口,吧嗒著嘴說,“居然還放肉了,這敗家娘們…”

小孩子本就護食,更何況家裏頓頓都是苞穀粥,剛有些好吃食就被搶走了,任是山子已經算是很懂事了,卻也難免心疼。

這小子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力氣,竄起來就去搶那陶碗,張二嬸正要喝第二口,冷不防被扯了手腕子,那陶碗一偏裏麵的疙瘩湯就灑了出來,統統傾在了山子的小胳膊上。

若是喝過疙瘩湯的人,都知道那麵湯看著涼了,其實隻是表麵有些凝固,內裏卻還保留了一定的熱度,不小心就容易被燙到。

山子沒搶到碗,胳膊上卻反而熱辣辣的痛,愣了愣就放聲大哭起來,桃花本就害怕,一見山子被燙也上前去打張二嬸,“你放開山子,放開山子…”

兩個孩子的哭聲穿透力極強,比著賽的就傳了出去,把說著話的張家叔侄,還有偷聽的蒲草都嚇得愣了神。

蒲草回身一瞧張二嬸不在,立時沉了臉,幾步奔進灶間,一見山子的手臂糊了麵湯,上前抱了他就竄去水缸邊,直接把手臂插了進去…

涼水鎮了片刻疼痛稍減,山子終於止了大哭,那隻沒有受傷的小胳膊抱了蒲草的脖子,抽泣著,“姐,姐,她搶我的疙瘩湯…”

蒲草掀了他的衣袖,一見上麵有巴掌大一片紅腫,心疼的身子都哆嗦了。

山子雖是跟了她時日不長,但是這一家人裏,論起血脈,桃花和張貴兒是至親,她才是外人,甚至嚴格說,她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鬼幽魂,而山子認了她當姐姐,就是她在這世上唯一有牽連的親人。

這些日子,每每夜半醒來,想家想得撕心裂肺淚流滿麵,都是摟著這孩子胖胖的小身子安慰自己才熬了過來。

可是如今,她疼愛的孩子被燙成這樣,這讓她恨得簡直想殺人!

再抬頭看去,那張二嬸還站在門邊兒上,張著大嘴同張二叔抱怨,“我們張家的米糧,我吃一碗怎麽了,小崽子還挺護食,撲上來就搶,讓他沒規矩,把自己燙了吧…”這婆娘別說愧疚,那語氣字裏行間居然還滿滿都是幸災樂禍。

蒲草隻覺心裏的怒火瞬間就燒到了腦門兒,她放下了山子,小聲說道,“山子不哭,你看著姐姐給你出氣。”

說著,她就摸起案板旁的扁擔,悄悄往門口摸去,桃花驚得捂著小嘴兒同山子靠在一處,山子卻是眼睛睜得大大的,等著看姐姐如何發威。

張二叔正拉著一臉氣惱的張貴兒,挑撥著,“這還是不是咱們老張家了,你嬸子吃口早飯,都要被一個外來的小崽子欺負,還有沒有規矩了?”

他正說得正氣凜然,突然瞧得蒲草從背後摸上來就覺不好,剛要提醒自家媳婦兒,不想蒲草雖是身子瘦弱,但多年來替張家做牛做馬可是練就了一身的力氣。

不等他開口說話,早就舉起了扁擔狠狠拍了下來,張二嬸吃痛,慘嚎一聲,下意識就往前一撲,張二叔躲閃不及,就被她直接撞到了石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