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拜火大典

太陽神廟,烈火熊熊。

今日是樓蘭國王的拜教大典,靈泉長老特意穿了一身火紅的長老袍,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倒有幾分像娶媳婦兒的新郎官,他手裏捧著一本極為厚實的燙金硬殼大書,靜靜地站在廣場的聖火台上麵,雙手有些顫抖。

十多年了。經過了十多年的努力他終於如願以償,活了一百五十二歲,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享受的享受了,該追求的也都已經追求了,這世上,能讓他如此激動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傳教便是這為數不多的事情之一。

我輩已諳大道,奈何世人正苦!

這幾十年以來,他們走遍了千山萬水,為的隻是一個目的:傳教。他們相信,自己這一生所信仰的東西是多麽的崇高,而這些崇高的東西可以給世人帶來無邊的福祉。為了傳教,他已經做了許多本不樂意的事情,如今終於成功了,自己很快就可以給樓蘭國帶來無邊的光明。

今天的大典在太陽神廟舉行,姑師、龜茲、精絕、羌若等近一些國家都派了使者過來祝賀,更有一批拜火教的教徒從各地趕了過來,太陽神廟處地樓蘭北部,北部和西部是城中最繁華的地區,周圍的百姓也都在廣場之上聚集起來,有的商人趁著這個機會在廣場周圍擺開了貨物來賣,有皮貨、絲綢、絹布、貝殼、葡萄酒之類的東西。

在樓蘭境內,官民的界限並沒有那麽嚴格,在大漢境內,一個小老百姓可以一輩子也見不著千石以上的大官兒,但在樓蘭,百姓必定是見過國王的。這聖火廣場百姓們是可以隨意走動的,隻是到了聖火台這些極為重要的地方才有限製。

國王的儀仗隊已經到了廣場,國王和王後在衛隊的護衛之下也來了,國王顯得十分威嚴,可是王後卻穿得十分隨便,顯然沒怎麽在意這個大典。星聖女和靈泉長者在聖火台上見了國王前來並不下台相迎,隻是令一個執火郎帶人去。

國王隻是和那執火郎略微地說了幾句話便去會見各國來的使者,王後甚至沒有和拜火教的人說上一句話,眼尖的使者便看了出來,敢情這拜火教在樓蘭並不待見。這些使者之中,姑師、龜茲來的使者本身就是拜火教的教徒,對樓蘭國的行為十分不滿。但精絕國的使者卻暗自發笑。

在這些西域國中,有的國度以拜火教為國教,拜火教的權勢極大,有的拜了王候,有的是統領兵權,有的位居高寡,而且各國之間多以拜火教這條線索才聯係在一起,樓蘭也正是因為迫於外交形勢,才不得已拜了教,以便和西域眾國交往。拜火教正是因為這樣才逐漸坐大,在大夏國裏,甚至可以廢國王改朝製。

龜茲使者和國王說了一陣,陰沉著臉色用當地的樓蘭土語道:“國王陛下,聽說就在昨夜,匈奴使者遭到了攻擊,不知國王知道此事與否?”國王心時麵本來就有些忐忑不安,人雖然是漢人殺的,但畢竟是在樓蘭境內。

匈奴使者剛來之時便要求捉拿漢人使者,國王不敢得罪漢朝,所以沒有答應,匈奴方麵一直逼得緊,他這個國王也當得十分窩囊。當時耿虎這個國舅爺也來給他下了命令,這漢使絕對不可以動,而且也要求捉拿匈奴使者,他堂堂一個國王,被逼得裏外不是人,整天忙著兩邊調和,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沒想到,兩邊的使者自己耐不住先動了手,這樣他倒是落了個幹淨,但人卻是在自己地盤上麵殺的,這擦屁股的事情還得他去做,而且他如何不知,這其中有王後的份兒。王後是他的王後,要是讓匈奴人知道,自己的國家隻怕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此時龜茲使者一提起,國王心裏麵便炸開了鍋,知道這使者必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更要命的是,龜茲國投靠了匈奴,相當於匈奴的耳目,這無異是匈奴人在質問。國王是曾留質匈奴的質子,對匈奴有著極大的恐懼,雖然這些年匈奴被打跑了,漢朝在原匈奴地界建立敦煌、張掖、酒泉、威武四郡,可是他內心裏麵對匈奴的畏懼卻從來都沒有減少過,特別是匈奴人的戰馬強弓,讓人至今還心有餘悸。

“孤王也是剛得到消息,正派了人加緊盤查。我樓蘭國與匈奴一向交好,出了這種事情孤王定然會仔細追查此事。”樓蘭是個小國家,國王也就差不多算個縣令,所以並沒有太多的威嚴,此時心中發虛,這一國之君的形象也全沒有了,暗自擦了把額頭的虛汗,盼著不要讓匈奴找上麻煩。

王後見國王被這個使者逼得急了,冷哼一聲,道:“使者可知日前在樓蘭境內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哦?”龜茲使教師不知是真不知,還是故意作作姿態,道:“貴國境內一向清平,還會有什麽事情?”王後揚聲道:“就在日前,匈奴使者狙殺了幾名出使大宛國的漢使,又有一名使者在昨夜去逝,大漢使者此時正在料理喪事,想來中午時分會到。”說到這裏,王後頓了一下,道:“聽說,幾年前在龜茲境內有一支漢人使團被殺,等會兒漢使到了,說不得還要向使者打聽打聽。”

龜茲使者臉色略微一變,訕訕笑道:“有這回事麽?在下可記不清了,這幾年精絕國和咱們有點兒過節,打了幾年的仗,我龜茲境內也不太平,實在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幹的。”

精絕使者霍然而起,責問道:“使者不要信口雌黃,誰都知道我精絕國與漢朝通好,這等不愉快的事情,自然是不會做。”龜茲使者陰冷笑道:“本使何時說是你精絕人幹的,漢人使團所帶財物價值連城,使者不要忘了,這山賊土匪流氓強盜,哪一路都幹這一營生。”

精絕使者大著嗓門兒道:“隻怕還有匈奴的爪子吧?”

國王聽精絕人敢如此稱呼匈奴使者,心頭不由猛然一驚,既而又暗歎不已。精絕國地處昆侖山地界,地域廣闊,國富民強,而且與匈奴千山萬水相隔,又與漢朝相去甚遠,沒有這兩個大國的威脅,也不怕兩國威脅,而自己樓蘭,小國寡民,地處大國之側,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使者要通過,他都要忙著招呼,當真是不甚其煩,而且兩邊的大國都得罪不起,一個不小心,裏外不是人……

想到這兒,隻是感歎時勢比人強,國王和眾人坐得隔了一段距離,對王後小聲道:“王後可知精絕國是否拜過教?”王後笑道:“陛下忘啦,精絕女王自己就是一教之主呢。”國王哦了一聲,道:“孤王糊塗,精絕女王就是瞳教之主,會巫術,當然不會拜別的教了。”

王後道:“不錯,這拜火教在西域權勢太大,陛下總是不願讓他牽製自己,聽說在西極一個國家,拜火教還曾打過戰,廢除過國王。”國王歎道:“若非因為匈奴的原因,孤又如何會拜這個教。”王後眼中閃過一絲的笑意,道:“陛下何不學精絕女王的?”國王一愣,道:“王後你說什麽?”王後道:“精絕女王能名正言順地拒絕拜火教,正是因為精絕國已經立瞳教為國教,若是陛下能也立一個國教,那麽拜火教又能怎麽樣呢?”

國王愕然道:“我樓蘭國哪裏有別的教派?”王後道:“樓蘭沒有,可以到外麵去請嘛。”國王發現今日的王後有些奇怪,這些奇思妙想她以前是想不出來的,狐疑道:“去請?”王後道:“樓蘭境內沒有別的教派,但是精絕有,大漢朝也有。隻要國王去請,這等好事情任誰都會來的。”國王聽了有些興奮,畢竟,沒有哪個國王想拜一個可以廢國王的教會。

王後道:“陛下大可去請瞳教進樓蘭,隻是……精絕女王是瞳教之主,若是陛下拜瞳教,就低了精絕女王一等,這樣對陛下的威名有損。”國王頷首道:“王後所言甚是,孤不能墜了樓蘭的國威。”王後道:“那麽,陛下何不去請大漢朝的道教入樓蘭?”

國王麵有訝色,道:“王後說什麽?”

王後道:“陛下不願拜拜火教,原因是因為拜火教幹涉皇權,而且勾結匈奴和西域眾國,遲早會淩架到陛下之上,這對陛下很不利,可是若找一個不幹涉皇權,又與這些西域國家互不幹涉的教派呢?這樣既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拜火教,又沒有招狼趕虎之憂。”國王道:“那樣孤王自然可以高枕無憂。”王後道:“陛下所想,與大漢天子所想相同。”

國王聽到大漢天子的名聲,臉色陡然間變得十分嚴肅,他心裏麵雖然怕匈奴人,但這些年以來,漢朝打敗匈奴,攻打過樓蘭、姑師,遠征了大宛,他這個國王也是在父皇被漢人抓了之後他才歸國繼位的,而漢人攻打樓蘭,竟隻用了七百人!

他沒有親身經曆過那一段曆史,但是也知道了漢人的厲害。在匈奴境內他吃遍了苦頭,對匈奴人全無感情,對漢人也同樣是沒有好感,但政治就是政治,是容不得私人感情的,他是投靠匈奴還是投靠大漢,全得用時勢來說話。

此時聽到王後說起自己和大漢天子所言相同,不禁問道:“大漢天子如何想?”王後道:“大漢天子拜道教為國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道家之人對權力不爭奪,他們講究個人修養,所以可以延年益壽,長生續命,得道飛升。”國王來了興趣,暫時將使者們涼在一邊,讓他們自己聊,問起了王後道家的事情。

王後給國王講起了道家的事情,像什麽三官、四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這些國王並不能一下子就理解,畢竟文化的差異太大了,倒是什麽白日飛升,羽化成仙的事情,國王雖然不懂,卻很有興趣。

聽罷,國王歎道:“大漢天子能得道家,實乃天賜,王後可有辦法請來道家方士?縱使不能拜教,求得一二良方也可。”王後道:“此事不得,陛下正好有此機緣。如今的大漢使者便是道家之人,而且拜火教在大漢傳教被趕了回來,可見拜火教在漢朝那裏也不受歡迎,若是陛下相請,漢朝的使者定然會來。”

國王哦了一聲,道:“如此重要之事,王後如何不早些言及,隻是此時還來得及麽?”王後暗叫慚愧,這辦法正是傅介子告訴她的,就連剛才那些道家的天罡、地煞之類的事情,她也是臨時背的,如何早日言及。

就在這時,一執火郎輕飄飄地走過來,對國王微微欠身行了個禮,道:“陛下,正午時分已到,該行大典了。”國王哦了一聲,道:“這麽快?再等一會兒,還有許多使者沒有到呢。”龜茲使者道:“陛下,正午是拜太陽神的時候,誤了時辰,是對太陽神的不敬,會帶來懲罰的。”

這時眾拜火教徒紛紛向太陽神祈禱起來,嘴裏麵嘮叨著教義,聲音直衝雲霄,頂禮膜拜的姿勢一致,比之樓蘭的軍隊,還要整齊一些。眾拜火教徒行完大禮,齊聲道:“請陛下祈福。”說的竟是樓蘭語,國王知是有人先前預備好的,這些拜火教徒,有許多人並不懂得樓蘭的語言。

國王被趕鴨子上架,眼中閃過一絲的憤怒,不得已慢慢走上了聖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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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有些急了,國王雖然對道家心動,但畢竟隻是這短短一刻,要打敗拜火教數年的影響,僅憑自己幾句話是辦不到的,可是大漢使者怎麽還沒有來?

靈泉長者自今日起使是樓蘭的大明尊了,按照火教的規則,他得沐浴更衣,不得沾惹塵世的肮髒,必須寸步不讓地在聖火壇祈禱三日,所以這拜教的一切雜事便由星聖女來主持了。

拜教是一個極為複雜的過程,首先是淨體淨言,在正午時分祭拜火神阿胡拉•馬茲達,然後是祭水神阿娜希妲,再集依次是六位從神,而且每個神一天之內得拜三次,所以這拜火大典大三日之內是無法完成的。星聖女擔心夜長夢多,擅自作主將大典壓在了一日之內,隻是拜了阿胡拉和水神,而至於另外的六位從神麽,對不住,姑奶奶今兒個就先不侍候你老人家了。

國王到底還是拿出了一國之君的氣度來,大步走上聖火壇,對星聖女道:“聖女,可以開始了嗎?”星聖女聽旁邊的人一轉譯,用波斯古語道:“請祭品!”執火郎應下,帶人擺起了牛頭、馬頭之類的祭品,不同的神有不同的祭品,這六位雖然沒有受人祭拜,但好歹也算個神,星聖女還是將他們喂飽了,像植物神的祭品則是一種叫作“豪麻”的植物,肉厚多汁,可以釀酒。

眾拜火教徒嘴裏麵又開始叨嘮著經文,拜起了阿胡拉,而對於國王,他們卻並不怎麽上心。

國王見了微微有氣,在這眾多使者的麵前,拜火教竟然不給他一分半點的麵子,這讓他這個國王怎麽說也有些憋屈,這拜火教還沒打入樓蘭便是如此,若真讓他們得了實權又會怎樣?國王不由瞟了王後一眼,他和王後二十年的夫妻,心中的憂愁,隻要一個眼神,對方便能明白。

王後對拜火教本來沒有什麽過節,至於什麽文化差異,她也管不著,之所以反對拜火教入樓蘭,初衷便是為了國王著想,這二十多年的感情培養,夫妻之間伉儷情深,已經不再是兩國之間的政治婚姻這麽簡單,她也明白國王的心思,所以在樓蘭對匈奴和大漢的取向上,她也沒有強加幹涉,此時國王的心思她再是清楚不過,當下暗自派人出去請大漢使者前來。

這時,星聖女已經將一切都打點好了,聖火壇上麵的烈火更盛了,拜火教徒打開太陽神廟的各個卡子,樓蘭城中的百姓足有上萬人來到了太陽神廟,本來顯得極為廣闊的聖火場此時卻擁擠不堪。各國來的使者也都請到了聖火壇的前麵坐下,靈泉長者開始宣讀拜火教的教義,講厚行、厚生、祭火、祭水之說,講拜火教的禮儀和天葬……

這時,太陽神廟外突然間飄來了滾滾濃煙,不少人開始議論紛紛。在拜火教教義之中,水、火、土三者是極其神聖的東西,用水清洗汙穢是不能接受的,用火焚燒不潔之物是不能原諒的,人死不能下葬,須放在天葬台上任由飛禽啄食,剩下的骸骨另裝在石壺之中,稱之為“天葬”。就連聖火壇燃燒的烈火也是從地下引來的神火(即天然氣),這種火沒有煙氣,是最為聖潔之火,所以拜火教在有神火的地方才修建太陽神廟。

此時有人公然在外麵放火,而且濃煙滾滾,這分別是在有意挑釁了。靈泉長者正在宣讀教義和信仰,教義還沒有讀完,外麵便有人在做相左的事情,這不是在打了自己的嘴巴嗎?有不少好事之人就開始起哄了。

這濃滾之中還帶著焦味,一聞便知是在燒什麽不潔之物。星聖女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她一生信教,對這些東西看得比世人要重了許多,當下起身下台,帶著衛隊出去查看。王後向國王使了個眼色,也匆匆忙忙地趕了出去,一則主持局麵,二則有心看看熱鬧。

太陽神廟之外,漢人使團圍著一處熊熊燃燒的大火,遂成的屍體已經全都被火焰吞噬,滾滾的濃煙順著風飄向太陽神廟裏麵。傅介子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而霍儀則像霜打的茄子,沒精打采的。星聖女見是傅介子一行,臉色頓時又是一變,本來有些輕浮的眸子立時變得深遂起來,臉上的怒意也都收斂了進去。王後性子較直,在宮廷裏生活了這麽多年,雖然也學會了政治權謀,但本性卻沒有怎麽變,見了傅介子也有些錯愕,道:“使者,這是怎麽回事?”

傅介子冷冷地掃了星聖女一眼,道:“期門郎遂大人已於昨晚逝世,這異國他鄉的,在下隻能將其火化,然後帶回大漢去。”星聖女雙手斂在背後,一臉平靜地看著傅介子,好像這事與她沒什麽關係一般,而旁邊的一個執火郎卻忍不住了,嗡聲嗡氣地道:“使者,你在我教神廟之前褻瀆聖火,到底什麽意思?”傅介子道:“此乃我大漢習俗,與你火教有何幹?”執火郎氣極,道:“這裏是神廟,不是漢朝。”傅介子道:“這裏是樓蘭地界,樓蘭國習漢化已久,早已有火化習俗,難道火教一入樓蘭,便要以客壓主,逼著樓蘭國改風易俗不成?”

星聖女見話頭不對,忙令傳譯道:“使者言重了。十裏不能風,百裏不同俗,我波斯與漢朝相距萬裏,難免有些不同,還請使者見諒。”傅介子見星聖女此時言語上對自己客氣了許多,想來是對自己有些顧忌了,當下也不多說,靜靜地等著遂成的屍首燒完冷燼。

等屍體燒完,傅介子心頭一陣難過,遂成是漢帝親點的使臣,還剛開始任務,他便不明不白地死了,這萬斤重擔落在自己一人身上,看來,這西域之前,前途多艱。

遂成在臨行前曾言道,自己就是把這把老骨頭留在西域,也要完成任務,不料竟一語成讖,當真把老骨頭留在了西域道上。傅介子心頭一陣感慨,令人將骨灰撒在這樓蘭地界。星聖女的臉色陡然間變了一下,臉上的怒氣再也掩飾不住,這倒是出乎傅介子的意料之外。

執火郎更是氣得指著灑骨灰的漢人軍士喝道:“你們敢褻瀆土地?”傅介子經他這一喝才想起來,在拜火教中,土和水也與火一樣,是聖潔之物,人死之後是汙穢之體,按其教義,是不得入土的,自己令人將骨灰灑在土裏麵,無意之中又犯了其教義。

傅介子正想法設法地激怒星聖女,不料歪打正著,自己無心成有心之事,隨即道:“人死入土為安,天經地義之事,火教有意為難,本使倒想論上一論。”說著喝令使團入內。

國王得知大漢使者來了,忙從聖火壇上麵下來,靈泉長者大呼不可,說什麽不敬,國王也顧不得理會。傅介子按朝製之禮拜見國王,再和眾位使者會麵。

有了漢使朝見,國王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將拜教之事擱置一旁,令傳譯道:“聽人說起,使者是道家之人,可有此事?”傅介子眼睛微微瞄了王後一眼,道:“確有此事,今日朝見國王陛下,大漢天子囑咐有三件事情。”國王道:“請講。”

“一者,大漢朝要滅匈奴,隻是時日的問題,我漢帝想問陛下,不知在這件事情之上,陛下會如何做?”國王臉色一正,道:“我樓蘭與大漢朝向來通好,漢朝皇帝要做的事情,孤王自然不會反對。隻是樓蘭國小民寡,隻求自保,不敢涉身大國之間的爭伐。”

傅介子見各國的使者都在這裏,所以能問能答的東西並不多,所以這事情也就擱在這裏,不能多問了,反而道:“第二件事情麽,我漢朝拜道家為國教,漢帝藉道家經典修身治國,宜處頗多,曾言:道者,天下之道。是放諸四海皆可的大道,若是樓蘭國王有意,漢帝則派道家仙長來樓蘭傳經論道。一切以民間形式傳教,不涉及兩國朝政邦交。”

此言一出,聖火壇立時炸開了鍋,在這拜炎教拜教之時,大漢的使者突然來橫踹一腳,這是想幹什麽?

國王本來已經和王後談過,借道家來拒絕拜火教,可是事情到了緊要關頭,他又猶豫起來,這招狼趕虎之憂,實在不是一句“不涉及朝政邦交”免除的。王後道:“陛下,此時正是火教的大典,若是拜漢人的教派,那麽置火教於何處?”她雖然反著說,但拜火教的人和各國的使者也都聽得出來,這是在催國王處理火教的事情。

國王沉吟不語。

樓蘭朝中的大臣也是意見不齊,議論紛紛。龜茲使者道:“國王陛下,漢朝皇帝此舉大有深意,陛下可知,在漢朝,此舉叫作‘引狼入室’,漢朝使者雖說不涉及朝政,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陛下敢說其中沒有陰謀嗎?”

姑師使者也道:“陛下,火教是匈奴單於提出的教派,此時大典在即,因為漢王的一句話就改變計劃,這怕是說不過去吧?”精絕使者地處昆侖,對大漢和匈奴都沒有偏向性,但龜茲和精絕卻有仇,龜茲使者如此說,他偏要反著來,道:“陛下既然在匈奴和大漢之間中立,那麽今日拜火教,而不拜道教,隻怕有些厚此薄彼吧?”

龜茲使者憤然而起,和精絕使者罵了起來,並沒有顯示出多少君子風範,罵得十分激烈,隻是語言換成了精絕和龜茲地區的語係,旁人也不知他們在爭些什麽。

王後道:“陛下,此事爭議頗大,可容後再議。大漢使者說起,漢朝天子有三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呢。”傅介子本想一鼓作氣,沒想到王後卻取了個折衷的辦法,心知王後到底還是向著國王的,也就不好再多作勸說,心想王後此事容後再議對自己大有好處,首先王後和太子是向著自己的,兩口子嘛,隻要王後多吹吹枕頭風,此事大有可為,再者,自己一方沒有拜火教在樓蘭紮得根深,若是逼得急了,國王反而會選擇拜火教,所謂亢龍有悔,還是留有餘地的好。

拜火教徒早就炸開了鍋,靈泉長者手裏麵還捧著教義經典,此時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也不好催國王快些拜教,星聖女的臉上再次再出怒意來,不管能不能拜教,中道打停,這對拜火教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突然從外麵傳來一陣禿鷹的叫聲,傅介子這才注意到爭吵之聲不知在什麽時候突然間消失了,偌大的太陽神廟變得極為安靜,眾人都等著國王示下。

國王也顯得有些緊張,頓了好大一會兒,道:“便依王後所言,此事容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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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此話一說,拜火教自星聖女、靈泉長者到一個個教徒,都顯得憤怒異常,太陽神廟立時炸開了鍋,樓蘭國的百姓也紛紛起哄起來,各國的使者更是唏噓不已。

傅介子見好就收,不再提拜教之事,道:“至於第三件事情,漢帝得知,在樓蘭境內常有大批的漢人失蹤,經查證,這些人都被關了樓蘭萬窟山中。不知陛下可知此事?”國王大驚失色,道:“絕無此事,想來是使者聽了訛傳。”王後道:“陛下,此事臣妾也曾聽聞,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等涉及兩國邦交的事情,還是小心查證為好。”她故意沒有告訴國王,而是在此時經傅介子提出之後再才說出來,隻有在大廳廣眾之下提出,國王才會做出選擇,若是私下相告,國王怕事,隻怕會壓下去。

國王聽了道:“使者可有證據?”傅介子道:“人就在萬窟山中,若是陛下允許,在下可親自帶人前去萬窟山將人救出。”國王眉頭緊收,道:“此事孤王確然不知,若使者查實有據,孤王必定還使者一個說法。”傅介子道:“陛下可拆人與在下一道前往,以證明在下所言非虛。”國王頓了一下,鐵青著臉,道:“車都尉,你帶兩百禿鷹衛隊隨漢朝使者前去。”

王後微微掃了星聖女一眼,轉而向國王道:“陛下,今日是火教大典,雖然中道停了下來,但按照火教教規,靈泉長者仍得在聖火壇祈禱禮福三日,所以這大典仍要繼續下去。陛下可回宮與大臣們商議,此地由臣妾和星聖女來組織各位教眾繼續大典,等陛下的回音。”

靈泉長者的臉色變了一下,星聖女卻使了個眼色,仍是平靜地站在聖火壇上麵,似乎剛剛發生的事情與他們全無關係,隻是眼角突然閃現出一絲的絕決和凶狠。

國王讓各位使者先回館驛,自己帶著一幹朝臣回宮,傅介子則和車護將軍帶著禿鷹衛隊向巫墓進發,一切看似水到渠成,所等的,隻是救人了。

車護將軍是王後的心腹,早就已經得過了王後的囑咐,已經安排了探子在萬窟山四周,隻要巫墓一有動靜,他便會知道,此時隻有傅介子一行的使者和他的衛隊屬下,便不打官腔了,道:“國信使大人,這巫墓四周都安排好了探子,若是拜火教的人想暗中轉移,我斷無不知的理由,想來沒什麽動靜。”

傅介子不好說巫墓這地方他去過,怎麽說他也在那裏殺了拜火教的幾個人,所以改口道:“那就有勞都尉差人領路。”車護將軍道:“人就在前麵的山道上。”

傅介子讓趙雄和陸明等人帶著漢人軍士分作兩隊,和車護將軍的禿鷹衛隊一道進山,分守萬窟山的各個下山道口,自己帶著霍儀、烏家三兄弟一道進奔巫墓而去。

車護雖然是樓蘭世家,但這萬窟山卻是不毛之地,加上此處為活火山口,隔十幾年就會噴一次,所以世人皆敬而遠之,他對這地方也不了解,走出一程,轉過了一道山坳,隻見亂石突兀之間,幾點營房剛剛露出了個角,而營房的一角還冒著青煙。

“就是這裏了。昨晚國信使大人救了人之後,王後便囑咐過,所以我在這裏悄悄設了卡子,暗中監視。若是沒有情況,那麽人便還在巫墓之中。”

傅介子見這隨風而起的濃煙,斂眉道:“都尉,你這也叫暗中監視?”車護將軍的手指在前方,突然頓了一下,道:“不好!有情況。”說著甩下眾人,先向營房處趕去。傅介子整頓隊伍跟上,來到營房處,卻見地上橫七豎八地倒了五六個禿鷹衛士,和車護帶的人裝束一樣,都是用的極耐寒的袍子,可是卻無一例外地都凍死了!這六個衛士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麵色僵硬,沒有了血色,也沒有異常的表情,就像是在睡夢之中不知不覺被凍死的一樣。

車護將軍看過這幾個軍士之後突然跑到營房裏麵去看情況,剛一進去便大呼救火,傅介子趕進去,見營房的一角已經燒得塌了,裏麵還有十多個禿鷹衛士,皆是昏迷不醒,隻是因為是在營房之內,所以沒有被凍死,但也是神誌不清,麵色蒼白地與死人相差無幾。

車護將軍有些蒙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令衛隊快些將人救醒。傅介子四下打量了一下這營房,見營房四周並沒有燃起過火堆,隻是在一旁的地上有幾盞避風燈,其中一盞已經燒得隻剩下個鐵罩子,想來是油燈被風吹倒了,引起了失火。

車護將軍沒有去想是怎麽失的火,隻是在一個勁兒地想救活人,可是這些人卻如同活死人一般,怎麽也叫不醒,急得他手忙腳亂。傅介子見車護將軍極是關心他屬下的死活,心裏麵對他敬了許多,也放心了許多,道:“都尉,讓我來試試。”車護將軍聽了頓了一下,突然有些感激地道:“國信使大人,你若能救活我的朋友,我車護為你馬……馬……”說到這兒,“馬首是瞻”這個詞說不順溜,急得直搔頭。

傅介子隨口應下,從懷裏麵取出一個錦匣,從中抽取三根銀針,在火上淬了一下,以中醫的針炙之法在禿鷹衛士的人中等穴位上紮針活血,車護將軍對中醫不甚了解,但對傅介子卻是有一定的信心,見自己的屬下當真醒了過來,失聲道:“醒了!”

那個禿鷹衛士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嘴角卻還在流著口水,眼神呆滯卻有著說不出的恐懼,見到傅介子像是嚇了一大跳,突然間一腳將傅介子蹭開,大叫起來,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拌,連頭發被燒著了都沒有察覺出來。

車護將軍忙將那個軍士拉了回來,幫他拂去頭上的火,可是轉眼之間,這個禿鷹衛士竟然七竅流血而亡,死的樣子極其痛苦,麵色扭曲。

車護將軍嚇了一跳,急道:“國信使大人,這是怎麽回事?”傅介子歎息一聲,道:“救不活了。這些人都傻了。”

“啊?”車護將軍陡然間感到心口一沉。在樓蘭境內,車護當了一輩子都尉將軍,卻一次仗也沒有打過,平日裏隻是負責管理治安和王宮的安危,最多也就是捉幾個小毛賊,與其說是將軍,不如說是捕快,所以死人的事情極少發生,而這一回一下子就死了十多人,準備說是不死不活的,還真讓他沒了方寸。

“國信使大人你再試試。千萬要救活他們。”車護將軍顯得極為緊張。

傅介子無奈搖頭道:“他們被封了腦子,若是刻意叫醒過來,他們立時便會死去。”車護急道:“那怎麽辦?”傅介子道:“隻能等他們自己醒過來,或許還有一絲的希望。這是誰下的黑手,真夠歹毒的!”他心裏麵盤算眷是拜火教的人,可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所以也不能亂說話。

車護將軍不敢去驚擾他們,忙令部下回城去取些被子皮襖和熱水來,著手安排這些活死人。

霍儀在一旁忿忿罵道:“這狗屁火教,當真是可惡!師傅,隻怕他們已經查覺出來了,我們得趕快。”傅介子道:“不錯。若真是拜火教所為,他們隻怕已經行動起來了。”車護這才回過神來,道:“這裏是上山下山的獨路,國信大人先行,我安排好了他們便趕來。”

這事本來隻要派一支隊伍來安排即可,但車護沒經過太多的大事,此時把這事看得重了,傅介子依他的,自己帶著漢人軍士和一百多禿鷹衛隊向山中進發,他曾來過巫墓,相信能夠找到。

一行兩百多人在萬窟山腳分散了一部分留守,剩下傅介子帶著近一百人直奔巫墓而去。

依舊是寒風怒號,依舊是亂石崩雲,傅介子帶著霍儀、烏家三兄弟輕車熟路地直奔巫墓而去,一路上穿山越嶺,已經能夠聽見巨猿的怒號了。

霍儀激動道:“就是這兒,那毛猴兒一天到晚地叫,我記得。”

傅介子曾仔細看過,確實是這地方,道:“大家都小心些。我們進洞。”說完率先往洞裏麵趕去,剛一進洞便迎麵撲來一陣惡臭,卻是那隻獅頭巨猿張著血盆大口撲向眾人而來。

霍儀肩上突然挨了重重一擊,整個人被打飛出去,撞了烏候一個滿懷,兩人站立不住,齊齊仰天摔倒,霍儀更是吃了一嘴的土,胳膊也脫臼了。他被關在巫墓之時也常聽見這家夥叫,本以為是隻毛猴兒,不料卻是如同小山一樣的大猴子,他娘的,這麽大個兒還是猴嗎?

傅介子也沒有料到這巨猿會突然襲擊,他在最前麵,更是首當其衝,這巨猿在黑暗之中突然撲上來讓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這巨猿給鉗住了胳膊,立時痛入骨髓。

巨猿猩紅著眼,似發瘋一般地怒吼起來,掄起傅介子便向石壁上麵扔去。傅介子好在身手了得,淩空翻了個跟頭,硬生生正著了身子,住去勢仍是止不住,一路踉蹌後退,撞在石壁之上喉頭猛地一鹹,竟然嘔起了血來!

烏家三兄弟跟在後來,隻等霍儀撲出去才發現裏麵出事了,忙趕了進去。

巨猿似乎十分怕人,吼叫之聲更加大了,見有人進來了忙向後麵退去。傅介子被它反手一甩正好甩在了後麵,這巨猿見了傅介子,揮著大巴掌便打過來。傅介子被它一下子打得天旋地轉,此時尚且有些摸不著北,此時見巨猿又撲過來,猛地抽出元武重劍砍過去,不料巨猿太過強悍,竟然也是一巴掌打過來,傅介子連人帶劍摔出三丈,整隻胳膊也脫了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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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候像護孩子一般將霍儀放在一邊,拖著大錘子趕了過去,他的錘子已經被潘幼雲收了,此時是從烏胄那裏分的一個,烏達的錘子被星聖女化了一個,原本三兄弟都是使雙錘的,可是經過了這幾天,都變成使單錘的了。

烏達和胄已經先進去了,見傅介子被打了,想也不想便掄起錘子向巨猿砸去,巨猿被傅介子一劍刺傷了手臂,骨頭折了,鮮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噴,竟然是紫紅色的!它畢竟隻是頭牲口,受了傷之後便不敢傷人了,隻是拚命地在山洞裏麵狂跑,被烏家兄弟一錘打著,身上的骨頭又斷了幾根,整個身子也退了幾步,樣子變得十分猙獰可怖。

烏候放好了霍儀再進去,見傅介子傷了,忙趕過去拉他出來。巨猿受傷之後對人十分害怕,見烏候趕過來,又撲上去拚命,烏候的武功和兄弟一樣,隻有“三板斧”,掄起大錘便砸,打在巨猿腿上,巨猿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摔在地上,可是鐵鏈子卻纏在了巨猿的腿上,巨猿劇痛之下,手舞足蹈的一下子將烏候拉了過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揮舞著大巴掌便要一下子。被巨猿抓在手裏麵一巴掌,那麽必定是身首異處了,烏家兄弟見了飛撲過去,一人鉗住巨猿的一隻胳膊,拚命地想把大哥拉出來,可是巨猿稍一抬手兩兄弟腳便離了地,倒像是長在大樹上麵三個葫蘆,又像三個冬瓜。

這時漢人軍士已經都趕了進來,山洞說來也不少,但一入百人便顯得有些狹促,眾人沒有人指揮,亂作一團,紛紛將巨猿圍了起來。這圍的人一多反而增加了危險,巨猿驚懼之下更是拚命,烏家三兄弟被巨猿折騰得磕磕碰碰的,沒少掛彩,烏候卻被巨猿鋼鉗一般的臂膀勒地翻白眼,如同上吊一般。

這時傅介子終於恢複了神誌,喝道:“眾人退開!”這次帶來的軍士都是他千挑萬選的,戰鬥力在其次,關鍵是忠誠和聽從命令,此時聽了傅介子的命令紛紛退開。這次是上山來找來的,所以一幹軍士都隻帶了配刀,沒有帶長槍、弓弩等遠程攻擊的武器,眾人跳起來還夠不著巨猿的脖子,傅介子自己一推一送將胳膊自行接上,從懷裏麵摸出兩根銀針,以元通教他的“金針渡劫”之法激射向巨猿的的眼睛。

這巨猿的眼睛足足有大缽那麽大小,要射中並不困難,隻是傅介子此時胳膊脫了臼剛接上,力道有些不準,隻射瞎了一隻眼睛,那巨猿大號起來,這重劍重錘打在它身上卻遠沒有被金針射瞎眼睛那麽厲害,巨猿眼睛瞎了一隻,立時發起瘋來,將烏家三兄弟扔了出去,摔在山洞石壁之上,饒是烏家兄弟膘肥皮厚,也被摔得七葷八素皮破血流的。

巨猿似乎有些靈性,突然怒氣衝衝地將傅介子逼到角落,揮起缽子一般的大掌將傅介子摑得連翻了兩個跟頭。烏候身上的鏈子還纏在巨猿身上,巨猿此時發了瘋地跑,山洞裏的漢人軍士亂作一團,被巨猿趕得四處逃命。

烏候被巨猿拖在地上滾出老遠,霍儀和烏候最是要好,而且又同時蹲過號,感情更是深厚,見烏候有難大呼不可,飛撲了過去,死死地拽著鏈子,也被拖著如同車軲轆。

傅介子隻感到渾身的筋骨都散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見霍儀差點兒被拖死,當下瞧準方位,一陣疾衝過去,腳在巨猿肚子上一搭,整個人陡然越起,手中的元武重劍直插入巨猿的喉嚨,連刺帶撞向巨猿擊倒在地。

傅介子忙將霍儀和烏候解下,見霍儀隻是有幾處被蹭破了皮,沒有什麽重傷,倒是烏候大腿上麵被尖石子豁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鮮血流得厲害,他自己卻沒怎麽在意,反而一個勁地問霍儀怎麽樣了。

此時莫名其妙地被一隻大猴子攻擊,傅介子心頭說不出的窩火,小心翼翼地過去取劍,手剛碰到劍柄便痛得他麵色扭屈,發現元武重劍劍身通紅,像是被放在火中灼燒過一樣,而這巨猿的屍體上麵隱隱現出一道巨大的聖火印跡,顯得殷紅詭異,而且還有勃勃欲出之勢。

傅介子這才發現其中有異,這元武重劍是元通行走江湖降妖伏魔時用的,準確得說不是兵器,而是和拂塵、八卦一般,是一件法器,此時的元武重劍上麵突然顯現出幾行金鏤文,傅介子大略看了一下,是《道德經》中的一段經義,而字的筆法卻不是元通,而是自己的嶽父殷九重的。

這幾行細小鏤文變得極亮,在暗紅的劍身上麵顯得十分惹眼,而這巨猿身上的火印也在極速地變化,火印是一套的變化,傅介子敏銳地感覺出來,這一係列的變化有著極深刻的意義,就如同道家的手印、劍術代表著一定的信仰和追求。

火印在極速地變化,而重劍上麵的小鏤文也顯得蒼莽起來,一種說不出的力量正向他撲麵而來。傅介子的臉色突然間變得十分凝重,他是極有慧根之人,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悟性極高,此時的鏤文是道家中避邪招福的符文,而這火印卻讓他感到了一陣極大的恐懼。

“快退!”

傅介子突然明白了火印的意思,連劍也顧不得取下便飛奔而出,急喝令眾人退出洞去。這洞裏麵聚集了一百多人,洞口雖大,但一時之間也無法將人全部移出,傅介子在後喝令眾人依次出去。眾人對霍儀都格外關照,一來他是大將軍霍光之子,二來他性子隨和,軍中無人與他不交好,所以他帶著烏候是第一撥出去的。

傅介子知道此時不能亂,若是擁擠起來,出去就更慢了,當下留在最後麵指揮,上萬的人馬他都從容指揮過,但此時在這狹促的山洞裏,指揮這一百多人比指揮萬人絲毫不見容易,還沒有等到人全部撤出,身後突然一聲轟隆巨響,巨大的衝擊將他打飛出去。

霍儀在外麵焦急地等裏麵的人出來,眼睛緊緊地看著洞口,突然隨著一聲巨響,洞口乍地噴出漫天的烈火,滾滾的濃煙撲麵而來。霍儀突然身子一輕,不知被送到了哪片雲端,接著又屁股上麵劇痛,整個人如同車軲轆滾了出去,直到二十丈開外的一個小土坳方才停住,饒是他穿得厚重也被摔得散了架。

塵土和石塊散落一地,滔天的煙塵嗆得他喘不過氣來。

“師傅!”霍儀突然間想到傅介子還在洞裏麵,這一爆炸,不知他怎麽樣了?想到一個“死”字,霍儀不由渾身打了個寒戰。烏候也被衝擊打中,但他塊頭大,隻是被衝出去在地上蹭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慌忙向洞口跑去卻被塌落的石塊塵土逼了回來,急得他聲喊叫,卻無人應答。

等霍儀趕回來時,山洞已經塌了,巨大的震動引起了塌方,剛才的山洞在轉眼之間已經夷為了平地,眾人或死或傷,傅介子卻被埋在了塌方的下麵。

眾軍士跟丟了魂一樣,主帥救難,他們頓時沒有了主張,局勢亂成了一鍋粥,眾人七嘴八舌地向裏麵喊傅介子等人的名字,霍儀看著這堆亂石也愣住了,突然間腿上一軟,便跪在了山洞前麵,喃喃道:“師傅……”

他雖然叫傅介子為師傅,但傅介子教他的卻著實不多,兩人更多的是朋友。他是大將軍的兒子,誰都知道,在當今的天下,大將軍霍光要比皇帝管事,他的伯父是戰神霍去病,這個時代大半的所有的光環都罩在了他們霍家,但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官架子,也沒有那種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傅介子更是他發現了才向霍光大將軍提出來的。因為他不像他的幾個哥哥那麽追逐名利,倒有些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執意要出使西域,霍光知道他擔不得大事,所以派傅介子為駿馬監出使,令兒子拜傅介子為師,名曰拜師,實則為兒子找個蔽護,但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霍儀對傅介子更是佩服不已,真心誠意地當他作師傅了,在那個時代,師傅相當於半個父親。

眾人突然之間又安靜了下來,剛才還吵得一團糟的山洞變得異常寂靜,眾軍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人拿主意。霍儀突然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擔子,強自鎮定下來,喝令眾軍清點人數,眾軍士對他的信服度不比對傅介子少,當下平靜下來,清點人數之下,除開陸明、趙雄等人之外,缺了十三人。

霍儀看著身前如同小山一樣的石堆,猛地一咬牙,道:“把石塊挪開。”眾軍士以為他有什麽妙計,見是搬石頭,都愣了一下。

霍儀雖然是權天下的世家出身,卻沒有怎麽指揮過人,此時見眾人不聽指揮,一愣之下,道:“還不動手。”說完自己挽起袖子開始搬石塊,找了一塊大個頭試了一下,卻沒動分毫,見眾人望了過來,臉上不由一紅,再換了一塊稍微小一些的,仍是不動分毫,不由地又是一陣窘迫,忙換了一塊更小的,誰知卻仍是不動!

這一回他不再臉紅了,而是一臉的驚愕。按理說,這石塊有多重,自己能不能抱起,就和自己能吃多少一樣,大致都是能知道的,第一次就算是托大了,可是這最後一次的石塊不過腦袋大小,也就幾十斤的樣子,他竟然不能抱到分毫!

眾軍士正擔心傅介子等人的安危,也沒有人笑他,烏候過來同情地道:“小將軍,你受傷了就歇會兒,我們先來。”說著去抱霍儀抱過的石塊,這一抱也汗顏了,區區冬瓜大的小的石塊,他三百斤的彪形壯漢竟然也不能挪動分毫,這是哪門子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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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達和烏胄也來試了一下,結果大哥不行的,做兄弟的也不行,兩兄弟硬是抬了一塊起來,搖搖晃晃地扔到一邊,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來,眾軍愕然。

霍儀腦袋裏麵嗡地一聲全亂了,他實在想不通這是什麽怪事情。以前在長安的時候曾聽軍士們說起過武帝滅匈奴時期,漢人軍士曾遇上磁山,尋常鐵器重了數倍,軍士們兵器、甲胄都被吸在了地上,戰馬因為駝不起披甲軍士而被壓死的事情,可是此時軍士們手中的鐵器卻又沒有發生這種情況,倒是似乎有種力量隻對這石頭起作用。

傅介子等人被埋在石頭山土下麵出不來,叫了又沒有反應,肯定是受了傷,若是再拖延時間,隻怕凶多吉少。霍儀關心則亂,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了,問周圍的軍士道:“你們可曾知道有什麽東西對石頭起作用,就像磁石吸鐵一樣?”

軍士中有的反應慢的,聽了霍儀的話大叫起“磁山”來,可是隻一會兒便被人駁倒了。這對石頭起作用的東西,有的說有,有的說沒有,也有的說可能有,但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東西。

烏候隻關心人能不能救出來,他不去廢腦筋想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問霍儀道:“小將軍,你有沒有法子?要不咱們派人下去請人幫忙?”他這是最簡章的辦法,而在此時卻成了最有效的,霍儀聽了猛然驚醒,自己就算是知道了這是啥玩意兒也救不了人,看來還隻能派人下去請救兵了。

使者印信等重要物品是出使的憑信,放在哪兒都不安全,所以傅介子從來都是自己隨身帶著,現在卻一下子壓在了山洞下麵,沒有這些東西進入王宮有困難,霍儀解下自己的腰帶,令兩個沒有受傷的軍士趕快下山去找王後,這是大漢皇帝給大將軍霍光的禦帶,霍光在臨行前給兒子留個念,別讓這小子玩野了忘了他這個當老子的。

霍光在大漢朝權傾朝野,但在西域道上,各國卻隻知道有個大漢朝,有個大漢天子,至於什麽將軍、王候、大臣的,他們除非是有意圖,否則是很難祥細知道的,所以霍光在西域道上半點兒名氣也沒有,這禦帶起作用的卻是上麵大漢天子“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傳國玉璽大印,這和氏璧上的八個鳥蟲形篆字,天下無雙,這西域眾國隻要和大漢通過信的,都認識這印章。

人派出去之後,霍儀仍是不死心,又對著塌方的石堆喊了起來,卻沒有任何回音,每喊一聲他的心都要冷上一心,叫過了三聲之後便不敢再叫了。

烏家三兄弟是渾人,他們可不信這些邪的,又開始搬起了那些東西來,眾軍士明知無望,仍是和烏家兄弟一道搬了起來。

過得約一柱香的時間,陸明和趙雄也得到了消息,也顧不得站哨了,急速趕了過來,卻什麽忙也幫不上,隻是跟著歎氣。又過了半個時辰,王後、星聖女、車護將軍帶著近千人趕來,國王因為擔心旁生枝節,所以下令封鎖了萬窟山,平民百姓不得入內,就是各國的使者也都被國王邀進了宮出不來。

霍儀不見自己派出的信使回來,問了王後一下,王後愕然道:“我是聽得探子回報才趕來的,沒有見到傳信的人。”霍儀哦了一聲,道:“可能是錯過了。”他此時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瑣事,將這裏的情況說了一下,王後眉目微蹙,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問車護,車護將軍隻有三十左右,比王後要小一些,在王後麵前就如同一個乖巧弟弟一般,聽了道:“這個庫瓦也不知道,王後娘娘。”

“庫瓦”是車護的小名,就和漢語之中的“錘子”、“狗娃”之類的小名一樣,他這麽對王後說,是對王後極其信任,若是旁人這般叫他,他會認為這是極大的侮辱。他說完又在軍中問了一遍,卻沒有一個人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星聖女看上去十分平靜,眼中什麽也沒有,就像沒有看見一般。

王後一直有意無意地看著星聖女,卻始終無法猜透她在想什麽,此時漢人使團在這裏出事,處理不好會給樓蘭帶來戰爭,而樓蘭的戰爭就意味著亡國,她也有些耐不住了,問星聖女道:“星聖女可知為何會有這等事情?”

星聖女一臉的茫然,示意自己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王後暗暗地恨了起來,她通過這幾天觀察星聖女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表情,發現自己講什麽,星聖女不用傳譯便能明白,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悟性極高,總之是懂了,但星聖女卻屢次明說自己語言不通。

王後對自己的判斷頗有把握,但卻不能把這事想死了,對於任何人來講,幾天就懂一門語言,或者不用聽一言一語便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麽,這種事情講給誰聽都沒有人信。

可是王後卻是真的信。因為她就見識過這麽一個狠角色,也就是前番的匈奴使者,自己二弟的冤家,潘幼雲。這個人便是一雙眼睛裏另藏乾坤,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而且自己想什麽,計劃什麽她也都知道,這次拜火教入樓蘭便是迫了匈奴的壓力之下,而造成這一情況的原因便是王後她和匈奴使者談條件給談崩了,匈奴使者一眼便抓準了自己心裏麵的死門:一是希望樓蘭親漢,二是希望國王和樓蘭國平安,三則是自己的兩個兒子。

現在王後也猜星聖女對自己瞞了什麽,可是怎麽看也看不出來,隻好令一個傳譯用波斯語翻譯了一遍。

星聖女隨口吐了三個字:“不知道。”

霍儀急得滿頭大汗,他擦完之後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擦汗,原來不知何時,這天氣變得十分毒辣,熱得說不出的難受,以前在長安的時候,縱是夏季的日頭也沒有這麽厲害,不想這樓蘭與大漢果然大不相同,這才一會兒,冬天去了,夏季便直撲過來。

“這天氣真他姥姥的怪,剛才還穿的襖子,現在都要換褲衩了。”烏候是個胖子,尤其受不了熱,此時汗一把一把地往下涮,可苦了他。

王後也是香汗淋漓,眼中卻顯得十分奇怪,外人對樓蘭不熟也就罷了,她在樓蘭住了二十年,這裏溫差大是真的,卻也不曾到這種地步。

眾人齊齊叫苦,但有女眷在此,這些當兵的也不好脫衣服,隻是擠著搶水喝。

這等怪事她聞所未聞,若非親見,定然還以為是傳謠,王後也想不出什麽別的法子,隻好用烏候的主意,令眾人挖。

可是隻等她下完了令才發現,除了漢人軍士,幾乎所有其它的人都離這亂石堆遠遠的,好像在避著什麽一樣,她略一想便明白了,大家怕熱,這不自覺間就找到了熱源,敢情不是天氣的原因,事情的症結便在這石堆之中。

從周圍的人流汗的程度來看,熱氣便是從這石堆之中傳出來的,可是等她走近卻又完全感覺不出來有任何的熱,但稍微過了一段時間,她卻發現更熱了。

霍儀見了王後的舉動也明白了過來,心道:“定然是剛才的爆炸引起的,那麽大的火苗怎麽著也有些厲害。”可是這想法卻說服不了他自己,爆炸的事情他也見識過,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竟有這麽大的威力。但他也沒有別的解釋,姑且就這麽想了。

樓蘭禿鷹衛隊的人見漢人軍士連這麽小的石塊都要過抬,臉上紛紛現出了譏諷的神情來,他們不過是當差的,這裏壓死個使者,關他們屁事,但是他們聽說過漢人的風光故事。

貳師將軍李廣利遠征萬裏之外的大宛國,攻下大宛國貳師城,殺了國王改換王廷;從驃侯趙破奴率幾萬大軍征樓蘭、姑師,卻隻用了七百人便攻下了樓蘭國,這讓禿鷹衛士們十分不服,此時見到傳說中如同天神般的漢軍卻連塊大石頭都搬不動,以前的敬畏心理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鄙視和嘲弄。有了這一心態,跟著的便是挑戰。

在樓蘭國內,一則因為樓蘭以前距匈奴近,所以受到了很重的反漢宣傳,二則因為漢人攻打過樓蘭國,國內反漢的呼聲也很高,王後身居高位,一心想讓樓蘭歸漢,卻始終沒有成功,這是個很重要的因素,國人對漢人有敵意,幾百年與匈奴為鄰,他們更傾向於匈奴,就連和她同床共枕的國王也大致如此,國王雖然敬她愛她,但在這件大事上卻並不是言聽計從。

國王曾留質匈奴,受過不少欺負,對匈奴人又恨又怕,但對漢人卻也沒有王後一廂情願地想的那麽好,他的王位正是因為漢人攻下了樓蘭國,他才能回國坐上這個位子,否則這一輩子便要被關在了匈奴的質子府,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因該感謝大漢才是,但因為大漢的強勢,他對大漢卻又是充滿了自衛式的恐懼。

幾個禿鷹衛士相視一下,離開隊伍跑到漢人軍士那裏去,專門挑著大塊頭的烏家三兄弟來暗自較勁。見烏家兄弟三個人抬著一塊半大不小的石塊,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獨個兒去抱大塊的。

這些禿鷹衛士在樓蘭養尊處優,如同大漢的禦林軍,待遇最好,評價最高,但真正打起仗來卻未必就行,這些當兵的人中,有很多甚至是貴族,他們被寵得壞了,雖然有些本事,卻過度地盲目自大,想以一人挑三個最強悍的漢人來出風頭。

不料剛一搭手便覺不妙,這些石塊就如同長在地上一樣,怎麽挪都不動分毫,他們能拿動的和漢人差不多,就是一隻手抓得住的石塊,抱在懷裏麵跟鉛鐵一般,一回兩回還跟得上,但次數多了就明顯落了下來。

漢軍中最厲害的是虎賁軍,這些是皇帝的親衛。傅介子帶來的漢人是他從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是在戰場上麵真刀真槍地幹過的,雖然不是虎賁軍,但比起虎賁軍卻隻強不弱,而且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吃苦。

這些禿鷹衛士臉上的譏諷神情全沒有了,都顯得有些不大高興,他們是樓蘭的王牌,卻還不如大漢的一支雜牌,在心理上麵一時還不容易接受,就像漢人不願承認馬上功夫不如匈奴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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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漢人軍士還是禿鷹衛士,擬或紅衣教徒,隻搬了一會兒便累得趴下了,這些石塊比頑鐵隻重不輕,而且這石塊最怪異的地方卻是莫名的燥熱難當,而且這種熱令人惡心欲嘔,全身渙散無力,還隱隱有著一種恐懼。

星聖女對這裏的事情不聞不問,倒像是個陪客,不過來走走場子,更奇怪的是,她是這眾多人中,惟一一個沒有流汗的,似乎是在聖火壇住得慣了,不怎麽怕熱。

王後卻有些著急了,若是傅介子死在裏麵,不但拜教之事會繼續,而且自己想拉樓蘭歸漢的事情也隨之泡湯,更有可能為樓蘭引來戰火。她明知這其中有異,卻也拿不出個辦法來,隻好派人下山去找國王商量。

霍儀此時總算冷靜了下來,知道這麽找也不是個頭,想到這以前是個山洞,那麽極有可能另有出口,若能找到的話,便可以繞過這些石塊亂尋口子,這裏是拜火教的後山,他隻好老著臉去求星聖女,星聖女曾囚禁過霍儀,此時見麵她更像是沒有發生過那麽一件事情一樣,也隻是淡淡地說不知道。

王後一麵令人到附近去找,一麵安排人下山去告之國王,另外還秘密通知耿虎,情況有變。

過不多時,就在眾人急得一團糟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報,一個大胡子的長者來了。

王後有些失望,隻是淡淡道:“讓他上來。”

“凡我火教善思之人,須得篤信和崇敬阿胡拉,不允許妄自尊大,不可褻瀆神明,不得心懷邪念。世人笑我為癡傻,我且敬他,誨他。”

“凡我火教善言之人,須得歌頌和讚美諸神,嚴守口戒,不得撒謊,不可行騙,不可爭吵,不可漫罵,不可妄行汙蔑和誹謗。世人以我為迂腐,我且容他,讓他。”

“凡我火教善行之人,須得虔敬諸神,嚴守教規,樂善好施,扶弱濟貧,不犯戒律,不可貪懶懈怠,不可妄殺生靈,不可欺世騙人……”

霍儀聽是兀難長者的聲音,忙留意了一下,卻聽兀難長者一不寒暄,不二客套,卻絮絮叨叨地講了這麽一大串子的道理,而且還一遍漢語,一遍波斯語,聽了不由暗想這老頭兒糊塗。

兀難長者來到眾人身前,卻對誰都不看一眼,徑直向星聖女望去,說的話也是衝著星聖女去的,他講的是火教教義中的“三善救贖”,講的是教義之中對於迷途沉淪教徒的救贖,以及對世人的點悟,此時兀難長者卻拿這話對星聖女講起,外人不知道,火教中人卻是明白這個意思,不由都紛紛議論了起來。

雖然兀難長者專管教義典籍,但論教中地位,聖女是僅次於教主的,他兀難長者也沒有資格來教訓星聖女。

兀難長者有些痛心疾首地看著星聖女,用波斯語道:“星聖女身居高位,言行須得有個尺度,須知言傳身教,如立竿現影,竿傾一分,影歪千丈,請聖女慎言慎行。”星聖女躬身行了個禮,道:“婢女記住大長者的教誨。婢女一言一行皆依教主的指令,不敢稍有差池。”

兀難長者見她以教主相壓,道:“星聖女現日所為,隻怕與教主之托相去甚遠。”星聖女道:“大長者他日回到波斯,自可向教主提及,教主自有解釋,還請大長者早日回波斯複命,這次漢朝之行,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而且天聖女也沒有回來,這事情也得早日通知教主才是。”

星聖女罵人揭短,說兀難長者漢朝傳教之事,非但沒有成功,反而把聖女都弄丟了,這麽一來,兀難長者自顧不暇,哪裏還能來管她,正如兀難長者所言,竿傾一分,影歪千丈,兀難長者自己就是歪的,那就沒有資格說別人了。

兀難長者果然有些愧疚,道:“此事是僻教的過錯,僻教自會向教主講起。”星聖女向山洞看了一下,悠悠道:“大長老不必自責,樓蘭距漢朝近,等在樓蘭傳教成功,不用三五年便可以滲透到長安城去,屆時,大長老再去傳教,定然是民心所向,可一舉成功。”

兀難長老有些心動,但一事歸一事,他卻沒有被星聖女給繞進去,仍是道:“星聖女,我火教傳教是為了解救世人,若是因為傳教而要害死無辜世人,那豈不是全無功績,反增了罪惡?”

星聖女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了,冷聲道:“大長老當真要為難婢女了?”兀難長老神色凜然,道:“請星聖女解去火印禁忌。僻教便不多說話什麽。”他們兩人說的是波斯古語,加這語速較快,就連王後的翻譯都聽不明白。星聖女有些怒了,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若是誤了教主的大事,可不好交待。大長老何必要多管閑事?”

兀難長老破天荒頭一回地氣岔了胡子,以前縱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不過淡然處之,而此時教中的大事情上麵出了偏差,他卻再也忍不住了,怒道:“星聖女若是執迷不悟,僻教也不會縱容自己的教友。”說完憤然一振衣袖,轉身向山洞走去。

星聖女的臉色立時變得十分難看,有些慌張地跟了過去。

霍儀見兀難長老和星聖女好像在爭吵什麽,卻聽不明白,他對兀難長老很有好感,但對星聖女卻是有些厭惡,此時雖然不明白他們在吵什麽,但也感覺到機會來了,上前道:“長老,晚輩師傅和一些朋友被理在了裏麵,這地方有些古怪,長老見多識廣,可有什麽辦法解救?”他的性子不善作偽,雖然有些時候顯得狡黠,但也僅隻狡黠而已,卻絕不陰沉,此時對兀難長老說起話來也是顯得十分謙謹虛心。

兀難長老眼神變幻幾次,最終是笑著摸了摸霍儀的頭,道:“小娃兒莫急,且由僻教來試試。”他骨格清健,比起眾人都要高了一大截,加之一大把胡子,真有幾分像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而霍儀才不過十七歲大小,和阿裏西斯差不多,所以習慣性地摸了摸霍儀的頭,霍儀也不以為忤,當下答應。

兀難長老此時卻顯得有些蒼老和困倦,過來向王後道:“王後娘娘,你讓眾人退後些,由僻教來試試。”王後沒有見過兀難長老,但這長老的裝束實在太過顯眼,她也一眼就認出了是拜火教的長老,不由蹙眉不語。但此時的情況成了這樣,她也隻好病急亂投醫,且試試看再說。

這山洞之外本來不怎麽寬敞,此時眾人退後讓出十丈左右的距離,把目光都投向了兀難長老。

兀難長老向著太陽的方向身子躬成貓腰,深深行了個大禮,從懷裏麵取出一枚聖火令,雙手持著持過額頭,顯得十分虔誠,眾人皆沒有見過,而火教中的人見了此物紛紛行起了大禮來。星聖女的臉色又是微微一變。

兀難長老嘴裏麵暗暗念著波斯火咒,日光照射到聖火令上麵,本來光滑如鑒的聖火令上麵突然間現出了一段段的細小銘文,泛著淡淡的紅光,既而變得十分刺眼,眾人紛紛側目不敢逼視。

“哦……小將軍你看!”烏候被身前的情景嚇壞了,一時忘了眾人都看著在。霍儀嚇得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嘴巴張得可以塞好幾隻蛤蟆。

身前的亂石堆上麵突然之間現出了無邊的大火,可是又不像是一般的火,給人的感覺沒有那麽重的實厚,倒像是一種幻覺,兀難長老更是站在了這火的中間,四周竄動的火苗張牙舞爪地向四周肆虐開來。

“長老快些出來!”霍儀明知兀難長老是有備而去,似是免不了擔心,怕兀難長老被燒死了,但稍一細看便發覺不對,這火苗的方向並不是順著風飄的,而且有如此大小的天火在此,眾人非但不覺得熱,反而有了習習涼氣,渾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清爽宜人。

漢人軍士驚愕之餘紛紛大怒起來,這不知哪兒冒出來的老頭子,說是來出主意的,卻招來一場大火,這一回傅介子縱使不被壓死也被燒死了,有的性子急的開始大罵兀難長老神棍。

兀難長老手中的聖火令不知從何時起已經變得通紅,周圍的天空都變得陰暗起來了,顯得詭異之極。霍儀看著這聖火令,突然之間感到極其的困倦,這聖火令上好像有著某種力量,讓人感覺到是那麽的無助和低迷。

烏候開始打哈欠,有的軍士幹脆倚著石頭打起盹兒來,這種曠世的奇觀也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力。兀難長老嘴裏麵的火咒越念越快,這天火突然帶著帶著一陣極為沉悶的聲音向四下肆虐開來。

眾人見天火向四周擴散開來,嚇得慌忙後退,場麵擁擠不堪,霍儀也跟著眾人疾退,隻是這火勢太過迅疾,一下子就竄到了五十丈開外的地方。霍儀一時間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轉瞬之間,那天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人都是活的,草也綠的,地上也沒有被燒焦過,一切都像是一場幻象。

霍儀被嚇著了,見火一滅立時跑過去,擔心傅介子真的被燒死了,顫著聲音道:“長老,你幹什麽?”兀難長老一臉的嚴肅,向霍儀深深地行了個禮,道:“火者,是僻教對你們不住。僻教已經解去了火印,願道者吉人天相。”說到這裏,眉宇之間印著深深的痛苦之色,他一百多歲了,但精神總不讓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但此時卻顯得有些老態龍鍾。

霍儀迷惑地搖頭道:“長老,你說的我聽不明白。”兀難長老不願多作解釋,歎息道:“火者不必多問,還是盡快救人吧。”說完揚長而去。烏候急道:“小將軍,快搬吧。”說完上前找了塊半大不小的石塊,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抱起,不料卻突然仰天摔了個大跟頭。

石頭變輕了。

烏候大喜過望,道:“小將軍,這回對了。”說完也不讓霍儀發令,自己道:“老二,老三,咱們快搬。”他這一說,眾漢人軍士都忙了起來,王後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兀難長老遠去的方向,眼中閃出一絲的迷惑,既而令眾人幫忙。

這時,山下突然有禿鷹衛士上山,在王後身邊耳語了幾句,王後臉色大變,辭了霍儀等人,急勿勿地回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