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頭陀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之內,傅介子都沒有見到丘就卻,國內的大事,比如調兵雙靡的軍國大事都是由那位近臣做的安排,傅介子要求去見那三個使臣,那個近臣當天就安排好了,下午的時候,傅介子就見到了三個大月氏的使臣,星聖女這一回搖身一變,他換下了聖女的服飾,換上了一套大月氏貴婦們裝的盛裝,小鳥依人得跟在傅介子身邊,儼然成了傅介子的小媳婦兒。

傅介子看得今天的星聖女,忍不住抱著親了一下,笑道:“葛妮亞,一會兒你給我作翻譯,隻是不要說漏了嘴。”

他是第一次叫星聖女的乳名,而且叫的格外自然,今天的星聖女完全看不出來是個聖女,說得壞一點兒,整個兒就一小騷蹄兒,膩著傅介子不肯放手,柔聲道:“我知道的,又不是小孩子。”

想來三個大月氏的使臣也打聽過傅介子的來曆了,他們已經知道傅介子是漢朝來的使者,要去拜見大月氏的女王,所以顯得很熱情,特別是這種遠來的客人,不論是敵是友,首先好奇心是有的。

相見的地點設在驛站裏,這裏是貴霜翕侯招待各國各地使臣的地方,按理說傅介子也該住在這兒,但是因為星聖女的特別身份和來意,他直接住在了翕侯偏殿。

三個大月氏的使臣此時並不像先前的那番傲慢,對傅介子還算客氣,為首的使臣自我介紹了一下,他叫福樓羅,是大月氏女王身邊的禦馬都尉,最近在教習女王馬術,奉女王之命來貴霜。

傅介子也自我介紹了一下,他的大月氏語言水平有限,但凡精深一些的都由星聖女代為傳達。福樓羅很爽快得答應傅介子,等他離開貴霜的時候,讓傅介子與他同行,他是女王身邊的近臣,要見女王陛下實在是一件挻容易的事情。

福樓羅問起星聖女是什麽人,星聖女頓了一下,跟福樓羅說了幾句,幽幽得看著傅介子,眨了眨眼睛,道:“他問我是你什麽人,我就說我是你的妻子。”傅介子笑道:“本來就是嘛。你再問問他,我們什麽時候能離開貴霜去西部平原?”

星聖女問了一下,道:“他說隻怕月內是走不了了,現在貴霜翕侯臥病在床,無法接旨,而且雙靡翕侯已經與貴霜翕侯開戰了,休密國也陳兵觀望,隻怕五翕侯就要打起來了,回去的路已經被阻斷。”

傅介子這個並不著急,他還要等霍儀和元通等人趕來之後才能離開這裏,一個月的時間應該不多不少。

三名使臣想請傅介子代他們去拜會一下丘就卻,看看他的病情,其實目的也就是催催丘就卻,這病裝裝也就是了,別老拖著,但是他們自己不便催促,因為現在貴霜翕侯這裏的局勢已經不是他們能控製的了,萬一逼得急了,他們自己都會有危險。

傅介子自然知道其中的關鍵,他推說自己也無法見到丘就卻,婉言謝絕了三名使臣的請求,並且得知,大月氏這一次封貴霜翕侯的是雙靡北方的一座城池連同這裏的土地、礦山以及人口,並且爵位又加了一級,而另外的四侯非但沒有加爵,還被大月氏的使臣一路過來責備了個遍。

拜別了大月氏的使臣,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等了,一是等丘就卻“好”起來,二是等人的使團到來,同時也等蘇老爹和蘇巧兒的下落。

星聖女自那天起就不再穿聖女的衣服了,出入都與傅介子在一起,貴霜翕侯的人得知這事,也隻當兩人是在作戲,卻不知其中戲假情真。

丘就卻的“病”依舊沒有好,這些天裏,傅介子在貴霜國百無聊奈,每天陪著星聖女去逛鬧市,順便也打聽一下漢人使團的消息。

這一天兩人到鬧市裏去淘酒,西域地麵上陽光充足,葡萄酒的味道特別好,倒不是傅介子貪嘴,隻是星聖女沒事找事要去轉轉,兩人在鬧市裏轉了一陣子,到一個小酒館裏麵歇腳,因為他是漢人,店家顯得很熱情,酒館裏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來,都想看看千萬裏之外的漢朝人長成了什麽樣子,傅介子已經習慣了,並不為忤,星聖女從小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所以也不怯場,兩人仍是平靜得坐下向店家要酒喝,星聖女從小與酒打交道,特別是跟了傅介子以後,喝得也就多了些,火教的人講究善生,認為人應該吃飽,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同樣的,對酒也沒有太大的禁忌,隻要不鬧事,沒有人會管。

這店家隻有二十多頭的樣子,比傅介子要小了一截,他吆喝著讓小二準備酒菜,自己卻笑嘻嘻得在兩人前麵坐下,用當地的土語試探得說了聲“打擾”,見這個漂亮女子能聽懂,膽子就大了起來。

傅介子起初以為他是見星聖女漂亮,想來套套近乎,但是一談話之下,才發現自己這個漢人比星聖女的魅力要大得多,店家談到他爺爺曾到過敦煌,卻因為匈奴人厲害,沒有敢繼續前進,對漢朝有著很強的好奇心,所以想問問他漢朝到底是什麽樣子。

傅介子笑著回答了一些,他也順便問了一些西域的情況,店家的話閘子如同滔滔江水,一說便不可收拾,一直從一百年以前講到現在,甚至還推測了今後十年的曆史,讓傅介子不由咋舌,這家夥也太能扯了吧?

店家的話題開始扯到了女人身上,便拿星聖女開刀了,誇她如何如何漂亮,這小嘴兒雖滑,但是誇人的話非但星聖女聽得受用,就是傅介子,也聽了含笑不語。

店家到底看出星聖女不是漢人,用土語道:“今天總算是見到了漢朝的男人,漢朝不僅女人漂亮,才男人也漂亮。”

傅介子不由一陣狂暈,這是他這輩子第二個人誇他漂亮,第一個是殷茵那小妮子。傅介子不想這店家居然用漂亮來形容他,還以為是自己沒聽懂,聽星聖女一譯,果然是這個意思,不由失笑道:“怎麽,店家也見過漢朝的女人?”

店家一陣得意,哈哈笑道:“當然見過,我最近運氣好,就在前幾天剛見過,漢朝的女人個兒瘦瘦的,黑色的頭發和眼睛,很漂亮也很神秘,而且力氣很大。”

前麵說的還是那麽回事,到了後麵就不像話了,星聖女聽了忍不住咯兒得笑了一下,以為這店家又在胡扯,漢朝的女人哪裏能打了?

傅介子也不太相信,哦了一聲,道:“力氣大?如何個大法?”

店家伸了個懶腰,顯得很興奮,道:“這裏的常客都見過,那個姑娘看上去瘦瘦的,瑪圖娃這老家夥見她漂亮,想和她喝杯酒。”

說到這兒店家笑著向旁邊看了一下,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胖子臉一下子漲紅了,他就是那個瑪圖娃。店家繼續道:“瑪圖娃長成這樣兒了,人家漢人姑娘當然不願意了,讓他走開,瑪圖娃這家夥多賴了一會兒,那個漢人姑娘一腳就把他給踹飛了出去,摔得跟牛犢子一樣,哈哈。”

傅介子向那個叫瑪圖娃的漢子看了一眼,這家夥一身橫膘,少說也有兩百斤,別說是一個漢人女子了,就是一般的漢朝男人也踹飛不起來,除非是傅介子這樣的人出手,而店家說的卻是一個瘦瘦的漢人女子,這讓他不理了。

傅介子再問了一下,店家還是這麽說,而且一個勁得說那個女子有多麽漂亮,又有多麽神勇,簡直就是美麗與力量的化身,東方漢朝果然是個好地方……

傅介子本來是不經意得聽著,這時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人影,那個嬌嬌怯怯卻又可以突然以爪殺人的姑娘——蘇巧兒!

傅介子現在的這種別扭感覺就和當初見到蘇巧兒轉瞬間殺死多名無雷人的感覺是一樣,按照店家所說,換在別的漢人女子身上都顯得不合適,獨獨蘇巧兒再合適不過。

傅介子一緊張,星聖女也就明白過來了,也緊張問道:“該不是火妃吧?”傅介子好不容易才把蘇巧兒和火妃聯係起來,他到現在不明白蘇巧兒為什麽能有那麽大的本事殺人,用星聖女的話說,是火妃垂死之前將剩餘的靈氣注到了這個女子體內,但這種事情太扯乎,傅介子不知該如何去相信。

傅介子忙問了一下這個店家那個漢人女子的相貎,店家形容了一番,不想在他這個大月氏人眼裏,漢人的姑娘都是黑眼睛、黑頭發、瘦瘦的,白白的,力氣很大,聲音很甜這些放諸到任何一個漢人女子身上皆準的標準。

也難怪,傅介子知道在漢人眼裏,西域各國的人也都長得差不多,他也無法將這些個國家的人區分開來,所以也就不再多問,隻是問起了那個女子往何方去了。

店家有些興奮,告訴傅介子,那天那個女人的脾氣很大,幾下就把瑪圖娃踹翻在地上,一揮手就把瑪圖娃的胳膊很打脫臼了,在地上狠狠得摔了幾個,簡直比男人還要凶猛百倍,如果不是來了個光頭將漢人女子勸住,隻怕瑪圖娃要吃大虧。

“光頭?”傅介子聽得新奇,道:“什麽光頭?”

店家道:“就是一個光著腦袋的男人,他沒有頭發,據說是身毒國的僧侶。”

“僧侶?”傅介子同樣沒有聽過,他也沒有見過光著腦袋的男人,在他的印象之中,光著腦袋和光著屁股沒有太大的區別,感覺有些怪怪的。

星聖女見傅介子不解,道:“你不知道麽?”傅介子茫然搖頭。星聖女道:“在我們大夏國的南方有一個國家叫身毒,兩百多年前,有一個叫旃陀羅笈多•孔雀的人率領當地的百姓趕走了前亞曆山大入侵而來的馬其頓人,並且推翻了難陀王朝,建立了孔雀王朝,因為孔雀王與婆羅門僧侶逐漸增長的權力發生了衝突,他便扶持了一種叫做‘佛教’宗教來與之平衡,到了他的孫子阿育王(關於阿育王的故事在上麵的作品相關裏)時代,阿育王嗜殺無度,在他的擴張中死傷了數十萬人,後來經這種僧人點化,竟成了這個宗教的護法,強調寬容和非暴力,並且把這個宗教定為國教,就像大夏國封我們火教為國教一樣,僧人有著無上的榮耀和地位,這種僧人大多都是光頭,修行淺的不能稱為僧人,被稱作頭陀。店家說的光頭,應該就是一個行腳的頭陀。”

傅介子還是關頭一回聽說世上有這種人,一時大感新奇,問了一些關於僧侶的情況,星聖女對這也並不是太了解。

傅介子想到店家說的那個漢人女子,忙問了一下那個漢人女子的去處,在西域這地麵上,見到漢人的可能性很小,傅介子幾乎就肯定那個女子肯定是蘇巧兒。

店家道:“這個容易,那個光頭就住在城外的一座破舊的庵堂裏,來這裏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想必今天還在。那個漢人女子是跟著光頭走的,也許會在那裏。”

傅介子和星聖女相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傅介子當即讓店家指個路,自己的星聖女兩人顧不得吃飯,徑直趕了過去。

店家指的地方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這裏是標準的窮山惡水,馬匹根本就無法行走,傅介子下馬牽著,一手拉著星聖女往山上趕去,星聖女見傅介子如此急切,心裏麵微微有些吃醋,但她到底是聖女出身,氣度和胸懷方麵不能以一般的世俗女子的標準來看待。

傅介子不經意間發現星聖女有些失落,奇怪道:“怎麽了?是不是累了?”

星聖女擇了一處較幹淨的石頭坐下,吐氣如蘭,幽幽然道:“你很少這麽急躁,一定是特別想見那個小姑娘了。”傅介子不笨,當然聽出了其中的味道,嗬嗬笑道:“哎喲,小心眼兒了。如果你丟了,我一定比現在還要著急。”星聖女輕啐了一聲,道:“你倒是想把我丟了。”

傅介子知她沒有生氣,笑了一下並沒有回答,道:“歇一會兒了我們繼續趕路,不知她怎麽會與那個光頭在一起。”星聖女淺笑道:“是頭陀。當著麵兒可不能叫他光頭。”說到這兒突然明白過來傅介子擔心的意思,道:“你放心好了,佛教的教徒可不像某些人,他們是不近女色的。”

傅介子當然知道星聖女口中的某些人正是他區區在下,哈哈笑了一下故意將星聖女摟在懷裏放肆了一陣,惹得星聖女一陣心慌氣短。說是不擔心,傅介子還是放心不下,這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誰知道這個光頭地不地道,還是早些趕到為好。

星聖女強收禪心,從傅介子懷裏掙脫開來,道:“別鬧了,還是早些趕到為好。”傅介子也這麽想,當下拉著星聖女繼續趕路,走出一程,這裏的山路漸漸平了些,傅介子和星聖女分別騎上汗血寶馬,行程一下子快了起來,店家指的路並不清楚,兩人一邊走一邊找,這裏隻住著零星的一些散戶,傅介子和星聖女見到前麵有一戶人家,隻是這房子有些怪異,沒有大門,裏麵顯得很幽深,但也顧不得那麽許多,傅介子語言不太通,由星聖女去問路。

裏麵的人似乎是聽見了馬蹄聲,很快就出來了,星聖女整了整被傅介子弄亂的衣衫,上上下下看了看,覺得沒有什麽不妥的才過去問道:“請問——”

星聖女的聲音突然間止住了——前麵赫然老大一個光頭,長著一嘴的絡腮胡子,又圓又胖,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樣子。

頭陀!

傅介子也看出來了,沒想到兩人問路歪打正著已經找到了。傅介子頭一回見到這種人,在他的印象中,光腦袋的人在漢朝可是犯了大忌禁的,身體發福授之父母,不可毀傷。這麽個光頭說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

油腸肥耳。這是傅介子對這個光頭的第一印象。

凶神惡煞。這是傅介子的第二印象,因為這個光頭一臉的凶氣,對兩人特別的不友好,手裏麵還提著根棍子。

哪有這麽接待客人的,傅介子對這個光頭實在印象極差。

頭陀見到星聖女,臉上的凶氣稍微降了降,但這並沒有改變傅介子對他的看法,星聖女長得漂亮,任何男人對她都凶不起來,這個頭陀如此更隻不過是個好色之而已。

星聖女到底是見過光頭的,他並沒有傅介子那樣好奇,雖然看見這個頭陀不友好,但還是小心問道:“請問——”星聖女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類人,索性不加稱呼了,道:“請問,你可曾見過一個漢朝來的女子?”

不想那個頭陀的臉色一下子又難看了起來,星聖女隻道他不懂大月氏的語言,又試著說了一遍,不想那頭陀卻突然用生硬的大月氏語言道:“不必再說了。你們想打她的主意,先過老衲這一關。”

星聖女聽了大為愕然,這一句話傅介子也聽懂了,不由一頭霧水,既而又懷疑,莫不是這個光頭已經把她……

想到這兒忙問道:“她可在這裏?”這一下可是半斤遇上了八兩,兩個人的大月氏語言都不太通,一個說的不清楚,一個聽的不明白,星聖女再問了一遍,頭陀道:“我說過了,她就在這裏,要打她的主意,先過我這一關。”傅介子耐著性子再三說自己想見見她,不想這頭陀手中的棍子一橫,竟然是找架打。

傅介子看這光頭越看越不爽,一見他無緣無故得要動家夥,當下手就癢了,對星聖女道:“葛妮亞,你退開,這光頭不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