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波斯少女

回到驛站已經很晚了,傅介子趕緊去看遂成,他知道遂成一時半全兒不會好起來,人還沒有趕到心裏麵便在求神拜佛,求遂成老大人大福大貴,千萬要撐住。

可是,當他趕到營房之時,卻陡然間驚住了。遂成老大人正在大吃大喝,還滿滿地打了個嗝,哪裏有半點兒病態之樣!而這老人旁邊卻有四個姑娘,三個漢家姑娘,一個波斯少女。

這三個漢人姑娘都在十五歲左右,或清麗或羞怯,可謂是春蘭秋菊,各為一時之秀,見了傅介子戰戰兢兢地行禮。而這個波斯女子,卻全然沒有在意傅介子,看上去就十二三歲的樣子,小巧玲瓏樣子活脫,手裏麵拿著一個上寬下窄的純白菱花鏡子當作扇子扇,尖著嘴嚼著葡萄幹。

最驚世駭俗的是,她並不像那三個漢人姑娘一樣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而是一屁股坐在遂成吃飯的桌子上,擺蕩著兩條小腿時不時地踢烏達一下,惹得烏達隻是嗬嗬地笑,又時不時趁遂成不注意往碗裏麵丟上兩顆葡萄幹兒,看著遂成吃出沙子一般,一個人“咭兒”地笑。

傅介子被這一幕打懵了,忍不住道:“遂先生……”遂成遠遠便看見了傅介子,大步起來道:“國信使大人,霍小將軍找到了沒有?”傅介子搖了搖頭,問道:“遂先生,你這麽快就好了?”

遂成摸了摸波斯少女的頭,笑道:“多虧了這小丫頭。她用鏡子一照,我就好了。”不料那波斯少女偏過頭去反而也摸了遂成的腦袋一把,上下打量著傅介子,卻不說話。

傅介子聽了更是摸不著門道,道:“什麽鏡子?”遂成看了下波斯少女手中的鏡子,道:“就是這個。”說著順手想拿過來給傅介子看,不料那波斯少女卻十分緊張,大叫一聲道:“不行。”遂成和顏悅色地道:“就看一下,立馬回你。”波斯女子惡狠狠地一鏡子打在遂成手背之上,小孩子家使性子一般道:“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再搶我揍你個大孫子!”

遂成一愣之下卻不發火,笑著道了三聲好也沒不多說了,好歹他的這條命也是這個不知來曆的小丫頭撿回來的。

傅介子仍是沒有弄明白這個波斯女子是怎麽回事,經遂成一講才大致聽了個明白,這四女子是樓蘭國王送來服侍傅介子的,可是傅介子不在,烏達等人又忙著照看遂成,隻是按傅介子的吩咐,有人送禮送人上來就回絕過去,可是沒有想到,這幾個漢人姑娘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肯走,烏達本來就有些怕女人,那就更受不了女人哭,隻好讓她們先候著,等傅介子回來之後再決定。這幾個漢人姑娘立時不哭不鬧了,過來幫他服侍遂成這個病人。

當然,這不是傅介子的個人魅力問題,她們想回到大漢去。

遂成是個老實忠厚之人,講到這幾個姑娘家的悲慘命運之時便跑了題,忘了講波斯女子如何救他,徑直說到了漢人姑娘身上。

傅介子問了三個漢人姑娘,其中兩個是酒泉人,另有一個是敦煌的,因為被匈奴兵打了草穀,抓到了樓蘭之北的匈奴,其中有一部分人被他們賣到了樓蘭。

這些人中大多數是男的,而任務隻有一個,就是當苦力挖地宮,其中有一少數女子也被一同賣了過來,做的事情就更直接了,就是慰安。但樓蘭國王還算客氣,他給傅介子找來的這三個漢人姑娘都是沒有慰安過人的。所以這三個漢人姑娘說什麽都不肯回去,隻求傅介子將她們收留下來。

傅介子要去出使西域,如何能將她們一同帶去,但在*他鄉,遇上了大漢國人如此遭難那就不能不管了,怒氣衝衝地道:“還有多少人?”其中一個敦煌的女子小聲道:“人很多,都在那個巫墓裏麵。”

傅介子再讓這女子說了一下具體情況,誰知這三個女子是剛到巫墓便被國王派人買了過來,對那裏的情況並不了解,甚至連路都不知道,隻是說在樓蘭國內,離這裏並不遠。

傅介子一捶桌子,狠狠道:“好,我明天便讓國王去救這些人出來!”三個姑娘被他嚇了一跳,不敢多說。遂成憂慮道:“國信使大人,現在霍小將軍還沒有找到,出使的任務才剛開始,我們……”傅介子打斷道:“霍儀要救,這些漢人也要救。”

遂成不好再說什麽,卻陷入了深深的憂鬱之中,他是來過西域的,這裏麵的水深水淺他大抵知道一些,如今自己這一方的勢力太小了,要扛著匈奴人的狙殺穿過這一個個的國家,實在是難之又難。

傅介子先讓那個三個漢人姑娘下去休息,卻將這個波斯丫頭留了下來。他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遂成老先生為什麽會突然之間好起來,這個波斯女子到底是什麽人,以及她怎麽樣和這些漢人姑娘一起被送過來。

波斯女子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仍是一個人嚼著葡萄幹,見那幾個姑娘走了,也就二話不說,跟著她們出去了,對傅介子的話理都不理一下。傅介子沒有叫住她,隻好去細問遂成。遂成隻知道他是被這個波斯丫頭用她拿的那麵鏡子照好的,至於這個丫頭是什麽人,從哪來裏人,為什麽會到這裏,怎麽會說漢話他都一無所知。

傅介子感到頭有些大了,這些天來,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而且每次都對自己不利,吃了好幾次虧,這回說什麽也不能再大意了。而這個波斯少女從哪裏來,叫什麽,怎麽會治好遂成,手中的鏡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他都沒有問出來。正是因為有太多的疑點,他對這小姑娘太不放心。

波斯少女見他跟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樣,早沒有了耐心,氣呼呼地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知道也不告訴你!”說完哼了一聲又大搖地出去了,好像這裏就是她家的菜園子,想哪兒去哪兒去。但是軍中有許多秘密,是不允許外人見的,比如朝廷的官文密旨。傅介子忙讓烏達和烏胄兩兄弟守著她,不能讓她四處跑,有必要的話就綁起來關角落裏。

三個漢人姑娘見他陰沉著臉,都不敢說話,傅介子喚了她們三聲都沒有一個敢過來,而是齊齊跪下一言不發。

其中有一個敦煌女子膽子較大,戰戰兢兢道:“大人想怎樣都可以,隻求大人將我們帶回敦煌去。”

傅介子問了一下巫墓的具體情形,那女子道:“那裏關著許多人,是一座地牢,裏麵有好多漢人都在那裏挖地宮,有拜火教的人守著,白天夜裏都有人幹活,幹完活之後便被關了起來。”傅介子拳頭一下子捏得緊緊的,忍著怒氣道:“你說的是真的?”那女子趕緊點頭,道:“我們三人被匈奴人打了草穀,是被拜火教的人買到樓蘭來的,在那裏住了幾天,每天都有人被押到那裏,男白女的都有。”

傅介子陡然間一驚,突然間想到了霍儀。

這幾天以來,他並沒有去真正派人去找,嘴上說在找其實也隻是在安慰病中的遂成,因為,他在等。他相信抓走霍儀的人是有政治目的的,既然有目的就一定會現身。自己現在四下撲一定會中陷井,這樓蘭城雖然不大,但要找到這麽幾個人卻也不容易,而現在就不同了,知道有這麽一個關押漢人的地方,自己就可以去試試。

想到這兒,傅介子反而開始著急了。這之前,他還能說服自己以靜製動,但此時念及霍儀三人的安危,再也坐不住了,當下耐著性子細想了一會兒,安排三個漢人姑娘下去,自己換上了一套夜行衣,帶上飛天遁,袖箭、登山快靴等刺客飛賊的物什,讓烏家兄弟陪著,一道摸著夜色出了驛站。

按漢人姑娘說的,巫墓在樓蘭之北,太陽神廟不遠處的地下,依山勢而建。樓蘭城不大,傅介子三人為了避免招搖,並沒有騎馬,全憑腳力趕去,但也沒有用上多少時間便到了。

此時山高月小,遠山隻留下輪廓依稀可見,偌大的太陽神廟顯得極為極為靜穆,神廟前麵的聖火塔日夜不熄,熊熊聖火在夜風中吹得四下肆虐,火光搖曳之處,太陽神廟、聖火塔、練校場、轅門等地時隱時現,沙漠裏的風聲陣陣作響,顯得有些詭異。

此時已近午夜,可是這太陽神廟卻依舊人來人往,一大隊一大隊的紅衣教徒紛紛執戟巡邏,看樣子還十分地嚴密。

這裏既非王宮重地,也非富商豪門,隻不過是一個宗教祈禱之地,竟然鬧得跟王宮禁地一般,實在有些不對勁。

想到這些,傅介子非但不擔憂,心中反而有些激動,如果這裏和嶗山的三清觀一樣,隻有幾個掃地的雜毛道士,冷冷清清的,那才讓人揪心。這地方竟然不讓人進自然就有不讓進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很可能就是關著霍儀,或者,巫墓中的那些勞苦漢人。

傅介子和烏家兄弟伏在聖火塔留下的斜影之中,靜靜地等這些紅衣教徒離開,烏家兄弟皆是大個子,兩個人往裏那兒一蹲,如小山一樣,很容易被人發現,傅介子決定孤身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