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愧疚
幾道小菜依次上桌,黃青鸞和白秋生喝酒侃著他們一輩人的大山。
齊武夫胡亂地填飽肚子,注意力若有若無地放在店門口的不良青年身上。
中年老板既無奈又懦弱,還是在無聲的歎氣下拿出一百放在那雙不知拿過他多少錢的手掌上麵,還得表現的感恩戴德,生怕又在哪裏伺候不周,惹得年輕人惱火。
不良青年沒再為難,畢竟錢也放在手上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跟在身後的三兩嘍囉趾高氣昂,一副跟了天王老子吃喝不愁的孬樣。
中年老板連歎幾聲氣,店裏的不少老顧客也會跟著戳一戳那不良青年的脊梁骨,但終究口上威風,中年老板隻是笑著謝過。
這個社會有悲哀和無奈,於是有一些被欺負傻了的傻子決定報複社會,開始欺負其他傻子,也有可憐蟲一味的逃避,因為現實,也因為自己的無能。即便多麽強大的心,也會有失去反抗的時候。好在有能力的人,還是會力所能及的去幫助一些人,就像齊武夫,總會抱著弄死一頭老鼠這個世界便少一個米蟲的念頭,走出餐廳了。
“王哥,這次一圈下來也有七八百了吧?”跟在不良青年身後的矮個子賠笑道,眼睛卻盯著姓王青年數錢的手。
王意奇拿著八百多塊鈔票扇了矮個子一耳光,冷笑道:“哪那麽多屁話,有的玩就可以了,不該問的以後就別給老子問,不然滾回你那狗窩裏吃屎去。”
矮個子立馬閉嘴不言,另外兩個小嘍囉看著卻暗自偷笑,幸災樂禍的樣子露在臉上,看得矮個子怒火中燒又不得發泄。
一群人徑自朝著太平橋北走著,期間經過一個窄小的通道,是一家澡堂的後巷,安靜異常。
王意奇走在最前頭想著去洗腳房玩幾個姑娘的時候,身後便已經悄然無聲了。等他意識到什麽轉過身去,看到的無非是三個倒地不起的跟班和一個正看著他的齊武夫。
看著跟前這廝天寒地凍就穿了件背心的爺們,又想到跟前的爺們能在他完全不知曉的情況搞定這三個小打小鬧還不曾輸過的跟屁蟲,心下知道不妙,有種強盜遇上強盜的感覺,開始嘴上逞強:“這珠江街道的局長是我叔,你在這把我劫了我遲早喊我叔把你收拾了。”說完便開始注意齊武夫的眼神,卻發現自己的裝腔作勢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一個殺人犯,這條命早就該交代了,運氣好讓我宰了押運的警員逃出來,多殺你一個又算什麽,快把錢給老子交出來。”齊武夫抱著在心靈上徹底擊倒對手的覺悟,套用在一些小說書上經常看到的段子,頗有一番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味道。邊說著邊靠近王意奇,嚇得這個本就瘦小又年紀不大的青年一陣後退,轉而撒腿就跑。
爾後後腦勺一陣吃痛,身子立即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又覺脖頸一麻,徹底失去知覺。
齊武夫安靜地蹲在地上打量著四人,有些自嘲道:“馬海超在就好了,他下手殺幾個人可比我來的不眨眼。”說完,齊武夫又想到自己不就在南京嗎,可以趁著回去之前去看看這個哥們。
回過神來,齊武夫照著四人的太陽穴給上一拳,留了分寸,不至於打死,但也足以造成輕微腦震蕩或者失憶的症狀了。這個被中醫稱之為“經外奇穴”,武道裏便是死穴之一的穴位,總不會在被重擊之後一點效果都沒有的。
安靜離開後巷,齊武夫琢磨著,這輩子自己會殺多少平白無故的人,就如同這四個完全可以帶走的廢物,雖然不學無術,可畢竟萍水相逢,誰都有生存的權利。即便犯了錯,即便這些廢物可能一輩子都不明白知錯便改的含義,可又何嚐不是餐廳老板的過分懦弱而造就他們的囂張跋扈呢。
在一陣沒有結果的自我糾結裏,齊武夫暗自告訴自己,再過一年出了十一連,便不能這般猶豫不決,當斷不斷了。
時代的攀爬,總該流一些血少幾塊肉,再殺那麽為數不少的一群人,然後站在一個高度上,看著更多的人你捅我一刀,我再捅你一刀,還不忘彼此說說笑笑,要麽死的不明不白,要麽將來風生水起。
齊武夫在回到小餐館的時候,白秋生和黃青鸞也沒動幾下筷子,顯然相談甚歡忘了滿足自個兒的肚子了,二人瞧見坐下的齊武夫便都把目光轉移上去,齊武夫隻是簡單說了一下過程,白秋生說了句比他有出息,黃青鸞一陣輕笑,沒有說什麽。自然明白,縱使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也有曾經善良天真的時候。如同齊武夫那個殺人狂兄弟馬海超,當初不一樣是能吃個溫飽便心懷感恩的乞丐。
都是被社會逼迫以後反撲的人,雖然都是人,可有那麽一群人,骨子裏總是藏了一頭畜生,是會咬人的猛獸。
回到大悲巷的時候,白秋生一副吃飽喝足隻差睡個舒服覺的架勢,回到屋裏逗了會雞,然後兀自打了個哈欠說去小睡一會。
黃青鸞在白秋生睡前討來一副象棋,便和齊武夫坐在院子裏對弈起來。白秋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地笑了笑,自個兒躺床上打起呼嚕。
下午三四點的樣子,白秋生伸懶腰出門的時候,黃青鸞和齊武夫正在那練手,兩人自然沒注意到隻有一個右臂的白秋生伸腰的時候有多喜感,各自沉浸在一種靜謐的氛圍裏感受對方打出的拳路。其實這都是些特別懸乎的東西,琢磨不透,得靠悟性和毅力。好在齊武夫都沾了點邊,黃青鸞樂得看到這個崽子進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一個多月請假沒和齊武夫推手,其他時間和下棋一樣都是每天雷打不動的項目,齊武夫對於詠春的意境也有些自成一派的味道,如果說黃青鸞的屬於偏於保守的防守派,見招拆招更加犀利精進,那齊武夫可能秉承了一些八極拳裏的大開大合,更激進,偏於進攻,最近時常覺著齊武夫和他推手的時候會冒出幾手八極拳的路數,雖然有些別扭,但能看出齊武夫也在時刻體會時刻把兩個拳路融洽在一起。
如果真能把兩個拳路融到一起,也算是奇葩了。畢竟一個重橋手,一個大開大合,多少有些自相矛盾,想著想著黃青鸞就琢磨不透,當初齊二牛自己便知道個中糾結,怎麽還讓齊武夫跟著他又學八極又練詠春的。
你來我往了也有半個小時,總算停下手緩口氣,白秋生冷不丁地插了句:“那麽好的底子,再去練手劈掛豈不是天下無敵咯。”
“天大地大,會劈掛的是不少,哪裏去找打的精髓的?沒個好的師傅,還不如不學。”黃青鸞白了白秋生一眼,給了一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眼神,繼續道,“不提拳,這來次南京也花了我不少差旅費,來和你敘敘舊是其一,讓武夫響馬刀再跟著你長進一些是其二。”
白秋生看了看天,道:“這太陽都要落山了,讓老頭子我先去買兩個小菜給你們燒一頓少吃的,這刀不急,明個兒請早就是了,再說我現在這就一個手了,那把刀不知荒廢多久了,指不上能不能教武夫這小子呢。”
黃青鸞沒在意白秋生的瞎謙虛,被白秋生拉去買菜,留下齊武夫一個在院子裏看著一群繞著柵欄跑的雞。
一直到晚上,齊武夫在太平橋南來回跑了個四五次,在零點左右沉沉睡去,黃青鸞和白秋生應著燭光坐在屋裏小聲交談。
“白虎,牛二的事你也知道了吧。”黃青鸞喝了一口烏龍茶,醒了醒神,眸子少有的深邃,說話的嗓音也沒由來的淒涼。
白秋生半眯著眼睛看著蠟燭散發的微渺光芒,獨臂放在燭火上不知取暖還是習慣,輕歎口氣道:“多少聽到一些,我那在杭州的共生回來過一次,便是給我提了提上海和內蒙發生的兩件事。青蛇死有餘辜也罷了,一開始聽到滿弓成功上位我還為你高興來著,不過轉念想想那小子哪有這本事把馬六拉下馬來,又琢磨著牛二肯定要找馬六算賬了,本來還不是特別確定牛二是生是死,不過你這次來了,我便猜透個十之八九了。也苦了你了,成天在武夫麵前得憋著。”
“苦什麽苦,牛二原本還能多活個幾年,因為我又遭了一次罪,這不先去了,老頭子我和他鬥了大半輩子,最後還是他那個牛脾氣先看透了,我這成天講究打詠春心平氣和的反而沒看透呐。所以武夫我總要教好他,力所能及不是,他的響馬刀底子不差,你再雕琢雕琢,過個一年我就去找個山村種種田閑雲野鶴去。”黃青鸞擺了擺手說道。
雖然老生常談,兩個老家夥還是聊到大半夜,反常地違背了彼此早睡早起的生物鍾,卻也沒有遺憾。特別是黃青鸞,睡意甚濃,眉頭的一些緊鎖多少退去一些,畢竟與白秋生交心後把實誠話說完了,心裏的一塊石頭輕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