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何處為家?

躺在柔軟的床墊上,枕著後腦勺,雙眼直愣愣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我從迷幻般的夢境中驚醒。窗外豔陽高照,春暖花開。而我卻固守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確切地說,是一個鋼筋水泥籠子裏。

我甚至不知道隔壁的鄰居姓什麽,叫什麽,一家幾口人。

一牆之隔,如同天塹。

這種鋼筋混凝土的建築,活生生地把我和他們,分割成兩個世界。在平行的軌道上行進,卻幾乎永無接軌。或許哪一天,我老得走不動路了,可我依然不知道隔壁是誰。

這就是我的家,一個淹沒在囂喧城市角落,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很多人懷念鄉下的四合院,也有人難忘城市裏的老胡同。若幹年以後,這種割裂人性的居民樓,能留下值得懷念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城市裏掙紮,這個時代,最可怕的,便是高昂的房價。對於那些依然在尋求鋼筋混凝土小窩的人們,心底肯定是一口狠狠的唾沫,噴在我那張多愁的劣質麵孔上:讓你丫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想要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地方……”陳舊而又憂傷曲調,在心頭縈繞。這是我曾經記憶中的家嗎,是我想要所想追求的家嗎?

當敲門聲響起,小不點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響徹整個樓道的時候。我的唇角開始露出微笑,翻身下床,衝到門口,把他迎了進來。

家人陸續回來,鋼筋混凝土的籠子裏,熱鬧了起來。

心情逐漸好了起來,準備飯食,叨念一天的際遇。歡聲笑語,溫馨彌漫。

對,這才是家。無論在哪裏,有了親人的陪伴,才是我的家。

家,原本是一個甲骨文的象形文字。上麵有房屋,下麵有養豬。刀耕火種時代,房屋用來祭祀,極其危險的野豬是祭品。哪裏有祭祀,哪裏有有了根。家是遮風擋雨的港灣,家是溫馨的小園,有親人,有歡笑,有美好的回憶。

時空錯亂!

若幹年以後。地球人滿為患,迫不得已離開星球,去外太空漂泊的時候,那時候的家是怎樣的呢?也許我永遠不可能候到那一天,但卻不能阻止我把夢境中的遭遇一一拚接,拚湊成星空另一頭,那一群失去家的同類。

……

迷途者在35003年前離開了家,離開了生養他們的地方。沒有人願意輕易離開家園,縱然是漂泊遊子,也有落葉歸更的願望。但是恒星在衰竭,星球在破碎,一切賴以生存的根基都被毀壞。他們不得不告別家鄉,踏向無盡的星空。

成千上萬的飛船,從星球內部飛向太空。他們是逃難者,也是探索者。他們不再是外出的遊子,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他們失落、痛苦、甚至是絕望……

當能源耗盡,當壽命終結,一艘又一艘的希望變成太空雜物。曆經無盡時空的磨礪,有些化為塵埃,有些成為其它生物的養料,有些也許成為另一種生命的起源。

終有一艘被命名為諾亞的飛船,在惡劣的宇宙環境中,頑強地生存了下來。他們向路經的宇宙天體尋找補給,他們不停地在飛船上加裝附加區域。飛船體積越來越龐大,逐漸成為一個永遠穿梭在星空的天體。逃亡的人類,在飛船上不斷地繁衍壯大。

他們不敢回頭,因為超越認知的恐懼在背後追逐。他們隻能向前,不停地前進,永不停歇。他們生活在惶恐之中,他們遺失了來路,他們也不知終點。所以他們自稱——迷途者,一個沒有家園、流浪在星空的人類種群。

因為資源的製約,他們不得不保持飛船的高速航行,以尋求下一個補給之地。而人類孱弱的身體,根本無法在高速運動的狀態下自由活動。所以他們被催眠,然後冰冷的金屬棺材中,無意識地等待下一次停泊。無數的人在飛船上出生,老去,死亡。有的人,終其一生都隻是槐南一夢。甚至在夢醒之前,就被無情的時間,奪走了生命。

悲觀的情緒,不斷地蔓延。對未來的迷茫,對死亡的恐懼,對渾渾噩噩冬眠生活的無望。有人選擇了離開飛船,寧願在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天體上苟延殘喘。也有人選擇了放棄,早早地終結了如同噩夢般的生命。

隻是一瞬,回眸萬年。迷途者的技術終於有了一次突破性的飛躍。他們找到了一個非常神奇的天體,一個不斷散發出光芒的巨球。以巨球為核心,他們構建了曆史上最為強大的計算設備,一個足以鏈接所有金屬棺材,溝通所有人思維波動的超巨型設備。

他們設計了一個遊戲,以經過的星空為地圖,以已知文明為內容的遊戲。無比巨大,也無比真實。但凡飛船上睜開第一眼的智慧生物,都被都納入這個遊戲之中。這裏,被命名為迷途者家園。又一千年後,他們從遊戲的核心計算設備中,也就是那個被稱為母體的神奇的天體中,提煉出一種名為元精的事物,迷途者的壽命因此得到了非常誇張的提升。

迷途者的體質在不斷改善,智慧不斷增加。原本奇形怪狀的船體,也被改裝成月亮的模樣,圍繞著那個神奇的天體旋轉。迷途者擺脫了飛行帶來的困擾,終於可以離開金屬棺材而存活。

獲得自由者稱號的迷途者,可以選擇在飛船上生活,也可以選擇在遊戲中生活。但是基於迷途者家園中的神奇,許多人從遊戲中回到現實後,都感到無比失落,家園中呼風喚雨的霸主,也許就成為一個毫無用途的廢物。現實與理想中的巨大落差,使得他們再度返回遊戲,甚至就此終老一生。這些人認為,遊戲裏才是真實的世界,才是他們的家園。

而對於這個世界某些特殊的新生兒來說,他們並不清楚外界。從出生那一天起,遊戲家園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對外界一無所知。也許,一段富有童話色彩,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足以表述他們的生存狀態。

……

小雀山,靖明河,一圈竹籬,茅屋三兩間。好一處世外桃園。

“啪”

一條黑影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滾落在草叢裏,好一陣雞飛狗跳。

“該死的霍克,下次連他的內褲都要偷幹淨。”瘦小的身影暗自發狠。

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後,他跌跌撞撞地朝著小樹林拐去。伸手抹了把鼻血,又一口唾沫壓吐在嫩草頭上,繼續發泄道:“無恥的野蠻人,迷途者的敗類,我打賭你過不了【淘汰之路】,詛咒你永遠留在鳥不拉屎的蠻荒星。”

嘴巴裏罵罵咧咧的瘦矮少年,叫九方捷天。當然了,九方捷天即便再狠狠地進補一百年,也趕不上霍克的個頭。霍克高兩米五,重400斤,像巨熊一樣壯碩。那條長達二十多米的弧線,就是霍克一巴掌的結果。

“你又欺負捷天,你的腦子裏都是麵糊糊麽。”氣急敗壞的聲音遠遠傳來,似翠柳黃鸝啼鳴,又似春夜驟雨。這是聞人清月,他狠狠地瞪了霍克一眼。

“小猴子他偷我的小閃閃,我的心肝寶貝。我的,我的,都是我的。”霍克慌忙不迭地辯解。小閃閃,又叫元精。可以充當貨幣,也可以被人體吸收,功效非常奇特。

聽到霍克的辯解,清月依然怒氣衝衝:“老娘,啊,呸呸呸。本老娘,不是,氣死我了……#¥&#@%*#&&*……本小姐很負責人地告訴你,你、你、你死定了。”

“清月姐,我沒打他臉。”霍克鼓鼓囊囊的,有些委屈。少女卻對霍克的解釋毫不理會:“反了你不成,你個財迷。再不把你那點私房錢掏出來,我們就要斷糧了。你個千刀殺的霍克。恭喜你,死笨熊,你晚上的口糧被取消了,自己去雀山裏覓食吧。”

清月摘下一片樹葉,嗬了口氣,將一團綠茵茵的霧體覆蓋到捷天臉上,露出一張青澀又帶些狡黠的笑臉,血跡和泥巴奇跡般地消失了。

“聞人姐,晚上吃什麽?”捷天有意地提高了音調。

“小雞燉山菌。”清月說。

那邊的霍克聽聞後,又惹出一陣雞飛狗跳。他隨後三兩步衝向山裏,身後傳來“哢哢”的青竹斷裂聲。遠遠地,飄來的清月的警告:“笨熊,再打捷天的臉,老娘就剮了你。還有啊,別忘了帶一捆箭木回來。”

聞人清月,人如其名。比捷天高出小半個頭,肖長的瓜子臉,一抹淡眉似月。白裙若水,紫發飄飛如煙。隻是一拉嗓門,宛若二娘操刀,群獸奔逃。

遠遠地,傳來霍克的呼號:“死猴子,小雞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枕頭下的小衣是清月姐的。”

“笨熊,你敢出賣我。”九方捷天一個哆嗦,化作一道煙塵,向霍克消失的方向滾滾而去。三五個呼吸間,就追上了壯碩的身影。

捷天在霍克腿上一搭手,身體如秋千般蕩起,晃到笨熊前。隻見背後一道綠光疾馳而來,鑽進了霍克肥碩的臀部。

“啊哦——噢——噢——”霍克嚎叫。

“撲棱棱”

竹林裏,百十隻雀鳥驚起,撒下三五縷白線。

“你們兩個兔崽子,老娘跟你們沒完。”清月又氣又急。

“為什麽——又是——我。”笨熊欲哭無淚。

捷天盯著霍克的臀部,出言戲弄道:“霍克,你知道熊是怎麽死的?——唉,笨死的。”

霍克先沒出聲,他小心地撅起屁股,將臀部一根半尺多長的木刺拔了出來。隨後惱怒地將木刺朝捷天揮了揮:“死猴子,你的皮又癢了。今天晚上我去幫你壓床,包你一夜美妙動聽的磨牙聲。”

一想到四百斤橫在兩米長的竹板上,九方捷天連死的心都有了。就仿佛看到那張花了兩個星期才拚起來的竹塌,散成一地碎片。

“大熊哥,親愛的霍克。”捷天邊說邊做了個剪刀手,“兩個哦,兩個清月姐親吻過的愛心魚餅。”

“成交”,霍克點頭,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溜兒晶晶亮的**,從口角掛了下來。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逐漸沒入山林。

遠處,聞人清月彎起嘴角。於是,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山風裏。有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隻是兩頭小牲口不曾飽得眼福。

16歲的聞人清月,是一位純種的樹精靈。這個小樹精,卻屬於樹精靈中的另類,時而溫柔如水,時而若火山爆發。按照迷途者傳統的說法,這屬於典型的人格分裂。不過,這並不影響夥伴之間的關係。

……

迷途者像蝗蟲一樣,搜索掠奪沿途所有的資源,縱然如此,還是入不敷出。龐大的人口基數,既是希望,也是負累。眾多文明被發現,有人類,也有類人智慧種族。他們吸納了無數智慧生物,不斷地改良迷途者人類基因。也發現了許多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

但是他們依然不敢停留,身後那恐怖事物的腳步從未停止追趕。他們需要獲得更多的資源,並減少毫無價值的生物。他們需要進化,他們需要更強。

夢境中的這些變化,使得我揪心起來。那個被我命名為子虛的人,他能生存下去嗎,能探索更多的未知,給我帶來更大的驚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