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最後一吻
新婚之夜，恒天沒有出現。他說他會來，終究沒有來……
裙服上的羽鈴花合上了花瓣，漸漸睡去，繞著她們的仙氣也淡了下去。我看著桌麵上跳動的紅燭，心裏有點忐忑不安。意料之外，我見到了文爺爺。
“文爺爺？”我吃驚地叫了出來。
他看看我，搖著頭說：“羽兒，很多事爺爺知道的也未必是真相。不過，爺爺希望你自己看……”
接著一個光亮的小球在他掌心出現，越來越大，我看到了無名之城的祭祀廣場——那是我們和魔頭的最後一戰。
無名正抱著麵無血色的我，半蹲著，身後立著妖後。他臉色鐵青得可怕，泛紅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焰。我知道，我是死了——他悲痛欲絕。
無名，原諒我。我不想這樣做。可不這樣做，我又怎麽能看你死在魔頭劍下，留我獨活？
忽然，恒天和神族長老們從天而降。而後我聽到了一生中最刺痛的對話：
無名：救她。
恒天：你知道我要什麽？
無名：我答應你，終生為妖，永世成為神族獵殺的對象。
恒天：好，我救她，她將成為神。妖神永不相戀。
文爺爺：神君，你這樣會帶來滅族之災。無名是戰神唯一的後裔。你逼他成妖，終有一日，神族必滅。
恒天：嗬嗬……我擔得起！
文爺爺：天地滅我族，無彥，你收養輕羽那日，是不是就讀到了天機？
文爺爺合起手，影像消失了。原來，這是他們的約定。
無名，你求不求恒天，他都會救我——我應該早點讓你知道，可我又怎麽說得出口？
“當時恒天知不知道我偷去無名之城？”
“他不知道。等他知道趕去時，你已經魂歸噬魂。”
“無名怎麽逃出來的？”
“恒天當時一心想救你，帶著你匆匆趕回神君殿，並沒有親自與無名對戰。四大長老暗地裏助了無名，幫他逃過那天神兵的追殺。”
“四大長老真的幫了他？”
“他們是利用了你，利用了無名，殺了心魔。但從長遠來看，他們還是希望能用無名。隻是恒天……”文爺爺平靜地說。
“他們為什麽囚禁魅珞？”
“想利用魅珞找到無名，沒想到他忍了三百多年。他們想過利用你，可沒想到恒天給了你這天地間最高的權力，誰都動不了你。”
“恒天沒有醒來時，他們不是最大嗎？”我冷笑一聲。
“你難道不知道？恒天放了神君那顆獨一無二的冥幻玄珠在你體內。萬一他有什麽不測，你就可以控製整個神界的神兵神將。”
我怎麽沒有想到？恒天，你那麽相信我。你知道你要睡上百年，卻一直都沒有忘記要護著我。
“你為什麽離開仙羽山？”
“無名當時傷得很重，我要救他。”
“你一直和無名在一起？是無名讓你來的？小念呢？”
“小念很安全。給無名一點時間。”
“他要多久？”
“羽兒，無名要逆天而行，不是一兩年就可以辦到的。他隻是沒有想到恒天那麽快醒來，而且那麽快要娶你。他——這次冒了很大的險——”
“他為什麽不和我說？”
“四大長老一直監視著你，他不能讓你知道。”
無名，你寧可傷我傷得體無完膚，讓我心如死灰的呆在仙羽山，為的就是讓我不再到處你找你？
看著文爺爺消失在夜色裏，我軟軟地倒在地上。
無名，太遲了——
不一會，熾焰仙子匆匆趕來，我才知道上萬妖魔已直逼神君殿，神君恒天迎戰去了。他隻讓熾焰仙子傳我兩個字：“等我！”
我第一次用神的力量，飛到神君殿最高的山峰之巔。我看到一片血海，在茫茫的九重天之底——那是妖魔的血，神是不會流血的，卻也是可以耗盡仙力而煙消雲散的。長生，不過是自己內在的修養罷了，軀體被摧毀，又何來長生？
無名終究還是來了……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師傅？……”
我突然看到師傅從九重天之上飄然而至。他仍舊是那麽飄逸俊朗，雪白的長衫在微風下飄然，如夢如幻。他悠然自得地站在我身邊，眺望著這場神魔之戰——恒天和無名的決戰。
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卻被他半空攔下。他微笑著，這讓我想起那千年相處的日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每看到他的微笑，我都會偷偷地開心好幾天。可現在，我心裏卻沒有一絲喜悅。
“師傅，為什麽會這樣？”我有種想哭的衝動，卻怎麽也不敢在他麵前放縱。他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師傅。
“這是唯一能讓羽鈴族人成神的方法。”
他依然神情自若。我卻倒退了三步，突然感到眼前的師傅無彥是那麽陌生。
“神是不需要魂魄的，靠一縷仙氣而存在。這天地間隻有無名的噬魂劍可以帶走你魂魄，正好造就一個成神的條件。要他收你魂魄不難，但要不傷你的軀體就比較困難。如若他不留情，死在他劍下的都是屍首異處或四分五裂。”
“師傅，你錯了。無名寧可自己血祭噬魂，也不願要了我的魂。”我顫抖地說。他的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刺著我。
“那是我不要你的魂。我隻要無名愛上你。當時沒有恒天，就算收了你的魂也沒有用。”他沒有回頭看我，隻是望著遠方，平靜地繼續道，“之後，隻有恒天的長生術和神君的天之鎖，重啟命運之輪，才可以逆轉乾坤，讓沒有靈魂的軀體也能修成神者。”
所以師傅讓無名愛上我，當噬魂刺入我心口時，給我留了個全屍。讓恒天動了情，耗他兩百年時間，萬年功力，修合我身心，最終成為神——
而我在十七歲的時候，愛上無名，掏空了心；十八歲時，遇到了恒天，卻沒有第二顆心可掏。我和無名情深緣淺，我和恒天卻是有緣無份——原來這一切都是拜師傅所賜？
“無名是你兒子啊——”我心碎無痕。
“他不是。我隻是讓羽姬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以為是我兒子罷了。”
他怎麽可以說得那麽自若？
“那無名的父親是誰？”我顫顫地問。
“不知道。不過他身上的確有神的氣息，是神的後裔。”他眺望著遠方。
這天地間，隻有他完整的讀過羽姬的記憶。我想他是知道的，隻是不願意告訴我。
“羽姬五百年受孕的神的禁咒是誰封的？”我恨得咬牙，我記得無名提到過是他加的這道咒。
“不是我——”他麵不改色應了我幾個字，也不在意我信還是不信。
“嗬嗬——”我苦笑起來，“那恒天呢？你怎麽讓恒天舍命救我？”
這次他回頭望著我，毫無保留地說：“我在落煙幽湖拾到三歲的你。我讓恒天遇見五歲的你，那時你身上已經顯露羽鈴家族的氣息。而後我封你兩千年。在這兩千年裏，我費盡心思，終於找到一縷落煙的魂魄，放入你體中。落煙的魂魄是給長玄打散的，這世間怕隻有我才有這能力收集到那麽一縷。這是何其珍貴，對恒天來說就是全部。”
“恒天的最大弱點就是相信緣。他越是想見到十八歲的你，我越是不讓他如願，我定你在七歲上千年，告訴他你永遠沒有十八歲，他永遠都不會在你十八歲的時候見到你。而你十八歲的時候還是出現在他麵前，這便是他的劫因為他相信這是緣。”
原來，恒天護的是落煙的一縷魂魄。可在百年後，他明知我的魂魄已經交於噬魂，依然逆了天，救了我。我還有什麽理由騙自己——說他護的是落煙？我一直追著無名，現在回想起來，恒天在我心裏也是無可取代的。
“師傅——你想要什麽？”我發抖地看著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毀了我們？
“我隻想要你——成為神，這樣才可以永生陪在師傅身邊。”他說得認真，我聽得卻是那麽諷刺。
“嗬嗬嗬——”我笑了起來，“師傅——太遲了。難道我和無名的纏綿，你都不在乎嗎？”我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此刻感覺卻是那麽的陌生和遙遠。
他沉默。
“就算那時的無名身上有你萬年的氣息，不是他的意願。可百年後，我回天池見到的那個無名又是誰？”我聲音沙啞，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懂他——
他依然沉默。
“你讓無名和恒天決一死戰，你覺得我還會回到你身邊嗎？師傅，真的太遲了——我雖成神，卻已死——”
我縱身跳下九重天，身上的羽鈴服隨之飄灑開來，像一朵美麗的花，綻放著，墜入魔的血海——我想我站的地方是天之巔，我跳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我隻希望無彥放過我，最好來不及救我……
無名，恒天，我和你們一樣，注定今生都是被操縱著。
“輕羽，對於一個神來說，這些都隻是場夢，終究會散去。”無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麽溫柔。
“師傅——”我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懷裏，“為什麽在我醒後兩百年才出現？”
“我需要一點時間重新聚回我的原形，順便想想該怎麽修補你的記憶。”
“你是在等我對無名死了心，是吧？我該相信誰？”我望著他，眼淚不停地流了下來。
“誰也不用相信，因為——”
他一隻手挽著我的腰，一隻手捧起我的臉，深深地吻了下來……
我千年的記憶在他的溫情中漸漸淡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拚命地想留住兩個名字——無名和恒天——
“輕羽，師傅一直想帶你去仙羽閣，可那是位於九重天之巔，你的身體承受不住——現在，終於可以隨我去了——”
這是我作為輕羽，在這天地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兩千多年前，落煙幽湖畔——
“以後，你就叫我師傅。”
“是，師傅！”
“我就叫你落煙吧。”
“落煙？”
“不喜歡？”
“喜歡，師傅——”
之後，我一直和師傅居住於九重天之外的——仙羽閣。
這是唯一殘留在我腦海裏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