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詐死

八隻手同時摁住了她的四肢。

夜璃歌絕望了。

一個字從她腦海裏劃過。

死。

寧願死,也不要受這種屈辱!

寧願死,也不要受這種熬煎。

可是,一根手指,忽然從她掌心裏劃過。

夜璃歌靜默了。

那是兩個字:詐死。

重重一口咬上舌頭,任由鮮血流出唇間,夜璃歌一歪頭,佯作暈死過去。

隱隱聽得身邊有人說:“皇上,她……死了。”

“死了?”傅今铖不屑冷哼,兀自不信,走過來伸手去探夜璃歌的鼻息,果見一絲氣息俱無,興趣頓時大減——他設下這麽個圈套,就是想與美人一夜春宵,如今春宵不成,自己反受了番捉弄,灰頭土臉,活色生香的美人,也變成了……呃,死人。

對死女人,再漂亮的死女人,想來也沒男人會感興趣,傅今铖也一樣,擺了擺手,他淡然吩咐道:“拖出去。”

“皇上,她好歹是璃國太子妃,倘若消息走漏,隻怕——”

“那又如何?”傅今铖挑挑眉,毫不在意,“璃國,區區彈丸之地,百萬大軍可滅,再說,是這個女人自己送上門來,與朕何幹?”

“……皇上的意思是?”

“隨便找個地方,燒了吧。”

“……是。”

隨著幾聲“丁當”碎響,鎖鏈被解開了,就在四個太監伸手去“抬”夜璃歌時,床上的女子忽然大睜雙眸,一躍而起,兩手極其精準地掐上皇帝的喉嚨,將他撲倒在地,同時低頭一吻,將自己口中未盡之鮮血,送入了他的嘴裏!

“你——”傅今铖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再三出乎他意料的女人!

擦去唇邊血漬,夜璃歌慢慢地,慢慢地站起,冷冷地看著他:“我自小服食南涯金蟾,血中帶毒,唯我能解,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下旨,解決白城之事。”

“你——”撐著地麵,傅今铖亦慢慢坐直身體,滿眸惱怒,咬牙切齒——這個女人,這個囂張至極的女人!

“半個時辰,”斜眼瞥了瞥牆角邊的沙漏,夜璃歌不緊不慢地開口,“半個時辰後,血毒便會發作,到那時,皇上一命嗚呼,江山旁落,美人盡散……”

“朕寫!”再沒有多作猶豫,傅今铖鐵青著臉,陰冷地吐出兩個字——麵子雖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夜璃歌,待朕脫困,定要你生受地獄之苦,剝皮之罪!

終於,聖旨到手,看著那一卷薄綢,夜璃歌總算輕輕籲出一口氣——滄泓,無論如何,我已盡力,剩下的,得看你自己了。

轉手將聖旨交給那此前向自己傳遞消息的“太監”,夜璃歌麵無表情,一切,僅在四目交接間瞬息完成。

是火狼。

那個對傅滄泓極為忠心的下屬,不知是用什麽方法易了容顏,混進這深宮,在最危難的關頭,給了她一線轉機。

捧著聖旨,火狼走了,夜璃歌卻留了下來。

她得繼續和這皇帝斡旋下去,否則難保性子陰毒的他,不會派出第二批、第三批,甚至更多批的殺手去攔截聖旨。

她必須等。

等到火狼成功將聖旨和焰火令傳給已在半途中的杜衡,才能設法自己脫身。

“解藥呢?”冷冷地睜著她,傅今铖的雙眸,陰冷而寒戾。

夜璃歌抬手,從腰帶裏摸出個錦囊,倒出粒藥丸,遞到傅今铖麵前:“服一粒,延緩半個時辰,兩個時辰後,我會徹底給你清毒。”

死死地盯著她,傅今铖額上青筋隱隱——都說炎京鳳凰膽大心敏,腹藏韜略,令無數男人吃盡苦頭,沒想到今日,輪到他頭上。

接過解藥吞進肚中,傅今铖一聲冷哼,拂袖而出。

白城一戰,他已經作好精密的計劃,將僅剩的傅姓男子剪除殆盡,徹底消除當年奪嫡之爭遺下的禍患,沒想到最後關頭,卻被一個莫名殺出來的女人壞了大事。

傅滄泓……傅滄泓……默念著這個名字,傅今铖滿眸陰森——早知今日,說什麽也不該遣他出使璃國,本隻為打探璃國軍機,卻偏生,讓他撞見了一個夜璃歌。

夜璃歌之美,天下人皆知。

夜璃歌之傲,天下人也皆知。

更何況,據他當時的打探與分析,這夜璃歌怎麽著,也是璃國太子妃的熱門人選,誰想到會和傅滄泓纏雜不清。

以夜璃歌的才情性子,居然會被傅滄泓打動,隻怕這個侄兒,自己以前……是小瞧了……

回頭看了眼那個立於殿中的女子,傅今铖眸底漾開絲殘戾的笑。

自古英雄,皆為美人死,夜璃歌,不知那傅滄泓,可願為你,拋卻性命?

斜倚在窗邊,夜璃歌抬眸望出窗外,倒不是她興致好,而是她在安靜地等待消息。

終於,那隻黑色的大鷹,在深沉的夜色裏,一晃而過,留下聲長長的鳴叫。

成了。

微懸的心,倏然落定。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無數的火把亮起,將整個大殿,團團包圍,最前方兩名全身胄甲的將領,提劍而入,目光森然地看著她。

最初的錯愕之後,夜璃歌很快鎮定,冽眸微微眯起。

“夜小姐,請跟我們走。”

“好。”夜璃歌倒也不含糊,跟在那兩名將領身後,出了龍赫殿,直到空曠的廣場裏。

那個男人,一身龍袍,高高地立於方台之上,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她。

“朕沒中毒。”他很精簡地說道,“你騙朕?”

“是。”抬高下頷,夜璃歌梟傲地迎上他鐵血的視線,“那又如何?”

“不如何,”傅今铖笑,嗓音裏跳蕩著不盡的暴戾,“你大概不知道,朕很喜歡玩遊戲。”

言罷,那男人袍袖一拂,立即有數十名大力太監,嘿喲嘿喲抬過來一方大鼎,內裏燃燒著劈劈啪啪的鐵炭,從頭到腳,俱已燒得通紅。

廣場上一片死寂。

沒有人敢出聲。

“夜璃歌,”那男人盯著她漂亮的容顏,笑得冷魅,“聽說,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倘若將你身上之肉,割下來一片片烤著吃,一定非常美味吧?”

……

夜璃歌沉默著,雙瞳沉凝如淵。

她以為她見過地獄,直到今日今時,方才知道,地獄十九重,她以前到的,隻不過是門口。

滄泓,滄泓,難道你人生前二十年,就是在這種無邊無際的絕望中熬過來的麽?

“要朕親自動手?”

踏下石級,傅今铖一步步走到她麵前,渾身透著地獄羅煞般的冷殘。

得不到,便徹底摧毀。

這是他一生從不曾改變的信條。

不管是怎樣的傾國傾城,在這種男人麵前,依然得不到半絲憐惜。

他的眼裏,隻有占有與玩弄。

隻有鮮血淋漓的糟蹋。

若許傾國傾城,遇上這樣的暴戾與殘忍,便是一場最慘烈的悲劇。

多少女子,死於這樣的暴力。

多少綺柔,被生生毀滅了青春!

“你想吃,我便給麽?”終於,夜璃歌抬起了頭。

傅今铖靜了一瞬。

這個女人的鐵血,再次超出了他的意料。

世上真有女人,連鮮血與死亡,都不畏懼麽?

不是說,女人是弱者麽?

他的這套把戲,不知讓多少男人伏地救饒,難道這個女人,卻是例外麽?

這一瞬的靜寂,看似很短,其實卻很長。

因為皇帝的雙眸裏有了空白,很明顯的空白。

他這一生祟拜強權,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權利,就是他一生一世的信仰!

信仰倒塌了,那他就不存在了!

不!權利可以戰勝一切,可以毀滅一切!

他在心裏這樣喊著。

然後轉過身,唰地一揮袍袖。

上百支長戟,對準那個女人單弱的身子。

九天鳳凰,夜璃歌,揚起她美麗而高傲的下頷,亦,緩緩拔出手中的長劍。

驚虹劍。

殺人?

她會的。

不但會,而且精準,狠辣,果決!

殺就殺,誰怕誰?

若說,這世上有一個女人,敢與天下男人為敵,當屬夜璃歌。

若說,這世上有一個女人,隻為心中的信念,敢在任何時刻,赤膊上陣,當屬夜璃歌。

她生來驕傲,生來高傲,甚至是鐵傲!

不管站在前麵那個人,是皇帝還是魔鬼,甚至是神靈,她亦敢為己一戰!

耳聽著身後的動靜,傅今铖的雙眸愈發陰寒。

這個女人,留不得,隻能毀之。

若今日留她一命,此後必成大患!

負於身後的右手微微一動,無聲無息間,下了必殺之令!

風,緊了。

像是天罡地網,朝著那女子一分分收緊。

絞得她整個身子都在痛。

越是厲,她越是冷。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在生死關頭,隻會嚎啕大哭,或者渾身顫栗,偏偏有那麽些人,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依然冷靜。

他們是強者,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而夜璃歌,無疑是強者中的強者。

生死關頭,大義凜然。

血腥黑暗,不毀心明。

她活著不為天,不為地,甚至不為情,隻為心中那絲不滅的信念。

身為一個人的信念。

不管生,卑微也好,美麗也罷,至其死,要坦蕩,要磊落,要無畏。

這便是夜璃歌,讓天下男人都忌憚五分的夜璃歌!

她不是要強,而是生來就強。

隻因那個強者,一直刻在她的心中,溶於她的骨血!

這樣的女人,可能被毀滅,卻不可能被戰勝!

死而不敗,是為英雄!

男兒猶雄,女子亦然!

淩厲的攻勢停止了。

訓練有素的血衛,竟然自己停下了攻擊。

他們是死士,雖然沒有感情,卻對強者,有著一種天生的敬畏。

這個女人,讓他們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