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歌黯2

三人,啊不,是兩人,一妖,慢慢吞吞的也總算到了藥王廟所在的那座山頭,可麵前的竹海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奈何無崖子年紀大了,忘記當初的路該怎麽走了。離岸笑笑,自吹蕩在參天的湘妃竹林竹中的風中取了一片飄零的竹葉,念了個訣,竹葉突然變得百倍大,他一提一拎,將無崖子連人帶驢的丟到了竹葉變成的竹毯上,之後再一把抱起玖月,喊了句“起”,很快玖月就看見竹海在自己腳下了,風一吹,一波一波的綠浪翻湧開來,她轉頭緊緊抱著離岸,開心的大喊“離岸,你真是太神奇啦!”離岸聽著,隻是微微輕笑了聲。

藥山竹海,終於是讓他們見著了竹林深處的那間茅屋,離近了才見著一黑色輕紗蒙麵的女子,正在曬藥材,仿佛是發現了他們這些不速之客,抬了頭,正巧迎上他們安全著地。無崖子顯然是很激動,走上前去,一把就握住了女子的手,手不住的顫抖,險些老淚縱橫。

“啊,你是素瑤,是不是?多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無崖子情難自持,全然不理會那女子想要抽出手的冷漠,而那女子在聽到“素瑤”這個名字時,明顯是一怔,便有了片刻失神,最後就由著無崖子握著手不放了。

“我不是素瑤,素瑤已經死了。”女子沉痛的開口,言語間已是包含了太多無奈和惋惜。

“什麽?!素瑤••••••死了?那••••••藥王呢?”

“也死了。”那人在說的素瑤死了的時候神色間還有些哀傷,在說到藥王死時卻淡漠之至,誠然,這人同那藥王是毫無關係,隻怕是素瑤的故人。山玖月的一雙眼全在剖析這神秘女子的臉色上了。

“那你是誰?”無崖子終於收了手,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玖月上前,站在了無崖子身後,害怕他老人家支撐不住倒了。

“旁人都稱我為聖姑,你們既然能尋得這藥王廟,又似乎認得素瑤,可見與這藥王廟有些淵源,若是不急,坐下來喝杯茶吧。”聖姑招呼三人進了茅屋,端了一壺茶過來,替三人斟上,自己也坐下來,喝了一口茶,聽著無崖子說著此次前來的目的和曾經和藥王的過往,悠悠望著門外幽靜的竹林,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氣息微弱,仿佛是不用呼吸的人。

“你說的那本藥典,依著你和藥王的交情,我是可以找出來給你的。如今這裏人去樓空,那本藥典是個死物,留在這裏也無用,不如給你。”聖姑走進內屋不久,手持了本藥典出來,遞與無崖子,泛黃的藥典已經破舊不堪,有些頁似乎還被撕了去。這真是無崖子說的,藥王的傳世藥典麽?玖月仰著頭,想要看得更仔細一點,可無崖子卻十分寶貝的把藥典塞入懷中,不給她再多的機會,就起身道了謝。

“本是想要找故人好好敘舊,怎奈何物是人非,無崖子就此告辭,多謝聖姑的茶。”無崖子辭別聖姑欲走。玖月看了眼無崖子,再看了看離岸,見他此刻正望著這草廬外的大片竹林兀自愣神。和離岸相處了這麽些日子,離岸此時此刻表露出來的神色倒是難得一見。他的目光透過那些穿插在地麵山的湘妃竹,像是在看著遠處什麽東西。可她順著他的視線極目遠望,卻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再看看離岸,那迷霧一樣的眼眸裏又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離岸此刻自是不知道身邊的山玖月的那點小心思的。他隻是看著那些竹子,仿佛看到了那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讓他想想,那該是多久之前,他和她在這裏初見。自那日天珠被毀,他便同她一樣陷入了沉睡,又是什麽時候,為了什麽而醒來的呢?擬雲纖,嗬,當真是個心狠的丫頭,就那樣自毀了神魂,一點餘念也都不留給他。可當初又是誰,從來也不懂得拒絕他,執意的說著喜歡,還怕他不知道似的。既然喜歡,就該留在他身邊。前世她說走就走,走得幹幹淨淨,他阻攔不及,可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會就那樣便宜的放過她麽?

擬雲纖,縱然她神魂盡毀,靈光已滅,千秋萬載,他也會把她找出來。當初她為了維護天地正道,毀壞天珠,如今,他便用這天珠來重新為她織魂結魄,再造一個她。他沉睡了那麽久,不願醒來,隻是當時還未想明白這一點。蘇醒,隻不過為了尋找,那些和她相似的身影。幾萬年時光,歲月洪荒之中,他卻再也沒能找到她,直到山玖月的出現。

山玖月,這個孩子同她其實有太多不一樣,樣貌,性格都不同,甚至,關於前世的那些記憶全部抹去了,她,已經不記得他。可自她出現的那一刻,他才仿佛真正從沉睡中蘇醒。渾渾噩噩的萬年尋覓,終於,讓他找到了她。像是從自己心上割下的一塊肉如今終於是回來了,割去時痛不欲生,還回來,依然是疼得四肢百骸,骨骼經絡都絞痛。可卻是,終歸能夠呼吸了。

朝陽宮的青陽老兒,想他終其畢身修為,當年瞞著九宮,私下護住已經破散的擬雲纖的一縷魂絲又想方設法隱去了她的靈氣,讓他堪堪錯過了她這麽多年。隨著他仙去,那些圍繞在她周身的青陽的遮護也逐漸解禁,他終於找到她的轉世,隻是,足足折磨了他幾萬年時間。這些時光,他都會一一討回。既然要集齊九顆天珠,不如,就從這朝陽宮開始。

山玖月看著離岸眼中詭異的眸光一閃即逝,見他忽然轉過頭來笑著看向她,正好對上了她在偷看他的直白的視線,趕忙低了頭,假裝打了個哈欠,偏頭看向聖姑。這一看本是無心,卻看出了些名堂來。聖姑正仔細打量著離岸,難道,她發現了離岸的真實身份?這裏離朝陽宮這麽近,她不會等會跑去朝陽宮舉報,說是她和無崖子私自攜帶一隻萬年老妖進入朝陽宮地界吧?她略微轉動了下腦筋,就閃身插入聖姑審視離岸的視線中,擋住離岸部分身子,決意岔開話題。

“聖姑,我可以問問,那位叫素瑤的姑娘,是為什麽死了麽?”年紀輕輕,又是藥王的關門弟子,唯一的愛徒,不出意外就是當今的藥王了不是麽?可為什麽就死了?方才,聖姑在談及素瑤的死時,臉上那沉痛的哀傷又是為什麽。這些無崖子都不問,可是她想知道。這裏麵一定有故事,而她又喜歡聽故事,於是,不妨問上一問。

聖姑一怔,將原本審視離岸的視線收回,轉而若有所思的看向她,隨即又兀自笑笑,朝山玖月走來。

“你既然想知道,就聽我講一個故事吧,那要從七年前說起,從她遇上那個命中逃不掉的人說起。”

七年前,藥王廟。

“曾經深深刻在心上的人,會忘記嗎?”

“會,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朽。”

“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

是誰在心底深處呼喊?又是誰的背影籠罩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悲傷黑暗之中?你是誰?究竟又為什麽一次又一次闖入我的夢境?素瑤忽的從夢中驚醒,手心裏竟是密密的汗珠,心底一片荒涼,恍恍惚惚走到梳妝台邊,方才已聞雞鳴,窗外那一片天空中還依稀掛著一彎淡色的月牙,有熹微的晨光自雲層中透出。借著這光,看著銅鏡裏那個麵容慘淡的人兒,她無奈地笑了笑。

真真是一場夢魘,自從經曆了上次采藥失足跌落劍崖,三魂失去一魂開始,這個夢魘就跟隨著她了。師父藥王死後,由她一人獨守在藥王廟,不久前,因緣際會得一女子相救,那女子會些江湖奇術,不忍見她芳魂消逝,死在劍崖下,便為她招回了那一魂,正巧那女子也無去處,沒個正經地方安生,便在這深山竹林裏與她為伴了。那位中年女子讓她稱她為“姑姑”。素瑤也不多想,能得一人相伴也是好的,且她有恩於她,便也恭恭敬敬的叫了她聲“姑姑”,之後,兩人就在這藥王廟研究著醫學藥理,她時常出去給急帖向藥王求助的人診治,不求再得個女神醫的名號,隻求不損了藥王的名聲。

“怎麽了?有心事?”窗外忽然閃現一個紫色身影,素瑤心下一驚,待看清才認出是姑姑,忙走到門前替她開了門,迎她進屋來,邊走邊回身不經意的提到。

“倒沒什麽,姑姑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夢魘麽?”

聖姑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逝,隨即淡然的笑笑輕歎。

“又是那個夢境麽?那個夢境真讓你這樣恐懼和不安麽?”

“倒也不是,隻是,隻是覺得,傷心。”

“傷心?”聖姑心底掠過一絲同情,終是未能在臉上表現出來,隻能是假裝疑惑的問了句“為何傷心?”

“就是因為不知道為何,所以才恐懼。”夢裏的那個說話的人,不是她,夢裏的情節和那些場景她也未曾見過,可她雖看不清夢裏的那人,隻能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仿佛從自己的體內發出,不是自己的故事,她卻莫名的傷心,這就是症結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