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公子春心
“她說不讓你出,你還真不出了?”沈浩皺眉,話裏帶著頗多的不平,自己這個十四姐姐,就是性子太軟弱,或者說,是太隨遇而安了,
沈蒹葭,她是那種隨便被丟到哪裏,都可以安之若素地活下去的人,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性子,成了常氏發泄喪夫之痛的踏板,這一踏,就是二十年。
“你也知道,”沈蒹葭笑道,“我不是那種,喜歡熱鬧的人,如今,我在這院子裏,能看到你,能看到莫白,就是最大的福分了,我也知道,隻有我越低調,莫白,才越安全。”
“姐……。”沈浩搖著頭,企圖進行不知道第幾次的勸說,卻是被沈蒹葭攔下話茬,“好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為了小桃的事,你也該是費盡了心思,之後,還有很多瑣碎的事,需要你去打理。”
沈蒹葭笑著,笑得是那般不染世俗,仿佛,這世間的苦怨癡恨,都和她無關,想來,這也正是楚橋自五年前隨著父親去萬佛寺燒香,偶然見了這沈蒹葭一麵,就此生難忘的原因吧。
那年,沈蒹葭病重,是老夫人實在不忍,帶著自己這親孫女去了趟萬佛寺祈福休養,那是沈蒹葭第一次出侯府,第一次出這間困了自己二十年的院子,就像沈浩說的,沈蒹葭若是想要出來,憑著老夫人對這個不與世爭,極為安靜的孫女的肯定與欣賞,是不難的。
可是,沈蒹葭卻是一味地遵循了某種約定一般。
這間院子,束縛了沈蒹葭,沈蒹葭,亦是自我束縛。
沈浩懂,卻不問,隻期望,沈蒹葭終究有一天會遇到那個甘願讓她自己走出院子的人,冥冥間,沈浩總覺得,這個人,會是楚橋。
出了院子,回廊裏,帶著些花香。
沈浩錯步,偶爾思索,偶爾回頭,“是哪裏的花這麽香?”沈浩偏頭問著一旁的莫白。
“屬下不知。”莫白帶著些淒婉,像是為誰覺得淒涼而疼惜,皺著眉。
“哦,”沈浩垂著手,準備接著走,手指尖,卻是觸到一個軟軟的物什,低頭一看,原來,腰間不知道什麽時候,掛著個繡著金邊的小香包,手工不差,花色也不差。
沈浩向來謹慎,一般貼身的物什,都是先交由柴嬤嬤過目,莫白檢查,才會使用,就連手繡的香囊巾帕,也獨獨用沈蒹葭一家的,這個香包的手藝,看著,比沈蒹葭的,可是差多了。
沈浩捏著香包,放在鼻尖一嗅,是好聞的海棠花,香氣入鼻,幾分暖意,幾分溫馨。
忽而,沈浩就是想到了上午送那小鬼去別院的時候。
“怎麽辦,你下午就走了,我又要無聊了。”
“不是說過了嗎,你若是無聊了,就派清風去侯府找我,我就來陪你。”
“可是我日日無聊呢。”
“那我就日日來陪你。”
“等等,我有個東西給你,你閉上眼。”
“什麽?誒,等等,那個,捂眼睛就好了,能別扯我腰帶嗎,那個,要不,咱去房裏?”
“想得美,你個大色鬼。”
“誒,怎麽跑了,你說要給我的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沈浩笑了,莫白卻急了。
“主子,楚公子還在明德院等著主子回去呢。”莫白連忙提醒道。
沈浩微微一怔,才是連忙收好這香包,貼身放在裏衣裏麵,匆匆趕回了明德院。
院子裏,楚橋負手而立,看著院角一旁的一株白梅花,快立春了,這白梅花,也是在拚命地展開最後的絢爛,和著這冬夜月色的揮灑,帶著些蕭瑟的殘缺之美。
楚橋一身整齊合貼的藏藍色襖子襯在外頭,衣袖長短剛好地護著手腕,恰好露出楚橋那如玉裹的修長手指,楚橋,有著楚墨的風雅,眉目間,又多了些堅忍和果敢。
這,也是沈浩所佩服的。
世人都知道這楚家是開成衣店的,也知道這楚墨漸漸會接了家裏的生意,如今在獨自經營的一家成衣店,也是做得紅紅火火,於是乎,這楚家的長子楚橋,卻是慢慢地退出了世人的關注。
也許,誰都料不到,這楚橋,明麵上是這楚家養尊處優,不需理會家裏生意的大少爺,暗地裏,卻是這當今聖上設在青州的禦察使的副使。
年紀大些的人都知道,這十六年前淮南王叛亂的事,當時算不上是生靈塗炭,也算是一場劫難了。
想當年,淮南王也是隨著當今皇上南征北戰,勞心勞力地打下了這大周的半壁江山,新朝立,當今皇上並沒有藏良弓,烹走狗,反而,一賞再賞,讓這淮南王卸了兵權,到這姹紫嫣紅,小橋流水的江南當個悠閑王爺。
可惜,這拿慣了長矛的人總歸拿不慣這鳥籠,十年後,再起戰事,這一回,反的,卻是自己曾經一同浴血奮戰的當今聖上,好在,大齊並不是除了這淮南王就沒有會打仗的人才了,開國候杜申明就是在這場平亂中屢立奇功。
最後,淮南王死了,勢力也跟著土崩瓦解,杜申明得勢了,可這回皇上放聰明了,隻給杜申明封了個有財權無實權的侯爺,除此之外,還在各處設了禦察使這個秘密組織,專門負責監察百官,防貪,防叛,防小三。
在某些時候,禦察使還得負責接收皇上的密令,隨機應變應付各種突發狀況,漸漸的,這原本專職於監察的禦察使也是演變成為了皇上的一個私人行動加情報所,做起事來,很有效率。
唯一不好的是,是這凡屬於禦察使的官員終生不得泄密,就連身份也得保密,故而,這當地的官吏都知道自己也許時刻在被人監視著,但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平日走路也得小心,要是,不巧撞在了這穿著便裝的禦察使官員身上,也許,你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當然,這是幾十年後的戲本子裏頭說的,真實情況是,這禦察使的官員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比如這一位。
“沈兄,你可算是回來了,蒹葭她……蒹葭她怎麽說?”楚橋一改平日裏鎮定自若的大臣風度,此刻正是紅著臉,見著沈浩進了院子就是急急忙忙地撲了上去。
“這個,”沈浩略一躊躇,繼而又是正色道,“我那十四姐,什麽都好,隻是,一點不好。”
楚橋張口就來,“蒹葭怎麽會有不好的地方呢,她是完美的,無缺的。”
“楚公子,你能說出這番話,”沈浩先是笑,繼而卻是突然變了臉,肅然道,“就說明,你真的太不了解我那十四姐了。”
“怎麽說?”
沈浩下意識地偏偏頭,看了看身後麵帶警惕之色的莫白,隻是笑道,“沒什麽,我們,也不過都是希望我那好姐姐能有個好歸宿,楚公子,你能為了我十四姐五年不娶我很佩服,可是,若隻是你徒然癡癡相守,到頭來,你隻會毫無所獲,我十四姐,定然也會愧疚不已,適合不適合,喜歡不喜歡,也隻有相處後才知道。”
沈浩看著楚橋凝眉思索的樣子,又是一笑,“就像某些人,也許一開始看著,你會覺得她野蠻,不講理,見錢眼開,還喜歡捉弄人,可是相處久了,才會發現,原來,她是那麽的可愛,那麽的單純,就像一個隻出生的小貓,其實,很乖巧,很懂事,也許滿肚子壞水,可是,也是善惡分明,還有……。”
沈浩正是說到興頭上,身旁的莫白卻是忍不住地“咳咳”地提醒了好幾聲,皺起的眉頭都可以夾住好幾根竹簽子了,心裏隻是腹誹道,這世道,果然變了,不喜女色,無情冷血的小侯爺都開始**了。
沈浩尷尬地握拳貼著嘴邊幹咳了幾聲,才是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意思是,楚公子,有時間,你該是多和我十四姐相處相處,一個癡情,一個情癡,若是不見麵,都是白相思。”
“懂了懂了。”楚橋木訥地點點頭。
沈浩看在眼裏,心裏已然是懂了,顯然,這也是個沒經過大情小愛洗禮過的小白鼠,嗯?自己為什麽要用“也”這個字。
冬風吹,一瓣梅花花瓣落地,吹起那一地薄如蟬翼的塵埃,本該是個賞月賞梅交流戀愛心得的氣氛,卻是簌地冷淡了起來,沈浩和楚橋忽而都默默無言,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
“楚副使,那件事,查得怎麽樣了?”終究還是沈浩先開了口,就連稱謂都換了。
一個副使,讓楚橋恢複了不少平日裏的冷淡,歎了口氣,實話相托,“我隻能說,你的那個柳姨娘,身份,很離奇。”
這個結果,似乎沒有讓沈浩有多驚訝,自己已經是做好了心裏準備,從把那枚祥雲凰騰的玉佩交給楚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料想那最壞的結局了。
“副使直說吧。”沈浩深吸了一口氣,自己知道,縱然自己和楚橋的交情再好,若是這件事和皇室無關,楚橋也不會冒著濫用私權的罪名替自己去查那些細節,那日楚橋先是驚訝,後又是篤定地接下了那枚玉佩的時候,自己就已經知道,這千絲萬縷間的聯係,已然,是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還要繼續查。”楚橋給了個不甚理想的回答,繼而,又是轉過身,拍了拍沈浩的肩膀,“你莫擔心,若我們的猜想是真的,這對你和你那柳姨娘,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你現在的做法是對的,在事情未明了之前,先將她送出去,隻因為,你我都知道,這鎮遠候侯府裏,已經是混入了不幹淨的人了,你做的,很好,如今她,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