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我還會再回來的

第二日,起風了,自北而來的寒風席卷了這個南方最富庶的城市,早上,明月重新點了盆銀炭送進房裏,柳小桃還悶在著厚厚的羊毛褥子裏,沒有起床的意思。

“姨娘,該起了。”明月端著一盆熱水進了屋子,兩個小丫鬟還各自端著早就做好的蓮蓉羹和蟹黃湯包候在外頭。

屋子裏熏著暖香,明月輕輕地掀開了簾子,柳小桃隻是夢囈了幾聲似的,翻了個身,床邊小木幾上的肉、團還拱在棉花裏打著盹,一人一兔,連睡姿都是一樣一樣的。

“姨娘,外頭溫姨娘派人來請您過去。”明月小聲提醒道,帶著忐忑和不安。

柳小桃本是半醒半夢的狀態,聽著“溫姨娘”三個字,一咕嚕就是爬了起來,自己不去找她,她反而來找自己,倒是奇怪了。

“在哪?”柳小桃裹著被子,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千鯉池的觀景台。”明月連忙替柳小桃準備好了外衣披風,又連忙示意外頭的小丫鬟送早膳進來。

“還有,”明月邊是替柳小桃挽著發邊是惴惴不安地繼續說道,“二夫人也派人來告假了,說是昨夜著了涼,得臥床休養幾日。”

“恩,”柳小桃咬了半個蟹黃包,皺了皺眉,依舊有些恍然,“告假?她病了,如何要來我這告假?”

明月連忙又是替柳小桃舀了一碗蓮子羹,繼續說道,“姨娘忘了,靖公主可是說過……。”

“哦哦,我懂了,”柳小桃匆匆咽下半口的蟹黃包,心裏卻是再明白不過,靖公主的意思不可違,加上常氏這次是牽連了侯府一起博了靖公主的麵子,靖公主的話,自然是不能當做耳旁風了,可是常氏雖然莽撞,也不是傻子。

這一招告病假,既可以免除了替柳小桃這個晚輩加死敵端茶送水當下人的懲罰,也是名正言順地躲過這一次丟麵子的事,至少,是在這明麵上躲過了。

“姨娘你準備……?”明月低頭試問道。

柳小桃沉眉,這模樣,與沈浩低眉思索的樣子,倒是有幾分相似,柳小桃和沈浩相處久了,就連想事情的時候,也會情不自禁地開始走這樣的思索路子,若是那家夥在,會怎樣想,若是那家夥在,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恩,病就病了,總不能真的讓她過來給我端茶送水吧,她不嫌,我還怕惹不起呢,等下讓人送些補品過去,就那些上回小侯爺拿來的什麽參啊窩的,都送些去,不過……。”柳小桃頓了頓語氣,又是輕輕地用指甲磕著花梨木桌角。

“姨娘還有什麽吩咐?”

柳小桃點了點頭,換了個略帶狡黠的語氣接著說道,“不過,咱得準備雙份的,老夫人最近身子也不好,記得,得準備一模一樣的錦盒,一模一樣的暖盅給送過去,花色都得一模一樣。”

“這是?”明月不解。

“人家不是說我一個鄉下丫頭不懂禮嗎?我這回,禮數可是給做足了。”柳小桃細細地嚼著嘴裏的蟹黃湯包,一咬,口齒留香,香湯留了滿嘴,入喉潤滑,讓柳小桃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福熙閣,常氏的榻前,一個小丫鬟正是跪著,手裏端著一大一小兩個錦盒,恭恭敬敬地低著頭,回了話,“二夫人,柳姨娘不僅準了二夫人的假,還讓奴婢拿了好些補品回來,說是讓二夫人補身子的,還說,自己是晚輩,靖公主的意思是靖公主的意思,自己隻決然不敢讓二夫人幹那捶腿捏肩的丫鬟活計的。”

柳小桃讓回的這番話,當真有水平,將自己的身段放低了,卻是把話給說高了,還不著痕跡地拿捏到了常氏心頭最不痛快的地方。

“拿走。”常氏倚在一個蠶絲軟枕上,和外界傳的不同的是,這常氏不僅沒病,精神還好得很,如今正是躺在床上左一個丫鬟捏腿,又一個丫鬟捶肩,一盆銀炭燃得正好,一盅血燕剛好八分溫,日子別說多舒坦了,這罰歸罰,可是老侯爺終究還是念及了兄弟情誼,沒有讓自己二弟的遺孀過得多淒涼,就算是做錯了如此大事,月銀什麽的,還是一分不少。

“可是……。”這丫鬟還想多說幾句。

“拿走拿走,”常氏十分嫌棄地看了看這兩個錦盒,且不管這裏頭放的是什麽,多名貴的藥材也好,多稀有的補藥也罷,隻要是那小賤人送來的,自己隻要看到都心煩,別說還放在自己屋裏了,“記得,都給我丟了,一樣都不準留。”

“可是,”這丫鬟最後還是大著膽子說道,“柳姨娘不僅給夫人您送來的這些血燕窩和白參,還給老夫人送去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這若是丟了……。”

常氏一個激靈,頓時坐直了身子,這若自己把這些東西丟了,這再要是被那有心人抓了個把柄,在老夫人麵前說道幾句,比如說自己心高氣傲,看不上這和老夫人一樣份例的東西,或者說自己有意刁難,故意讓那柳小桃難堪,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理由,總之無論是哪個,都是對自己不利的。

“罷了,”常氏生生地憋了一口悶氣,就似那煮的滾燙的開水卻一下被悶上了壺蓋,一肚子的不平隻能憋在心頭,燒得慌,“呸,好個小賤人,”常氏實在忍不住,猛地一摜,就是把手邊的那血燕窩給摜到了地上,“留著就留著,哼,東西是留下了,我看她還能在侯府留多久。”

床榻下的小丫鬟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哆哆嗦嗦地回了個模糊不清的“是”字。

“碧儀呢?她如今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銀還有兩個月的禁足,吃的可少了?用的可少了?她若是缺了什麽,都給我馬上派人送去。”常氏低聲吩咐著,話裏依舊含著方才氣火攻心時殘留的怒氣。

這小丫鬟猛地一顫,連忙就是趴在地上,俯身道,“回夫人的話,溫姨娘如今在……。”

千鯉池,湖麵平靜,東風掠過湖麵,還帶著湖麵上冰的寒氣,打在人身上,就似一記記的重拳,留下斑駁的印記。

柳小桃雖然裹著暖和的狐裘披風,和臉上,卻還是掛著被凍出來的紅紅的暈色。

“你知道,千鯉池裏頭,有多少條鯉魚嗎?”溫碧儀倚著欄杆,麵朝著池邊,身上穿得甚是單薄,可眼神和言語裏,都看不出也聽不出有絲毫怕冷的意思,反而更是將脖子朝著水池邊望了望,冷風灌進脖領裏,想想都冷。

“一千條?”柳小桃偏偏頭回道,從自己如約來了後,這溫碧儀除了看魚,就是看魚,自己本還覺得奇怪,這溫碧儀向來是最守規矩的,如今明明被禁了足,還如此明目張膽地約了自己來這千鯉池,可如今看這溫碧儀一臉淡然的表情,渾然一種看淡一切的樣子,真是讓人捉不透。

“不,是三百三十八條”溫碧儀總算是回過頭來,怔怔地看著柳小桃,沒想到,眼前這個女人真的回來,她該是會很恨自己吧,自己總是三番五次地害她,不,她不會恨,她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的明豔,她不會恨,她已經有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了,她已經獲得了小侯爺完完整整的心,她還何必和自己計較,和自己這樣一個小角色計較。

嗬,可越是這樣,自己反而,越是不希望她存在這個世界上。

“三百三十八條?”柳小桃偏偏頭,不懂溫碧儀要和自己說這些有的沒的是什麽意思。

“是啊,起初剛建這池子的時候,確實是放了一千條魚苗下去,可是你也知道,不是每個魚苗都可以長成小魚的,也不是每個小魚,可以安然無恙地一直長大繼續產卵繁殖的,留下來的,都是強者,這魚池是一樣,這侯府,也是一樣。”溫碧儀的眼裏透著一股莫測的深度,仿佛是那會吸人的漩渦,讓人迷暈。

“所以,”柳小桃昂昂首,用著無比堅定的語氣回道,“這就是我留在侯府的理由。”

“哈哈哈,”溫碧儀昂首一笑,第一次,見到這大家閨秀會笑得如此沒了章法,仿佛這一次,才是一次放縱而釋放的笑,“你是在說你自己是強者嗎?”

柳小桃不是說話,可眼裏絲毫沒有讓步。

“你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這些小聰明,讓你在漁村可以混得風生水起,可是,在侯府呢?小侯爺他哪次不幫著你,縱然有些是你的主意,可是若沒了小侯爺的撐腰,你以為,你還可以像現在這樣活得自由自在嗎?”

溫碧儀的話,可謂是字字誅心,就似一顆一顆的鋼珠砸在了柳小桃的心上,每一下,都砸出了好大一個空虛的黑洞。

“你到底想做什麽?”柳小桃咬咬牙。

“我隻不過,是要告訴你,終有一天,我會回來的。”溫碧儀說著這番話的時候,眼光卻是一直盯著遠方的回廊,似乎在等待,忽而,眼光一亮,她等到了,很好,很好。

柳小桃不解,會回來?可是溫碧儀人不是還好好地在這,人未走,哪裏來的回不回來?

柳小桃正是疑惑的時候,這身後就是響起一聲忠厚的男聲。

“溫姨娘,兩個月的禁足期限未滿,您如今,破戒了,按照您和侯爺的約定,您知道會如何的,請吧。”

這一聲,若是放在往常,溫碧儀定然會眼淚一湧,潸然低頭自憐自艾,可如今,溫碧儀卻忽而微微一笑,昂首對著柳小桃用口型說了個,“要記得,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