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誰在夜裏放紙鳶
夜裏,夢回清風,渾然間,美夢就已經破碎。
柳小桃忽而腳一蹬,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額頭虛汗陣陣,回首,自首皆是無邊的黑暗,隻有西方那扇半開的雲窗透過縷縷月光。
柳小桃擦了把臉,起身扶著窗欄,方才,一夢,真是夢得可怕。
自己夢到了自己三歲那年,一個官差模樣的粗漢子在自家桌上甩下三貫銅錢,說,那是自己爹爹犧牲的撫恤金。
之後第二日,娘親背著厚厚的包袱出了門,自己趴在灶台上,癡癡地看著娘親,小手一張,還想再次握住娘親那溫軟的大手,卻是被娘親無情地擺開,那時自己太小,對於娘親的記憶似乎永遠都隻停留在這一幕,可這一幕,已經足以。
後來有人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是從娘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看了村子裏那麽多疼兒女的女人,柳小桃也常常幻想,自己的娘親,過去,也定是很疼自己的。
可是為什麽,自己還會時常夢到娘親背著包袱,腰間掛著那三貫銅錢,決然離去,連頭都不會的樣子,自己想要去握,卻是什麽都握不住,握住的,隻是一縷飄渺,一縷自己的幻想罷了。
開了窗,有些風,柳小桃裹了件厚衣衫坐在這窗前的紅木椅上,外頭的月色,比這裏頭的要好許多,也是明亮許多。
映照得柳小桃半張臉龐似夢似幻,月光浮動間,柳小桃原本迷散的眼神卻是突然聚焦在一個地方。
是紙鳶,是那隻紙鳶,如今,在這個月色極好的夜晚,又是見到了,和之前那個一模一樣,隻是這隻紙鳶飛得有些不穩不直,隔得遠,看不清楚細節。
柳小桃一下就是來了精神,抓了見披風就是出了含香水榭,一路朝著這紙鳶的方向大步而行。
走著走著,果真是到了處極為偏僻的院子,院子門口芳草萋萋,樹木相互掩映,在這夜裏,更是樹蔭婆娑,沉沉暗暗的。
院子裏,孤零零地站著一個身影,手上舞著的風箏線和這遠處搖搖晃晃的紙鳶,已經十分清楚地告訴了柳小桃,這,就是上次那個在夜裏放風箏的人。
湊在一叢冬青後,柳小桃看得八分清楚,這放風箏的,是個姑娘,準確的說,是個很漂亮的姑娘,頎長的身影窈窕生姿,隨意挽著的發,隨意插的簪子,隨意披著的外衣,看似隨意,這股子慵懶中,卻是流淌出一種別樣的風情。
院子空空蕩蕩的,透著十二分的素雅淳靜。
“小姐,我們進屋吧,夜深了。”一個丫鬟模樣的捧著件披風候在後麵。
這放風箏的人似乎還意猶未盡,卻也隻是安然地點了點頭,反轉著手裏的線軸,準備收拾東西回屋。
原來莫白還真是把風箏送人了,柳小桃暗地裏思忖,可是這丫頭喊這姑娘小姐,這侯府裏的十幾個小姐自己都是在那樓閣上見得差不多了,這裏有事哪門子來的小姐。
腿麻了,柳小桃不禁伸手捶了幾下,卻是刮得這身邊的一叢冬青簌簌作響。
“誰?誰在哪裏?”這丫鬟耳朵果然是聽八方的。
本就無心躲,不僅,無心躲,柳小桃更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認識認識這位夜裏放紙鳶的妙人,直耿耿地,柳小桃就是挺直了身子站起來,坦蕩蕩一句,“是我。”
“你是哪裏來的丫鬟”。夜裏看人不清楚,這模樣,多半是將這一身打扮都極為簡單的柳小桃看做了那個房的大丫鬟。
這丫鬟還欲好好訓上這柳小桃幾句,卻是被這姑娘搶先一步阻止道,“茯苓,莫莽撞,這是小弟房裏的四姨娘。”
這妙人居然認得自己,柳小桃有些驚訝,偏偏頭,“姑娘認得我?”
這姑娘微微淺笑,“豈止是認得,更是常常聽小弟提起你。”
這小弟,該是說沈浩了,看著這姑娘一身打扮雖然素雅,可是氣度不凡,柳小桃繼續問道,“可知姑娘是?”
“我們小姐是侯府的十四小姐。”一旁的丫鬟插話道。
“哦?”柳小桃皺了皺眉,這氣質,和上回在樓閣裏頭見到的如八卦婦人一樣的小姐們還真是不一樣啊。
“笑話了,“這姑娘一頷首,又是謙虛道,“家中排行第十四,閨名蒹葭,若是小桃姑娘不嫌棄,喚我蒹葭就好。”
“不嫌棄不嫌棄,”柳小桃連忙擺手,忽而想到方才的對話,警惕地問道,“你剛才說沈浩經常在你麵前提起我,都說了什麽?是不是說了我的不好了?”
沈蒹葭捂著小嘴一笑,又是拉著柳小桃進屋坐下,吩咐著方才的婢子倒茶。
“哪裏,小弟隻說,小桃是個妙人。”
“妙人?”柳小桃十二分不相信地擠了擠眉頭,音調也拖得老高。“他晚上還訓了我來著。”
“是為了小桃你說,要用鵝毛枕頭扮作懷孕的樣子,然後在再選個好時候,造成小產假象,然後嫁禍溫姨娘的事吧。”沈蒹葭不動神色的說道,又是把一盞剛沏好的龍井推到柳小桃麵前。
柳小桃卻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小姐,頗厲害了,連這些小事都知道。
沈蒹葭似乎看透了柳小桃的心思,頷首道,“你不要緊張,是小弟來告訴我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沈浩?沈浩平時做事不是挺嚴謹的嗎,怎麽會隨便告訴別人自己這些小糾糾,合著出了事,他就可以拍拍屁股推得一幹二淨,背黑鍋的,可就隻有自己了。
“他是擔心你,”沈蒹葭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是讓柳小桃心頭咯噔響了一下,似乎落了什麽東西,又似乎多了些什麽東西,沈浩,擔心自己?
“他原話怎麽說的?”柳小桃放慢了語氣。
沈蒹葭怔了怔,還是原話相告,“他說,他擔心你那個腦子太笨,計謀沒得逞,傷了自己就不好了。”
果然,柳小桃扶額,這沈浩,對自己的姐姐都不忘好好損一下自己,當真是前世的冤家這世的孽緣啊,孽緣。
“然後說,若是你受傷了,他會很害怕。”沈蒹葭默默地抿了半口水。
“害怕?”柳小桃不懂了。
沈蒹葭歎了口氣,悵然道,“自從十年前小弟溺水後,他看似與過去,也沒什麽變化,可是,心裏頭,卻已經卻是把自己和外界築起了一道高高的牆,他自己不出去,也不準別人進來,偶爾,隻是和我來訴說罷了,可我也知道,我不過是他那堵牆上的一道窗,沒有人真的能讓他放下所有防備,他自己本就是日日習武,夜裏睡覺,枕邊還放著匕首。”
“這我知道,”柳小桃點點頭,“他用那匕首,險些就是要把我給一刀斃命了。”
沈蒹葭眼神如炬,對著柳小桃道,“他今天還說了一句,那夜把你誤人成害他的人,險些傷到你,是他最後悔的事。”
“啊?”柳小桃眼睛睜得大大的,忽然就是不懂了一般。
“你還不懂嗎?”沈蒹葭說著,卻是沒由來的歎了口氣,“也是,世人看自己的感情,總是會看得模糊,你且就當我沒說吧。”
燭光如豆,燈火暗影,兩人沒聊多久,東方已經是泛起了魚肚白,柳小桃的手也已經是瑟瑟發寒,臨走,卻終究是忍不住,回頭追問了句,“若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麽他不親口和我說?”
沈蒹葭反笑,“你自己去問他就知道了。”
柳小桃懵了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走回了含香水榭,方進了院子,卻是發現沈浩早就是在院子裏等著了,看著這失蹤半夜了的柳小桃總算是回來了,上前,還未等柳小桃開口,就是冷冷的一句,“你昨晚去哪了?”
柳小桃縮縮脖子,辯解道,“我不是昨個晚上出去的,我才出去,那個,散了散步,你不知道,我們漁村都是大早上起來散步的。”
“莫狡辯了,”沈浩斂眉,看著臉色十二分的不好,低聲道,“昨晚我來找你,你不在。”
柳小桃這下反是來了底氣,“你大半夜的來找我幹嘛?”
沈浩幹咳了幾聲,瞟了瞟這在一旁捂著嘴笑得正歡的明月,明月連忙把嘴一閉,沈浩才是一字一句地說道,“昨夜城西發生了命案,死了個書生,下手的人,是個高手,衙門的人說,凶手應該還在巴陵城。”
“所以你擔心我?”柳小桃笑道,看著沈浩臉色忽而就是變得如桃花一般的粉紅粉紅,反是覺得愈發的好玩了。
沈浩眼神微微瞟向其他方向,嘴上卻是服了軟,吐出一個字,“是。”
柳小桃一笑,心裏是別樣的開心,追問道,“是不是我受傷了,你會害怕?”
沈浩倏爾頓了頓眼神,盯著柳小桃誓要一個結果的瞳仁看了許久,嘴唇微微一張,情不自禁地回道,“是。”
柳小桃踮踮腳尖,湊在沈浩耳旁,悄聲俏皮地問道,“為什嘛?”
沈浩嘴角忽而一抽,看似鄭重其事而又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怕你受傷了,找大夫,要花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