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含仇度日】
第二章【含仇度日】
夜空深藍,荒野的陵墓間靜得沒有一絲聲響,有的隻是冷氏一家嘶嘶的哭泣之聲。這片陵墓林是葬窮人的地方,在凸起一座座的小土坑上豎立著小木牌,木牌上是用手寫的已故人的名諱。
紛紛揚揚銀白色的紙錢漫天飛舞著,冷嘉氏一言不發的往夜空裏揚著紙錢,誰又會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碎,誰又會知道一個母親看著自己兒子死去的痛楚,誰又會知道這一切都隻是因為後宮女人們的占有欲,而害死了這麽多無辜的人。
“輝弟啊,你就這樣去了,都怪哥哥沒保護好你啊......你還這麽小......咱們冷家可就指望你了......如今.......你哥哥我不中用啊......”冷粟打著酒嗝,用軟綿綿的拳頭砸著墳頭,痛哭流涕著,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家,母親就給了他幾個耳光,當他明白過來時,知道自己的小弟弟已經死去了。
茹茉抓起大哥的衣領,邊哭邊捶,心寒道;“都是你害死了輝弟,你把壞人帶進家裏來,害死了輝弟,還把姐姐賣進宮裏去當什麽宮女......”
“怪我嗎?要不是你每天都想著為父親報仇,能把那公公引來嗎?就算我不把芯茉賣給高公公,早晚宮裏的人也會找來的,誰讓咱們是‘冷家’呢。”冷粟皮笑肉不笑地對妹妹嘲諷道。
“對,都是我害的,是我行了吧。當父親慘死在監牢裏的時候,是誰害的?當冷家大宅被收回時,又是誰害的?當輝弟撞死在石頭上時,更是誰害的?”茹茉眸裏含滿了仇恨,怒極反笑,“就連現在,出去買菜的姐姐,也莫名其妙的失蹤了,誰能告訴我,這些都是誰害的?”
“都是我害的,這一切全是娘害的,害了你們父親和弟弟,現在還有芯茉,我不該出宮,不該嫁給你們的父親......”冷嘉氏的頭朝墳頭撞去,她再也不能自私的活著了,她要說出一切,隻是失去味蕾的她就算說出一切,又還有意義嗎?
茹茉喊住了母親,“娘,您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沒有說出來?娘隻告訴過女兒,您在宮裏時是名研製熏香的宮女,除了這些還有什麽?”
“娘研製的熏香,不是普通的熏香,是宮中禁忌,先皇後曾用過,宮中派人出來就是為了找到那種熏香的秘方,可是娘已經失去了味蕾,沒法再研製了。”冷嘉氏敘述著說。
“不對,娘,既然是禁忌,為什麽宮中派出那麽多人,要找這熏香的秘方呢?這究竟是什麽樣子的熏香,如此勞師動眾?”茹茉百思不得其解。
“茉兒,娘不能告訴你,知道的越多,對你越沒好處,你的個性一直很衝動,就像娘說不讓你進宮去,你根本不聽,如今連你弟弟都去了,娘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冷嘉氏三緘其口,又想起慘死的小兒子,不禁大哭了起來。
天明時分,陽光照進了冷家小院,冷家小院內栽種的桃花上掛著露珠,茹茉低頭看去,一片花瓣徐徐掉落,無聲,卻仿佛摸得到時光靜謐的痕跡......
曾幾何時,她也是爹爹冷秋霖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住在大宅裏,有丫鬟伺候的小姐。爹爹覺得她體質太弱,特別請了師傅,教她練武功,她一身絕好的輕功,就是那時跟師傅學來的,爹爹從沒嫌棄她是個女孩子,而是一直拿她當男孩子一樣地栽培,琴棋書畫她更是不在話下。可是突然有一天,官府來人,隨便給爹爹扣上個罪名抓走了,她哭著讓娘帶她去牢房裏看爹爹,結果看到的卻是爹爹慘死在獄中的畫麵,爹爹的嘴裏流出了好多,好多,好多的血,從那時起,她發誓,她冷茹茉一定要為爹爹討回公道,二年了,在她活潑的外表下,沒有一天不是含仇度日的!
高公公派來了一頂軟轎把冷茹茉抬進了皇宮。
夕陽照耀處,大殿的石階上,雙燕瑞草彩繡緞裳,華麗繁複的精致花紋,卻是明黃的底色,風華絕世不失清婉悠然,淩雲鸞鳳髻高高挽起,綴翡翠玉的龍鳳對簪,此身裝束,足以顯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後宮之主的高貴身份。
嫵媚傲然的皇後微微俯視,輕啟朱唇,道;“你就是書香世家冷秋霖的女兒,冷茹茉嗎?”
“回皇後娘娘,奴婢便是罪臣冷秋霖之女,冷茹茉。”茹茉跪在石階下,低頭回道,看來皇後娘娘是對冷家了如執掌。
皇後輕撫了下發髻上的玉簪,莞爾一笑,打量著一直低著頭的茹茉道;“當年冷秋霖的事,已經時過境遷,如今你進宮,也算是天意”說到“天意”二字時,皇後頓了一頓,朱唇再次微綻,“本宮看你倒是個聰慧的孩子,就暫把你安排在本宮身邊,做一名貼身侍女,你可願意?”
“回皇後娘娘,奴婢願意,恭祝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茹茉磕頭謝恩。
宮嬤把茹茉帶到了宮女們居住的院內,為她梳洗打扮開來,一頭墨黑的柔發挽成雙丫髻,高高的,更顯出俏皮可愛,一對海棠珠串沿了髻邊插起,又挑了一對金白玉的耳墜,戴在耳垂上,更襯出她的膚若白雪,眸如明珠,顧盼之間,靈氣逼人。
一個時辰後,有名小宮女向茹茉跑了過來,傳話道;“皇宮娘娘開了晚宴,要宴請幾位娘娘,還請姐姐快去伺候著?”
茹茉剛換好一身淡粉色的宮女服,從屏風後緩緩走出,打量著眼前也是一身宮女打扮的小女孩,微笑道;“你也是皇後宮裏的嗎?今年幾歲了?我剛進宮,什麽都不懂,以後咱們要相互照應才是?”
小宮女見茹茉很是親切,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笑著回答道;“我年方十二,叫橘兒,也是剛剛入宮不久,照應不敢當,以後姐姐和我在這宮中做個伴可好?”
“好啊,橘兒妹妹,看來我比你大,那我是姐姐嘍。”茹茉爽快一笑。
晚宴十分豐富,禦廚們各顯絕招,一百多道菜式粉末登場,再配上恰如其分的精致器皿,餐桌上便形成了善心悅目的風景。
皇後高坐餐桌主位,用龍雕象牙筷輕輕地夾起了一片薄筍,緩緩地放入嘴中,一舉一動如風柳搖拽,美豔壓群。
坐在皇後兩側的嬪妃們,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奪目,她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皇後身上,不敢動筷,但有一位是個例外,隻見她一身紫翠長紗,裙擺飄落在地,發髻處別有一對金釵,柳眉紅唇,舉手投足間近乎完美。
“看來妹妹們是餓了,都別不動啊,何貴妃已經等不急了,開膳吧......”皇後的話雖是對眾嬪妃說的,但那雙威懾的眼眸卻對上了已然先開筷的何貴妃,就是那位一身紫翠長紗的娘娘。
茹茉從禦廚的手中接過蓋著金蓋子的盤子,端向桌中,當把盤子放置的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地多看了一眼何貴妃,恰在這時,何貴妃也看向了她,茹茉緊張地忙低下了頭,放好菜,剛要轉身,隻聽何貴妃悠悠開口道;“皇後姐姐,這小宮女是新來的嗎?”
“是啊,這名宮女是今天剛進宮的,怎麽了嗎,妹妹喜歡她嗎?”皇後並沒放下手中的筷子,完全沒有了剛剛的威懾之感,瞬間一臉微笑地看著何貴妃。
茹茉見機,忙跪在何貴妃裙下,不敢抬頭,忽覺一雙冰涼如玉的手直達下巴,不由得愕然抬頭,對上了何貴妃那饒有深意的眸子。
“好一張美人臉,聽聞皇後娘娘身邊都是些才貌雙佳的人兒,今日一見,雖是不假,可、你又會什麽呢?”何貴妃的手放了下來,盯著茹茉有些挑釁的意味。
“奴婢琴棋書畫略懂一二,但都隻是皮毛,不敢跟貴妃娘娘相比,奴婢在沒進宮前,就聽聞貴妃娘娘您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茹茉瞪像了何貴妃,一副不相讓的樣子。
皇後開口,眨著一雙看好戲的眼眸,“茹茉,給何貴妃妹妹展示一下你的才藝,也算是給本宮這席宴助助興!”
“奴婢遵旨。”茹茉狠狠咬牙,在心裏歎道;“好一場詭異的宮宴,這些菜給這些俗人吃純粹是浪費,吃完又不能長心眼?”
長方形的檀木書案上,宣紙鋪開,冷茹茉神情淡定,蘸墨而畫,隻見她筆鋒有力,不一會畫紙上便勾勒出了山水的輪廓。
“山高天遠,落木蕭蕭,波起江湧,碎濤卷天,一行歸雁哀鳴,茹茉果然畫工了得......”皇後瞅著茹茉的畫,賞讚著,忽又瞅向何貴妃,笑問道;“妹妹,覺得茹茉的畫如何?”
“一副歸雁圖,萬點愁思縷,可見這小丫頭的心裏,是前路迷茫啊?”何貴妃似笑非笑地盯著茹茉,眸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而這一幕,被在一旁觀看的皇後盡收眼底,不由得在嘴邊露出狡黠一笑。
“奴婢這副歸雁圖可不是前路迷茫啊,此雁非彼雁,奴婢在畫翅膀時,故意畫的斷膀。”茹茉得意地撇嘴一笑,故意弄得大家一頭霧水。
“你這刁鑽古怪的小丫頭,哪來的斷膀?分明是糊弄本妃,該當何罪?”何貴妃戟指怒目。
茹茉緩緩拿過畫,扯開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娘娘請看,第一隻雁和最後一隻雁對比起來,是不是斷膀啊?也就是如果等級不夠,想跑到前麵來,終究是折斷了翅膀,而折斷翅膀後,才能飛得更高更遠,不然總被任人宰割,娘娘還能說這副畫是前路迷茫嗎?”
“太聰明未必是好事,斷翅膀的大雁,你指的又是誰?”何貴妃冷笑反問。
茹茉眼皮一低,莫若兩可,“奴婢沒指誰,反正貴妃娘娘您,總不會想斷了翅膀的往前飛吧?”
“來人,這死奴婢太沒規矩了,本妃要好好的教訓她。”何貴妃收起笑容,端出大架。
皇後突然插嘴,做好人地笑道;“妹妹何必跟個小丫頭生氣,不值當的,茹茉還小,不懂事,趕明姐姐我好好調教她就是了。”
“不行,姐姐如此縱容這個小丫頭,日後還了得,妹妹今日就要替姐姐好好的調教她。”何貴妃氣急敗壞,根本不給皇後的麵子。
正在僵持不下時,小宮女橘兒端著一個果盤子進來,見到如此場麵,跪在皇後麵前,替茹茉哀求,“皇後娘娘最仁慈了,茹茉姐姐剛入宮,不懂事,還請皇後娘娘您不要責罰啊?”
“本宮哪有責罰啊,相反,本宮還想把茹茉安排到皇上那去呢,我這活多,皇上那清閑,免得委屈了茹茉,是何貴妃妹妹要處罰你茹茉姐姐的。”皇後撇得一身幹淨,眸子掃向何貴妃,口蜜腹劍。
何貴妃乘勝追擊,欲擒故縱,搶快道;“既然這樣,臣妾就替皇上調教她。”說罷,叫來了侍衛,吩咐,“把這兩名宮女拉下去,杖責。”
茹茉從小到大極為乖巧懂事,父母從來沒動過她一個手指頭,哪知初次入宮,竟要挨打......後宮險惡她也隻是聽說......沒想到這次真的親身體會了......隻怪她鋒芒太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