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萬全之策

道明出去之後,清音坐在榻上一邊喝著薑湯一邊看柔兒和五兒收拾房間。

柔兒收拾好床鋪,隨手拿起清音擱在桌上的濕衣,一團白布掉了出來。柔兒撿起白布,目光一掠那手掌寬長長的布條,不由一愣。

她悄悄回身看向清音,見清音正目光注視著自己,不由麵色一紅。清音朝她微微擠了下眼。柔兒一見,心裏越發有數。她瞧瞧五兒,正背對著自己擦著案幾,便回轉身來將布條不動聲色裹在衣服裏。

過了片刻,清音見五兒擦好案幾,便故意道:“這薑湯驅寒,五兒,你再去讓廚房熬一碗來。並給公孫掌櫃送一碗去。”

五兒聽了過來接過清音手裏的碗,轉身出去。

待五兒出了院子,清音轉頭去看五兒,見她微低著頭,麵上露出紅潤,便輕聲道:“柔兒你過來。方才我衣服裏的白布你可見到了?”

柔兒點點頭,卻不敢抬頭去看她,低聲道:“奴婢什麽也不會說的。”

清音挑了挑眉,這柔兒倒是個聰明的。但清音想要的不是這個,她輕輕一笑:“柔兒,你們初來,我沒問問你們的來曆。我看你衣衫也不是很差,如何竟賣身為奴了?”

柔兒聽清音問起這個,不由一愣,卻不敢不答:“奴婢家道中落,家父又噬賭成性,在賭坊欠了不少銀子,便將奴婢賣了抵債……”說到後來聲音越說越弱。

清音見她如此說,便接著問道:“那如果我為你贖身,讓你回家去,你可願意?”

柔兒聽清音這樣說,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見清音眼中一片認真,不似說笑,想起自家老爹賣她時沾沾自喜的樣子,不由心頭一陣恐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你,不要送奴婢回去。奴婢情願跟在高僧身邊。”

清音不由笑起來,低聲道:“跟著我,參禪拜佛麽?青燈古佛,有什麽好的?”

柔兒趴在地上連連磕頭:“主子說什麽便是什麽,奴婢願意跟著主子,一生一世,絕無二心……”

說到重點了。清音不由心裏暗喜。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都是和尚打扮,柔兒和五兒是她的貼身丫鬟,她不可能一直瞞著她們。如果直接對她們說出來,又怕她們不知道保密,將她身份泄露出去,再度引來危險。

今日安國寺遇襲,便是敲了一個警鍾。而她和尚身份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稍有不慎,一個欺君之罪就可以要了她的命。而她在萬眾矚目之下出了名,人人知道安國寺的清音是個高僧,若是他們知道這個高僧是個女的——這種可以說上升到宗教信仰的事情,更是——

清音伸手將她扶起:“既是如此,你便安心跟著我。放心,日後我定會給你安排個好歸宿。”

“隻是我的身份因家世原因一直對外隱身,你卻需小心在意,不可在外人麵前露了我身份。”清音看著柔兒緩緩道。

有了柔兒的保證,清音就放下心來。囑咐柔兒待無人時也如此告訴五兒便行。柔兒點頭應了。

等五兒送薑湯過來,清音又喝了一碗,肚中飽脹,別說寒氣,連熱氣都來了。她問可曾給公孫意送了薑湯,五兒點點頭,道:“送了一碗,一口就喝幹了。”說著笑了起來,“我看公孫掌櫃麵色很是不好,薑湯喝下後在院中站了一會,卻什麽也沒說便走了。”

清音聽了一怔,怎麽公孫意走了?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昨日他送自己回府時也是如此,在門口悄然走開,還是晚上小白過來,卻又替他約了自己,古古怪怪,不知搞什麽飛機。

她哪裏知道公孫意是為了自己沒有護住清音而自責愧疚,覺得無顏相見。

夜風微涼。

蘭陵王一身錦袍站在院中,微風吹動衣袍,露出袍角銀絲竹紋暗花。他一頭如墨黑發披散,從背後看,便如一匹黑緞。

一個頭戴金鈿步搖身著羅裙的女子緩緩走了過來,眉目如畫,麵上漾著溫婉的微笑。見她過來,蘭陵王轉身,迎了上去,攜了她的手在院中幾上坐下,低聲問:“嫣然,可曾見過太後?”

女子點點頭,細細看著身側男子,目光中露出如水深情,“太後那裏並無察覺。太後留嫣然用膳時正值黃門進來稟報,說宮女碧絲在寧國寺後山失足落崖……嫣然看當時太後神色除了傷心之外並無異樣。”說著見夫君眸光一閃,便低聲問道:“殿下,這事可會影響到高僧麽?”

蘭陵王見她提到清音,不由心裏暗暗一愧,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事,嫣然不用多慮。你今日入宮辛苦,等會早點休息。”

嫣然微微一笑,臉上漾出一絲滿足,輕聲道:“無妨。殿下為國事操勞,嫣然做這些又算得了什麽。隻是,聽聞和士開又在大王宮中……”說到這裏,她似是知道非議大王乃是不妥,臉上飛出一片紅暈,止住不再說下去。

蘭陵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這些事滿朝皆知。上次二哥在殿前諫言,我看大王麵色不鬱,二哥怕是凶多吉少。自古無情帝王家,何況我等這種身份。如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保一家老小平安便是。”

聽他這樣說,嫣然越發心悸,望著夫君道:“殿下,你不是一向與斛律將軍交好?斛律將軍戰功彪炳,國之倚柱,若是有何事,當可在大王麵前為殿下美言。”

蘭陵王聽她這樣說,心裏卻越發覺得蒼涼。從來都是飛鳥盡,良弓藏,特別是這種手握軍權的外戚。兔死狗烹之事不知發生過多少。但此刻在王妃麵前卻無法多說,恐她心生憂慮,便順著她的話道:“是的,有斛律將軍在,嫣然不用擔心。隻是眼前我還有事未了,待此事一了,我便自請回封地,與嫣然日日相伴。”

嫣然聽他如此說,眼中濃情更甚,緩緩倒向他的懷裏:“殿下,我等著你……”

良久,待嫣然回了房,蘭陵王站了起來,看著天邊一顆閃亮星子默然不語。

不久,一個身影悄悄走到他身邊:“太後似沒有發現,隻是下令好好安葬。”

蘭陵王點點頭,那身影悄悄退走。

蘭陵王望著夜空方向:清音,你是何人?為何太後身邊的宮女要對你下手?突厥王子執意要你去突厥國,又是為何?那道明禪師,明明是昔日護國寺最出色的僧人,十五年前突然離開國都,為何,卻是你的師父?

來鄴城之前,你在壽城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僧,佛法大會上的表現,讓人驚訝,你的一切,如一個謎,讓人費力去解。

他對著夜空長長歎息,你選擇了那人,是麽?看你派出的人,是要離開鄴城了麽?

也罷!隻要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安穩,望你一生喜樂,不陷紛爭……

是夜,公孫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清音落水暈厥的場景像刺破心頭的一把利劍,一直在他眼前環繞。他想著清音躺在他的懷中,聲息微弱,麵色蒼白,便不由握緊了手。

他惱恨自己當時隻顧著急急去救清音,並沒有注意到那站在水潭前的女子是何神情,為何沒有救清音。等他回到酒樓換了衣服又趕去寧國寺,早已找不到任何蹤跡。當然,他也不信清音是無故落水。隻是心裏暗暗猜測,是不是她在佛法大會表現太過出眾,引起別人不滿,借機害她。

想到清音將一直陷於危險之中,他隻覺心裏隱隱作痛。隻是礙於清音的身份,卻無法說什麽。

大齊篤信佛法,齊王又曾宣召清音入宮,若是有一日發現清音乃是女扮男裝,隻怕性命難保。而那個和士開,又和清音結下仇怨,如若被他抓到把柄,結果更是可慮。

公孫意想到這裏,越發覺得睡衣全無。索性披衣而起,推門走出房間。

走廊盡頭,小白的房間還亮著燈。今日公孫意出門,小白在酒樓並沒有看到他回來,也就不知清音落水一事。

公孫意想起小白與清音關係非比尋常,便走到小白房前,輕咳一聲:“白小娘子,可曾睡著?”

小白正在房中整理今日賬目,聽見公孫意聲音,便道:“不曾。掌櫃可是有事?”

公孫意低聲道:“清音今日被人打暈落水,我想你明日去探她一探。”

小白一那個便是一愣,放下賬冊走到門邊:“怎會如此?掌櫃不是躍她在寧國寺見麵的麽?怎麽她會被人打暈?”

公孫意心裏愧疚,幹咳一聲:“我臨時去買了點東西。”他原是去買了點素芳齋的包子帶去給清音,誰知見清音倒落水潭,一驚將包子全部扔在地上。此事說來尷尬,若不是他臨時其意耽擱了一下,清音應也不會被人打傷。他越是想到這裏,越是覺得心中愧疚。低聲道:“都是我……害了清音。”

小白不知清音到底怎樣,見公孫意話裏愧疚不安,便安慰道:“我明日一早便去看她。掌櫃也不必過慮。隻是這樣一來,隻怕你和她……”怕是沒有來得及表白罷?

公孫意語塞。想起自己將清音抱在懷裏,丟下句:“我明日和你一起去……我,我會負責的!”便拔足逃回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