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生死頃刻

一劍自背上刺入從胸口穿出,那人連哼也不敢哼一聲,身子匍匐的更低,漸漸委頓下去,眼看已經沒命。

齊王手中還握著那寶劍,身子緩緩站起,露出敞開的衣襟裏麵精壯的胸膛。一雙眼熱到極點,帶著嗜血的光芒和嗅到獵物般的興奮,望著清音道:“請高僧給我講講,佛家如何看度生死。”

血腥氣彌漫在整個屋裏,混著熏香,再加上齊王懶洋洋的語氣,直讓人惡心欲吐。清音拚命抑製已奔湧到喉嚨的那股腥甜,哪裏還能講得出話來。

齊王卻並不等著清音的回答,專注的將手中長劍自那人背上緩緩抽出。他抽得極慢極慢,劍鋒磨礪著骨骼發出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回聲,在這靜謐華貴卻充滿詭異氣息的屋裏慢慢散開。

“高僧你聽,這聲音多麽的動聽。當年父兄喜歡大殿擊殺,殿上人多喘息可聞,又怎及這靜室聽得清楚。你聽,多麽美妙的聲音……”

齊王說著,竟然眯起眼睛一張俊美的臉上滿是陶醉神色。

原來竟是個瘋子!變態!

清音垂下眼睛,隻盯著自己腳底,卻一步也不敢多動。

齊王已經將長劍抽出,血滴一滴滴滴落在地毯上,每一滴都是一個洇開的血花。他拖著長劍踱到清音麵前,將她下顎抬起,將臉湊到清音的眼前,低聲道:“你還沒回我……嗯?”

清音睜大雙眼。能看見對方瞳孔裏微紅的血絲,她的下顎捏在齊王的手裏,捏的很緊很疼,就像要把骨頭碾碎。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是齊王的眼神。火紅,無忌,瘋狂。這是他的地盤。他主宰一切。這一刻她體會到為何方才那美人眼中那種痛到極致的哀婉,卻又無法出聲。因為若是他出聲的話,隻怕隨之而來的將是更可怕的殺戮。

下一刻,齊王手裏的長劍會不會也這樣刺過來?

這時,她才知道和士開為何一路上那麽好相與的對她理也不理。也許在他看來,清音,就是個死人了吧。不值得,也不需要,再多費功夫。

這一刻,生死攸關,被齊王緊緊捏著下顎的清音根本無法也沒有辦法回答齊王的問話。隻要,隻要齊王將手中還滴著血的長劍輕輕舉起,屋裏,就會多了一個死屍。早知入宮如此凶險,她會不會多聽道明的話?會不會,好好回複蘭陵王的信?會不會,好好和公孫意多聊聊……一瞬間,無數想法湧上心頭,但終抵不過眼前迫在眉睫的凶險。

齊王的眼睛狠狠的盯著清音,同樣看到清音的眼眸。那樣一雙黑亮的眼眸,有著驚懼,有著惋惜,有著說不盡的憐憫。像初生嬰兒般純淨無瑕,又像慈母望著愛兒般寵溺憐惜……現在那雙眼簾緩緩合上,就像蓋住了從外界窺探其內心的一扇大門。

齊王驀地鬆手,將長劍狠狠扔在地上,話聲卻已經和緩了許多,“高僧不答,是不想答,還是不會答?”

下顎疼的麻了沒感覺出已經被人鬆開,倒是長劍落在毯上那一聲悶響驚醒了清音。她望著已經輕鬆跨過倒在地上的屍體又回到榻邊的齊王,他剛剛殺了人,怎麽就能那麽神情自若的若無其事的還在那榻上躺的下去。

果然瘋子與變態的心理不是常人能揣度的。

齊王微一扣手,不知從哪裏鑽出兩個穿著灰衣的侍從,躬著身子將那倒地蜷伏的屍體托起,運走。經過清音身邊時,連腳步都不曾停頓一下。

“高僧,你到這來。。”齊王身子依舊斜倚,敞開的長袍下露出精致綢褲,一雙腳高高擱在榻上,朝著旁邊空處點了點。“給朕講講佛祖割肉喂鷹的故事。”

那裏——清音瞪著那裏,方才的血腥氣還沒彌漫,長劍還在毯上提醒著剛才發生的事,清音怎麽敢過去。

好在這個故事她還是知道的。清音勉強令自己鎮定出聲:“一日,佛祖在草原漫步,看到草原上一隻兔子被鷹追趕,快被鷹吃掉時,佛祖起了憐憫之心,將兔子藏在自己懷裏。鷹就對佛祖說,兔子是我的食物,你救它是救了一命,但我沒有東西吃,又要餓死,你豈不是又害了一命。佛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用刀割下自己的肉去喂鷹……”

為了能在齊王手下逃出生天,清音絞盡腦汁將故事講得生動有趣,希望齊王能像一千零一夜裏那個國王一樣,因此饒過自己。當故事講完,她抬頭看見齊王一手托腮饒有興趣的盯著自己,不由愣住。

“怎,怎麽?……”

“朕在想,你怎麽還不過來。”齊王竟似毫無知覺一般,依舊拍拍身邊的空榻。

清音一聽一個踉蹌。不由苦著臉:“大王,我腳軟……”

實實在在是腳軟的走不動了。

齊王聽了似是一怔,抬眼見清音垂著頭手中佛珠拈得飛快,確是一副手軟腳軟的模樣,不由笑道:“無須懼怕。過來。本王不殺你。”

方才殺人時沉醉歡喜,此刻說起話來偏又軟語溫言,一時間清音盯著這位大齊王者,背上卻是冒著冷汗。

隻是腳步卻始終挪不過去。

也許是她的遲疑令齊王心生不快,他冷著臉道:“罷了罷了,下去吧。宣侍中上殿。”身子一轉,眼睛已微微閉上。

外麵聽到遙遙應“是”。

清音如蒙大赦,趕緊躬身出門。

走出院中時,清音已覺背後大汗淋漓,這一刻有如鬼門關裏爬了一圈,走出來還不知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清音出了院子,還在那個門口,依舊是兩個黃衣侍者,身邊還多了兩個宮女。見到清音,躬身施了一禮,兩個侍者道:“太後有請高僧。”

清音看那兩個宮女大概就是太後身邊的宮女,梳著雙環髻,穿著對襟,裏麵是絳色複裙,見清音望過來,兩個人朝清音施了一禮,一個麵上浮出一絲微笑,另一個則上下打量了清音。

“請!”

看這架勢,不容推拒,更不容推辭。清音不知道這個太後怎麽又想起要找自己。佛法大會上不記得有太後到場,看來是聽說自己進宮了,所以想看看高僧?

清音跟在兩個宮女後麵,往宮內走去。

兩個宮女領著清音順著宮牆走出角門,又走過一道長長通道,眼前漸漸開闊,綠柳紅花,芳草如茵,還可以看到一個大湖,兩邊盡植花草,中間一道棧橋通往湖心一個八角亭。亭子四周垂掛輕紗,隨風而擺。

兩個宮女正領著清音往棧橋上去。

難道那太後就在亭中?

清音跟在兩個宮女後麵,就在快要踏上棧橋時,突然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咦,哪來的和尚?”

聲音清脆冰冷,話語中帶著微微好奇,聽起來卻又有幾分熟悉。

前麵兩個宮女聽到聲音,頓住腳步,身子往後轉來,對著來人行禮道:“公主。”

清音低頭躬身,眼睛看著腳下一個半側身子的剪影落在腳前。

那影子主人道:“怎麽小和尚到內廷裏來了?”嘴裏說著話,身子卻瞟也不瞟自己這邊,抬起的下巴尖尖的。一看就是個高傲的人。不期然的,清音想起那個曾有一麵之緣的柔然公主。

兩個宮女不敢怠慢,恭聲道:“是太後有請高僧。”

清音悄悄抬頭,果然見到如玉側臉,正對著湖心亭方向。側麵望去,眉目如黛,輕輕蹙起。身後幾個丹碧紋紗裙的女子,依稀正是那日酒樓裏尋釁的。

果然見到抬起頭的清音,那幾個女子輕喂一聲,上前拉著公主,“是那小和尚。”

其實那公主早已經看到清音,隻是裝作不知詢問兩個宮女。此刻見身邊女侍說明了,便抬頭看向清音:“高僧不是在家中閉門譯經,怎的又到宮中?”說著似覺察自己話中漏洞,連忙又對那兩個宮女道:“姑母以前不是派人去尋過《大般若經》,怎麽這次又要了嗎?”

那兩個宮女一齊搖頭,“小女不知。公主,可要一起進去?”

公主點點頭,回首看了一眼擠眉弄眼的幾個侍女,瞪了她們一眼,道:“你們留在此處,不許跟著。”

那幾個侍女一聽,便齊齊撅嘴,顯得很是不滿,似乎在公主麵前並無尊卑之分。但卻並無一人上前。果真依了公主的吩咐守在樹下。

兩個宮女卻不敢在公主前麵行走,都避過一旁,讓公主先行,因清音是高僧,便走在第二位,兩個宮女緊緊跟在後麵。

湖風吹送,公主穿的衣裙輕輕飄起,從後麵望去,身姿秀麗。再加上清音袍幅飄飄緊隨其後,襯著長橋如曲,亭簷如畫,遠山碧水,有如圖畫中人。

幾個侍女在岸上看得呆住,眼見著公主撩開輕紗進入湖心亭,再眼看著小和尚也跟著進了湖心亭,才吃吃笑起來:“哎,我們公主這回可……”立時旁邊有人輕輕捶了下那說話的女子。

胡女膽大,便在這後宮也是談笑無忌。

湖心亭裏,清音跟在後麵,一把撩開輕紗。一眼掃去隻見亭中一張藕色緞錦繡銀長榻,榻上跪坐著一個女子,秀發高挽成髻,插著步搖簪釵,上麵飾著五鳳朝陽珠,看起來豔美之極華貴之極。

看起來正是太後了。身後一個宮女垂首斂眉捧著熏香,另一個則跪坐在太後腳前的幾上埋頭抄寫什麽。見到公主和清音進來,眾人目光都移了過來。

清音卻頭也不敢抬,上前雙手合十下跪道:“小僧清音,參見太後娘娘。”

榻上,太後輕柔的說了一句什麽,清音聽得一愣,卻不敢動彈,隻聽柔然公主道:“我姑母令你抬起頭來。”

清音聽了心裏一凜,隻好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與太後那清麗的目光相接,卻有如撞進一譚深湖,深不見底。如果說,齊王的目光有如瘋子,變態,那麽太後的目光就有如一座冰封千年的雪山,深不見底,冷得徹骨。

這樣冰冷的一雙眸子,在那張比柔然公主還要豔麗上幾分的臉上,竟然出氣的契合。或者,這種,就是身居上位者的威儀?

太後目光注視著清音,亭內的人也跟著都注視著清音,幾上那個抄著什麽的女子也悄悄抬起了頭。她的年齡比太後身邊的宮女看起來還要大一些,看著敢好緩緩抬起頭來的小和尚,不由輕輕“咦”了一聲,隨即,她掩住了自己的嘴,目光在太後身上悄悄轉了轉,又在清音身上轉了轉,卻什麽也沒說,又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