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危機臨頭

那聲音,低沉中帶著一股雄厚之力,說話間衝破滿場寂靜,似一柄利劍刹那間劃破灑在清音身上的金輝,令她精神為之一繃,明明那人離得極遠,那種緊張到極點,被人製住的壓迫感卻再度襲來。

清音兩世為人,又在安國寺讀了這些超過她上輩子總和的經書,天性中的清冷融合了禪定清修的堅忍,這一刻直覺加經驗發揮作用,麵上微笑不變,眼睛順著眾僧轉移的目光無比自然的一齊看過去。

入目是一雙微帶藍光鮮明眼眸,直挺長鼻下短短一溜短髭尤為醒目。見到清音等人目光看來,他將手上把玩的一柄鑲著寶珠的精致彎刀緩緩在下巴處刮過,看起來竟像是後世男人在刮胡子一般。

然而清音知道不是。這個頭戴紅纓藍盔,一身白袍素裹身著長靴的男子坐在左側使臣這一區域,雖不知是何來路,不過他的動作,絕不僅僅是刮胡子。

清音,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刀尖,精致到極點,華貴到極點的彎刀的刀尖,正對著自己雙目的方向。借著金槍棱角反射出來的光,一顫一滅,不為人知的,正射向清音看過去的眼珠。

這是暗示,也是在警告:方才放過了清音,現在要殺她,卻也易如反掌。

短短一瞬,出言吸引全場目光,又利用金槍棱角反光威脅清音,這人的眼光和手段,真是令人咋舌。

清音不由苦笑。方才以為是小偷,才跟在那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後麵,結果什麽也沒看到,還被人點了穴道。現在大會上這人不惜現身警告,要是知道自己在這萬人之中根本就認不出他來,不知會不會心裏後悔自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而暴露了自己身份?

但是這般心思隻能放在心裏,無法說出來。那人見清音垂下目光,彎刀自下巴一觸即收,哈哈大笑往椅後一靠,對著身邊椅上一個老者道,“大齊果然佛教鼎盛,隨便一個小僧,也能說出禪機佛語,顯露深意。韋大人,你大周也是佛教立國,不知有無這樣的佛法大會讓我等好去觀摩一番。”

那老者還沒有說話,坐在大齊成王下首的蘭陵王首先目光一凝。

那老者便是蘭陵王一直想見的周國大將韋孝寬。此時已經六十多歲。原是西魏大將。尚是東魏權臣的大齊高祖便是與他在玉壁之戰中戰敗回朝後不久病死。後宇文泰之子宇文覺建立大周,韋孝寬一直鎮守大周邊疆。

這位以兵力處於劣勢卻守城戰勝當時兵多將廣的東魏,一戰令東魏戰死病死七萬多人,奠定周齊兩國戰力的名將,此刻也是人到暮年,垂垂老矣。

那日與空智大師在禪房談話間,便已經顯露出對這大周名將的強烈興趣。此刻人在眼前,眼見那突厥王子一句話便挑動齊周兩國嫌隙,便凝神看那韋孝寬如何回複。

韋孝寬多年鎮守邊疆,智計迭出,又擅用間,如何會為人一句話所挑動,當下一捋飄垂胸前的長須,“韋某殺生無數,業孽深重,早已不入佛門。此次乃是替主前來,但願佛法普度,那些逝者往生極樂。”

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又將話題推回。那突厥王子本意也不在此,當下朗然一笑,便不再說。

一時間,眾人關注又回到場中。

方才突厥王子一打岔,高台上道靜禪師已經失去了質問的氣勢,呆了半響,想起自己受人指示要這小和尚受辱安國寺出醜的使命還未完成,目光一掃台下,眾僧已經在竊竊私語。他挺直了腰身,又是一聲輕咳,“修佛成佛,所為如何?請釋義。”

他質問不成,又問出修佛成佛的真意,料清音不能不答。

這是循佛法大會舊例,原本沒錯。隻是他方才被清音一句話駁得啞口無言,又被突厥王子讚清音說的好,顯然已經是輸了。卻還接著提問,倒顯得有些失了分寸。底下安國寺眾僧立刻一片噓聲。

道靜禪師乃是護國寺名僧,向來在鄴城中盛名顯赫,護國寺又是皇家名寺,僧人一向言行無忌,多有跋扈。與其他諸寺關係並不好。安國寺一片噓聲,其餘寧國等寺僧人立刻也跟著發出各種雜音,卻無人聽他說話了。

道靜老臉一紅,恨恨盯住已經施施然往下坐的清音——其實是清音受人脅迫,趕緊落座為安。裝作聽不到似的掏掏耳朵,任道靜禪師端坐高台。

見清音不理自己,道靜也顧不得自己的名師風範,一手按在桌上,另一手隨身子探出高台,“這位……這位……”他手指清音方向,叫不出小和尚的法號,隻是手指連點,意思讓小和尚繼續回話。

台下安國寺眾僧看著道靜原本素麵白淨的一張大臉漲得通紅,心情大好,齊齊道,“清音,清音!是我安國寺的清音……”

清音心裏嗷嗚一聲,暈了!這萬人大會,安國寺眾僧忽的大叫,這下清音這個法號怕是要全城矚目了。

那邊本來已經暈暈乎乎被沉悶的佛法大會弄得已經流口水睡著的成王陛下被安國寺這震天響的一片“清音”給驚醒,掙紮坐起,望著矗立在身邊的寵臣和士開道,“怎麽?已經比出結果了麽?這清音敢是本次勝者?”

和士開正滿臉陰鬱盯著道靜禪師。這道靜禪師枉為上屆佛法大會辯僧,竟然被這小和尚小禿驢三言兩語抵住口風!聽大王問話,心裏更加鬱悶,彎腰對著大王輕輕道,“這才是第一回合。其餘諸寺還未有……”

他話還未說完,成王已經一揮手,“如此,讓他們繼續比試。”

和士開要的正是這句話,當下直起身子,高聲道,“奉大王旨意,令安國寺清音繼續參與比試。清音小師傅,你要好好表現啊!”說完還朝清音點點頭,鼓勵似的微微一笑。

大王旨意原是要其餘諸寺僧人繼續比試,得出最終勝者。和士開依仗自己站在大王身側,大王又是與他低語,眾人根本聽不到大王的說話,因此站起來高聲宣布,讓清音繼續參試。他就不信,一個道靜辯不贏這小和尚,集天下諸僧還能全部敗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和尚。

和士開站在大王身側,代王宣旨,偷偷改動了大王的原話,隻有大王身邊端坐的皇後娘娘與身側不遠的幾個藩王聽到。

皇後娘娘頭微微側轉,美目中泛出漣漪,看來似乎深情注視著椅上閉目凝神的大王,實則目光凝向和士開下垂的目光,露出三分柔情五分玩味:嗯?對小和尚感興趣?

和士開目光下垂,微微一眨:怎麽會,你在我心中最美……

他們這裏當著大王眉目傳情,背後蘭陵王目光在和士開身上一轉,又立即轉回場中清音身上,眼見清音聽到和士開宣旨時本來已經放鬆的身子明顯一僵,不由暗:清音啊清音,你當日口舌逞利,不知我們這位當朝寵臣和大人原是心比針尖小,有仇必報的吧!

場中因和士開宣布清音繼續參與比試,等於是將安國寺內定參與佛法大會辯論賽的所有僧人取消資格,也同時將清音置於萬眾眼前,佛法大會由眾人自由擇人辯駁變為清音可接受各寺挑戰,成為眾矢之的。原本與安國寺和清音並無仇隙或競爭之意的其餘眾寺乃至所有雲遊僧人隻要想在佛法大會上一舉成名,都必須向清音挑戰。

和士開兩次發言,一次將原本不具備參賽資格的清音等掛單僧人可加入接受挑戰,一次將清音直接置於風口浪尖,其用心不可謂不深沉。兼且其兩次都是以大王名義說出來,王令如山,令人無可辯駁違抗。

在眾人看來,加上最後一句對清音的鼓勵性話語,好像大賽勝者已是非清音莫屬,激起眾人對清音的挑戰之心,又讓人覺得和士開對清音這個突出起來在鄴城並不出名的小和尚青眼有加,照拂萬分。萬萬想不到他是把清音看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險惡用心。

清音坐在安國寺眾僧後頭,一手撫著額頭,一麵從指間露出的縫隙裏輕輕瞟著坐在左前側的法雲,“我說肚子疼,不能參加比試了,行不?”法雲搖搖頭,一臉愛莫能助。“恐怕不行。佛法大會,名僧辯論乃是最重要一環。大王又令你繼續比試,除非……”法雲手掌在脖子上一劃,作出一個斬頭動作。

清音:“……”

清音撓撓光頭,又悄聲問右前側的法明,“不是說佛法比試都是一個對一個,可以多人參加的麽?”法明抓抓鼻子,目中露出疑惑,“主持前日說是如此,但方才……”

清音:“……”

裝肚子疼不行,要安國寺諸僧參加也不行,看來今日真的是要踢破鍋子弄沉船,背水一戰了。

先被突厥王子威脅,又被和士開逼迫,再孤傲清冷的性子也要激出三分火性,何況清音本就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她雙眼一轉,見到站在百姓中間被商賈圍繞的公孫意和小白,一個正在關注的看著自己,一個目中露出關切之色。再看到台側貴族中間原本端坐,現在凝神皺眉的蘭陵王,還有不遠處美貌絕倫的那個柔然公主正轉過目光來向著自己,不由心中喜怒交加:同樣是重生,人家金手指什麽的混得風生水起,她這裏弄得不男不女做了假和尚連個頭發毛都沒有。來到這異世後有人欺她辱她想害她,有人信她敬她依賴她,若是不能一辯成名必將永無翻身之地!

別人期待這佛法大會揚名立萬一舉成名天下知,她卻要舌戰眾僧救自己於龍潭虎穴令安國寺逃出生天。

辯!必須要辯!許勝不許敗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