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畫院老師
一座歐式的尖頂建築,灰白色的外牆上還遺留著歲月斑駁的痕跡。
這裏以前是座教堂,後來改修成了現在的繪畫中心,也就是穆曼君學習畫畫的地方。
現在離她平時上課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付雲景還是沒有看見熟悉的小身影向這邊走來。
他今日剛去見過一個堂口大哥,然後順路過來此地,專門等著她。
付雲景倚著車站著,阿生在他身後向遠處眺望:“奇怪了,曼君小姐怎麽還沒來?她一直都很準時的啊。”
付雲景一向都是個鎮定的人,此時心裏也有些焦急,但是他的焦急從來都不會外露,隻會有一些細小的動作,比如像此時這般頻頻地看手表。
“雲少爺,不如我們順著這條路回穆家看看,說不定曼君小姐今日又不來了呢。”
付雲景道:“也好。”
阿生跑回到車邊打開車門,付雲景剛坐上,就聽到阿生說道:“哎,別開車,曼君小姐來了。”
付雲景透過車窗玻璃向外看去,就看到穆曼君背著畫架低著頭正往這邊走來。
她的身邊跟著個穿藍色衣服的仆婦,那仆婦拉扯著她,嘴不停地張張合合。
仆婦生的高大,穆曼君瘦小,那仆婦拉拽著她絲毫不費力氣,她被拽的趔趄了一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曼君。”
付雲景按下車窗叫了一聲,穆曼君立刻抬起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充滿了熱切的期盼。
當看到真的是付雲景,她掙脫了仆婦的手,穿越馬路跑到車前,喘著氣叫了聲“小哥哥……”付雲景早就下了車侯在車門前,他蹲下身來看著她,剛想說些什麽,那仆婦也笨重地跑著步追了過來。
那仆婦認識付雲景:“見過付少爺。”
付雲景根本沒有理她,阿生說道:“是采藍姐啊,我們雲少爺路過這兒來看看曼君小姐,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他時常去穆家給穆曼君送東西,這些穆家的仆婦都相熟,采藍說道:“曼君小姐一直不肯來……”
因為穆曼君不肯來,她方才在家已經被六夫人臭罵了一頓,心裏正憋著氣。
穆曼君不過是個孩子,所以一路上才那樣用力拉拽,卻不料被付雲景當場撞見,一時有些磕磕巴巴:“那,那就麻煩雲少爺將曼君小姐送去上課,曼君小姐,你今天可不能再逃課了,下課的時候我會來接你。”
逃課?穆曼君一向都很聽話,怎麽會做出逃課的舉動。
這件事之後一定另有隱情。
付雲景壓著內心的疑惑,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采藍見他沒說什麽,才鬆了口氣。
看著采藍笨重的身影沿著原路回去,付雲景才和穆曼君說道:“曼君,發生了什麽事?”
穆曼君咬著嫣紅的嘴唇,澄澈的大眼睛裏蒙上了一層煙霧,迷蒙地讓人看不清楚。
付雲景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這些日子一定過得不好。
穆晨遠為了完全把握穆家,對內部進行了大清洗。穆曼君的父親穆晨南被人稱為“穆六少”,年輕的時候風流倜儻,卻很會做生意,他一直以來都是負責穆家核心的對外貿易,掙回很多銀錢。
可是現在這塊完全被穆晨遠拿了回去,穆晨南失了手頭的權利沒有了進項,對掌權的穆晨遠有了很大的不滿。
於是穆晨南借著多年的積累,在外活動,想要重新找個事情來做。
但是場麵上的人,看到穆家如此亂,顧忌著穆晨遠,都在袖手旁觀。
穆曼君的繼母萬桂芳是個很勢利的女人,穆晨南在外想辦法,她在家裏也不消停,純心折騰些事讓穆三夫人心裏不痛快。穆家大宅裏隻有一個人最好欺負,正好這個平日裏乖巧的孩子又犯倔撞到她的槍口上,就這麽成了萬桂芳的出氣筒。
這些日子以來,她所受的委屈都湧上心頭,當付雲晴溫和地問道:“曼君,你不是很喜歡畫畫嗎?要不然你先進去上課,我在門外等你,上完課咱們再說話好不好?”
在聽到上課兩個字的時候,穆曼君明顯地哆嗦了一下。
心中那種不佳的預感更加明顯,他必須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付雲景蹲下身去平視著她的雙眼:“曼君,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穆曼君下意識地環抱住自己,固執道:“我就是不想學畫畫。”
“喜歡一件事如果不堅持的話是不會得到回報的,”付雲景說道,“你一直都很喜歡畫畫,現在說不喜歡一定有原因,願意告訴哥哥嗎?”
“我還是很喜歡畫畫,隻是不想學畫畫了。”
喜歡畫畫,但是不想學畫畫。重點在這個動詞上,這回付雲景聽得足夠明確。
學?他立刻就想到了老師身上,問道:“是因為不喜歡上課的老師嗎?”
正在這時,忽然往這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
畫院中心在馬路的另外一邊,付雲景停車和穆曼君說話的地方是通向畫院的路口。
在畫院的二樓教室內可以清晰地看到樓下路口的情況。
一個中年男人禿頂肥腮,一身西服也遮不住挺出來的肚子。
他走到付雲景和穆曼君身邊,先是不經意地打量了幾眼付雲景,擠出個笑容,開口說道:“穆曼君小朋友,你怎麽到現在這種時候才來?老師正想給你家裏打電話,你已經落下好幾節課了……”
穆曼君往付雲景身邊靠近了一點,她似乎在躲著麵前的這位老師。
付雲景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您好,請問您是畫院的老師嗎?我是穆曼君的哥哥。”
中年男人不去看他,眼神躲躲閃閃,隻是一味地衝著穆曼君說話:“穆曼君小朋友,快點進來上課,你落下了好幾節課,老師還要給你補課的,別再耽誤時間了。”
穆曼君依偎在付雲景身邊,拉著他的手,在聽到這句話後,小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付雲景當機立斷:“其實今天我是來請假的,曼君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
當他說到“身體不舒服”幾個字的時候,感覺到中年男人明顯地縮了下肩:“那幹嘛還過來一趟,直接打個電話說清楚就好了。”
中年男人靠近了一步,付雲景明顯感覺到穆曼君再次地畏縮。
阿南適時地上前一步擋住了中年男人前進的腳步,將他與付雲景隔開,但是中年男人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他沒看阻攔的阿南,也沒去看付雲景,中年男人努力想要湊近穆曼君,說道:“曼君小朋友,生病好了之後要快點回來上課。”
付雲景不欲讓他繼續再說下去,帶著穆曼君上了車。
這幾個月不見,穆曼君的個頭長高了一點,臉蛋粉嘟嘟,微抿著嘴的樣子就像是洋娃娃,十分地甜美,可是現在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樣子,低著頭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
付雲景接過她的畫夾隨手打開,看到裏麵都是大片大片的塗鴉,水彩五顏六色塗抹在紙張上,雜亂無章中透出畫畫人心中的恐懼和慌亂。
她不說話,付雲景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翻著翻著就驀然看到了其中一張。
在一堆色彩堆雜的塗鴉中,那隻是一張普通的鉛筆畫。
線條簡單,寥寥幾筆,但是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
“這是我?”
穆曼君點了點頭,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小哥哥,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還是會忍不住希望你會來看我。”隨即她的聲音低下去,“我是不是很麻煩?”
“曼君,不要這樣想。”付雲景忍不住刮了刮她的臉,“我一直都很掛念你。”
“真的啊?”穆曼君說道,“可是我最近都不乖。”
她決定解釋,“我不是不喜歡畫畫了,我是不想再去中心學畫畫,可是阿姨不允許我這麽做。”
穆曼君此時倔強的神色就如同她那次被人往身上丟毛毛蟲,穆三夫人不許她再說那件事的表情一樣。
“我們做事情,總要有個理由,你說了自己的理由沒?”付雲景就如同寬厚有耐心的兄長,慢慢地和她說著話。
穆曼君嘟起了腮幫,忽然摟著付雲景的脖子,將溫軟的嘴唇貼在他的臉上,然後久久都沒有動。
付雲景完全愣住了,少年僵坐在座位上,不知道為什麽穆曼君會有這樣的舉動。
司機依然在平穩地向前開著車,阿生在一旁目瞪口呆,阿南則從前座上回過頭來,細長的眼睛裏同樣充滿了疑惑。
“說了會有什麽用,阿姨說……”她忽然有壓抑不住地憤怒和委屈,“她說我撒謊。”
“曼君,”付雲景板起了臉,神情有些嚴肅,“告訴我怎麽回事。”
穆曼君仍然摟著付雲景的脖子,她柔軟的小身體貼在他的身上,十分地用力。
“小哥哥,我不喜歡老師這樣摟著我,他還親我的臉,並且說這是很喜歡我!每次他都說要給我延長補習,說我的畫畫的不好,然後就將我留在畫院裏,小哥哥我不喜歡這個老師,我不喜歡這個老師,我不想去上他的課,我不喜歡他這麽對我!”
她的呼吸暖暖的,吹拂在他的勃頸處。
在穆曼君說出這番話後,整個車內空氣都凝滯了,阿生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當然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付雲景在安靜封閉的車廂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就是剛才那個老師嗎?”
穆曼君“嗯”了一聲:“老師是很有名的畫家,阿姨說送我來上他的課花了很多錢,如果我不來爸爸會生氣。”
“你有告訴她,老師對你做了這些嗎?”
“老師說這是因為他很喜歡我,如果我告訴家裏,他就不喜歡我了,還要開除我,告訴其他同學我不乖。小哥哥,如果我被開除了,爸爸會生氣……”
想到她那個爸爸,付雲景的心裏也有了火氣,卻強自壓住。
女孩兒晶亮的眼睛看著他,關於那些齷齪,他一句也說不出口,隻是微笑著彈了彈她的腮幫子:“我們家的曼君太可愛了。”
穆曼君說道:“小哥哥,我不喜歡。”她用力地摟著付雲景,少年的氣息幹淨醇和,和老師身上嗆鼻的煙味不同。
她願意親近小哥哥,卻不喜歡被別人親近。從小不受關注,穆曼君的直覺遠比其他的孩子敏銳,也比其他的孩子更能預知到危險。
少年坐在那兒,一貫溫和的表情猶如罩上了寒霜,穆曼君對這些事還是懵懂的。
阿生早在氣的麵色通紅,他重重砸了一下拳:“媽的!這是個老流氓……”
付雲景冷冷地一個眼神掃過去,阿生自覺住了嘴。
如果他能有辦法多關心她一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身在穆家,就像呆在一個他無法觸碰的牢籠內,明明知道她在穆家過的不好,但是他卻沒有辦法改變分毫。
當她甜甜叫他“小哥哥”的時候,每一個信任依賴的眼神都讓他鈍痛。
忍耐是心頭的一把刀,因為他身份的特殊,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自在,可是他有要保護的人,就容不得自己軟弱和畏懼。
“曼君,除了親你和摸你的臉,老師還對你做過什麽嗎?”
穆曼君想了想,說道:“老師喜歡握著我的手教我畫畫,”她用力地揉了揉手掌,“我也不喜歡。”
這是個色膽包天的老流氓,因為覺得穆曼君乖巧可愛,所以動了色心,還沒有施展進一步的行動。
穆曼君對於這些忽如其來過分熱情的喜歡保持了警惕和戒備,就算被萬桂芳責罵也不願意去上課。她還是個孩子,老師的行為也隻是有些親密,大意的家長根本就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阿生卻是對此心中有數的,有些猥瑣的中年老男人格外地喜歡女童,如果不加以製止,他們就會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對付這樣侵犯女童的人渣,唯有以暴製暴。
付雲景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卻絲毫沒有在穆曼君麵前表露出來,那一天他帶她去西餐廳吃了晚飯。
最後上來的那份巨大的冰激淩船讓小女孩開心地笑起來。
天真無邪不應被肮髒的手玷汙,付雲景看著她笑的樣子,也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就在第二天,畫院中心高薪聘請的知名畫家吳某,在歸家的巷道裏被暴徒截住打斷了雙手,他的每一根手指骨節都當場被掰斷。
整場暴|行進行地很快,從頭到尾暴徒都沒露臉,全程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據吳某自己報案時的說法,那個暴徒下手既狠且快,顯然受過專業的武力訓練,任由他哭嚎跪地求饒也沒有放過他,硬是生生掰斷他每一根手指骨才揚長離開。
因為吳某受傷無法繼續教學生,畫院中心無奈隻能另請了一位老師。
穆曼君沒有再拒絕去畫院,萬桂芳發現她忽然乖順了起來,一時找不到茬,也消停了下來。
吳老師受傷被畫院裏的孩子們知道了,有一個同學繪聲繪色地跟大家說吳老師被打斷雙手的事。
有小朋友問她:“曼君,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被吳老師的事嚇到了?”
“嗯。”穆曼君明媚的大眼睛微眯起來。
“生生掰斷手指,”小朋友裝作打了個寒顫的樣子,“真是好可怕對不對?那個凶手一定是個大壞蛋,被抓住要關在牢裏的!”
另一個同學說道:“真是大壞蛋哦……可惜不是說沒有任何證據,警察也抓不到人,吳老師以後都不能再教畫畫了啦!”
“曼君,吳老師的最後一節課你也沒上成,你沒來的時候他都一直都在說你。”
仍然還是那條去往畫室中心的路,身邊還是那個采藍,可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她不喜歡的人消失了,她不願意麵對的事也消失了。
原來小哥哥真的可以幫她解決這些事,隻要她願意說。
穆曼君腳步輕輕的,走到拐角處的時候,回頭衝著一直跟在她們身後的板寸少年綻放笑臉。
這幾天阿南一直都在附近,似乎在暗中保護著她。
午後的陽光炙亮,她的笑容裏沒有之前的陰霾。
阿南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嘴角也揚起一抹微笑。
他這樣笑起來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平時冰冷的樣子,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的任務完成了。
那天晚上,將穆曼君送回穆家,付雲景的指令簡明清晰:“阿南,你去。做的幹淨利落,不要留下任何證據。”
暗處的細長眼睛裏閃過殘酷的精光,這正是阿南求之不得的事,阿生已經告訴了他那個老師做了怎樣可恥的事情,他竟然敢如此對待曼君小姐。
阿生在他走之前還塞了一把匕首,卻被阿南推回。
對付這種殘廢一樣的老流氓,他有自己的懲戒手段,阿南猛地握緊拳頭,骨節發出“哢哢哢”清脆的響聲,隨即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中。
付雲景翻開一本書坐下來,阿生還沉浸在憤怒裏,他湊到付雲景身邊碎碎念道:“雲少爺,今天你為什麽不跟曼君小姐說……這件事多危險啊,如果不是曼君小姐執意不去上課,誰知道那個老流氓還會對曼君小姐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
付雲景也有些擔憂,他說道:“曼君還小,隻要老師不再繼續教她畫畫,事情很快就會過去。”
說,他要說什麽,仔細地詢問她會加深那些記憶。
穆曼君能對他說出這件事,比以前強過太多。
她信任他,此事之後會更加地依賴他。
穆曼君是個很聰慧的孩子,她懂得避開危險,付雲景隻恨不能時時守在她身邊。
如果一個人握有力量,卻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那麽力量本身又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付雲景隱隱覺得自己心裏有一個模糊的念頭,他不願意看到她委屈的神情,也不願意她因為害怕而畏縮。
他希望因為有他在的存在,穆曼君可以避開所有的坎坷。
阿生又問道:“雲少爺,若是日後再有這樣的老師怎麽辦?”
“不會,”付雲景說道,“我會保護好她。”
阿生不再追問,嘮嘮叨叨地咒罵著畫院老師。
付雲景卻隻是翻著手裏的書,卻一個字也沒有看下去,書頁中夾著一張畫紙,彎彎的月亮下,隻有一個少年揚臉的側影,紙背上是穆曼君稚嫩卻一筆一劃的字。
“小哥哥,快快長大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
真正地長大,意味著可以決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