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黃血霧滿暗夜(四)
憐星與憐暗不過都是這場陰謀中的棋子,隻不過是,憐星的用處相對於憐暗來說大一點。她懷揣了聖域教教主夜離複活璿璃的幻想,她是他的希望,也是他複仇的工具。
讓她與憐暗廝殺,讓她親手將憐暗殺死。
這是釋夜離要的,也是釋夜離瘋狂的意識下最希望的。
讓他們兄妹自相殘殺,讓他們痛苦地在雙方胸口裏刺進一劍。
這樣,夜離他瘋狂的心裏會好過一點,讓那個失去所愛的心會好過一點。
憐暗長歎了一口氣,似乎要平穩自己的情緒:“……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英祝紅色的眸子將他看到了底,“不明白為什麽你們的師父要如此大費周章?他要複仇,向憐星的家人複仇。年輕人,你以後會明白的,你心裏忘記了重要的東西,你將自己的心封閉了,等它再次敞開的時候,你會明白一切事情的始末。”
憐日轉頭看見憐暗愕然的臉:“……我忘記了什麽?”
“現在不必知道,你以後會明白的。”英祝一陣煙一樣飄到憐暗的眼前,手掌覆蓋住憐暗一雙變幻複雜的眼睛,“冷靜下來,你們現在要做的是對抗外敵。”
英祝的話音剛落,整個血淵穀變得不安分起來,濃霧中影射出許多斑駁的黑影,他們在濃霧縈繞的山穀下縱身飛躍,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將穀中的小小山莊包圍得密不透風。
殺氣濃烈,逼得人幾乎窒息。
血淵穀即將迎來一場真正的廝殺,屬於殺手中的對決。
英祝還在繼續緩緩說話:“你要記住,聖域教不僅想要得到憐星,教主也想殺了你,他不會讓你活太久,你須得小心謹慎。”
說話間,屋外有無數道迅猛的道力襲來,物品雖小力量卻大,密密麻麻地箭羽透過門窗射了進來,憐日與憐暗兩人迅速飛到了房梁上,待他們縮身多好,凝目去找英祝的時候,那個白衣銀發的男子早就消失了。
箭雨過後緊接著聽見沉悶的一聲重響,兩個人發現房梁猛地震動,心中暗叫不好。幾乎同一時間同一個動作,一男一女翻身伸腿猛地朝屋頂踹去,縱身一躍,飛出了房屋。身體還未站定,房子再次一抖,徹底化成了碎石亂瓦。
兩人身形落在空地上,在看清四周暗沉的人影湧動,他們已經被緊緊地包圍在圈中。
“鬼燈十三寨!”憐日抽出長鞭在虛空中一揮,凜冽的道力在空中劃出了聲音。
隻見濃霧中有白影閃動,穀底兩麵的山壁上驟然出現了無數個白衣蒙麵手握利器的殺手。每個人手中提著一盞未燃地紙燈,像在黑夜中出現為遊魂引路的鬼煞。
“殺!”憐日下令。
山穀間,刀光劍影隨處可見。
“來的是普通殺手。”憐暗背後忽然響起英祝的聲音,轉頭去看,見他的白衣依舊纖塵不染,“若是普通人的話,可以收為己用。”
“怎麽用?”憐暗似乎有點興趣。
英祝與他正視,見他不卑不多,興趣也被激出來,笑道:“有意思。但是你要想好,若要我幫忙,隻怕與憐星脫不了幹係了。”
“你的來意,不就是為了要我出手去幫她才來的麽?”
英祝仰頭大笑起來,那樣豪爽的笑聲與他表麵的文弱極為不符,他一笑笑出了很多英雄的氣概:“有意思!你是一個有趣的年輕人!”
英祝定目於天,眼中的紅光閃動,雙臂隻在虛空中劃了一圈,十根修長的手指組合成一個詭異的手勢,似符似咒,凝睛一頓。山穀中的兵器相接已經停止,一瞬間就恢複了原本屬於山穀的空明幽靜。
英祝施術完畢,擺擺手。頓時穀中所有的黑衣白衣均齊齊跪下,“參見主人——”
沒有幾千號人也有幾百人的仗勢,聲音在穀中雄偉而渾厚地響起來,來回蕩漾竟有震耳欲聾之勢。
英祝相當滿意,想不到他起碼有兩百年未施術法,手法上還不太生疏。心情忽然大好起來,拍拍憐暗的肩膀道:“今後就看你的了。”
“這些……”憐暗愕然,第一次驚奇於這個神秘高人的手法。
憐日也陷入震驚之中,雖然她曾接觸過兩次英祝,卻沒有想到,他竟隻揮揮手就能讓幾百人折服拜倒。
“雕蟲小技不必在意。”英祝不以為然,“普普通通的傀儡術,若是憐星也不再話下,不必太過於驚詫。你隻要知道你今後做什麽就夠了。”
“……”憐暗陷入了沉默,他覺得自己仿佛別人控製了一般。
英祝臉上的輕鬆神情忽然一掃而空,隨即又恢複了淡然。這個男子的內心真是過於謹慎,然而謹慎是好的,如此縝密的心思,這樣的謀略……
“我不會控製你,雖然我有這個本事。如果我想左右你,當初在信州就可以。”英祝與他對視片刻,忽然抬過頭去看了看天空,“是否踏入這場漩渦,這些都是你的選擇。站在憐星的身後或者身邊都是危機四伏,你需要慎重的考慮。”然而即使你不選擇,你也沒有任何退路,釋憐暗,其實你早就身陷其中,漩渦是把你最早吞下的一個。
“這由得我選嗎?”憐暗苦笑,“站在她的身邊會死,不站在她的身邊也會死。常言道,兩者其一取其輕。無論我如何選擇,都是同樣的結果,那又何必選。”
英祝臉上的淡然退去,神色忽然變得複雜,他道:“可以選。兩者之外你還可以選擇遠走高飛,隱蔽於世。雖然躲躲閃閃苟且於世間,但是還是有這樣一條路在你的腳下蔓延。”
“如果我選擇了這樣一條路……”憐暗的眼中閃過了一片森然,“我就會被你殺死,結果還不是一樣?”
“如果不知道結果,你是否會選這樣的路?”
憐暗扯出一絲冰冷的笑意:“我釋憐暗從未將生死放在眼裏,苟且於世的活法不如給我一劍了斷個痛快!”
英祝凝視他許久,“不愧是釋憐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他的臉上的讚賞多了幾分,神情忽然變得寂寞起來。
曾幾何時,在遙遠的大漠藍天下,兩個少年手中烈酒長劍也是這樣的一番豪言壯語。
那一絲寂寥在眼中一閃即逝,英祝道:“年輕人,路是你自己選擇的,將來結果如何隻求問心無愧。你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又是一個冷血的人,隻是這兩者你要分清楚輕重,不管向那方偏傾,你都會死,夾在中間存活,才是你的道路。我這麽說,你是否明白?”
憐暗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變得淡然,他略微品味這番話語,覺得道理近在其中:“……我明白。”
果然是一個高人,隻是短短的幾句話,就說出了他活了二十幾年的弱點。他的弱點是憐星,他重情義,在乎這麽一個妹妹;他冷血,可以冷血到無論是誰都可以殺。英祝在提點他,殺了憐星有一天他會付出代價,這個代價能左右他的生死。所以他是一個矛盾體,不能傾向任何一邊,隻能夾在舍與不舍之間。他的路,如此的矛盾。
英祝點點頭,轉眼看向了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憐日,細細打量這個女子,他隻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早點發現自己的心才好,否則將來要後悔。”
這話說得憐日很莫名其妙,剛想問,隻聽見英祝道:“隻管放手去做,有困難我會再出現。”說完,一陣青煙似地消失了。
果然來無影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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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至。
釋憐山莊與鬼燈十三寨從此消失於江湖,那些關於神秘殺手的傳說都變成了各派武林的茶餘飯後的消遣。四年前的劫難沒有滅掉釋憐山莊的勢力,可是釋憐山莊卻在劫難的四年之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江湖中。
有很多人在猜測,其實釋憐山莊一直畏懼著武林正道,他們終究是邪不壓正。
又據說他們早已同聖域教邪教謀和。
或者說他們的首領已死等等傳聞。
隻是結果沒有一個人知道。
就在當年的臘月飛雪中,江南一座豪宅封頂,那是江南第一綢緞莊的主人建立的一座府邸,每年向京城進貢的綢緞不下百萬。
而那個綢緞莊的主人不過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見過他的人無不驚訝於他英俊的麵貌以及他身旁那位美豔絕色的佳麗。
那名男子說自己姓釋,名憐暗,字元興,不過是一個賣布謀生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