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黃血霧滿暗夜(三)
謹慎的事情似乎在英祝麵前是多餘的,如果他想殺人連手指頭都不必動,隻要心裏有一個殺意的念頭,那個人就不能多喘口氣。
英祝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是一個活了三百年的人,不老不死,一直行遊於天下。遊曆世間的奇跡,感歎世間的滄桑。沒有人知道他有這樣的身世。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一直孤單一人,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可是活得時間太長久,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追求什麽。年少時追求睥睨世間的力量,然而過了百年,回首過往一切如煙雲消散,最愛的那個人早已仙去,隻留下他一個人度過茫茫生涯。
其實他早已變成了行屍走肉。不老不死是世間凡人的無限追求,人人妄想這樣的神力,可是當他真正獲得之時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就算他獲得了力量,天地依舊是天地,白夜黑晝日月輪換,世間變換萬千,唯一不變的隻有他。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早已變成了一塊頑石,隻是頑石還會被風吹雨打消磨棱角,跌落大海融入大山,英祝隻是英祝,改變不了世界,他連自己都改變不了。
一陣穀風吹起血淵穀中的濃霧,深穀下的一顆枯枝上坐著一個白衣如仙的男子,他很年輕臉上的容貌不過二十來歲,可是他卻有著一頭與他麵貌不符的白色長發。他的眼眸是紅色的,像是暗夜中的修羅重生,隻是裏麵蘊含無盡的滄桑與感慨,有那麽點憂傷又有那麽點寂寞。
他孤獨得太久了,久得連靈魂都孤獨了。
英祝輕輕靠在枯槁的樹枝上,肩下的長發隨風蕩漾。他抬起頭,瘦瘦的下巴翹了起來,露出白皙的脖子,在上麵能看清密密麻麻的紅色咒痕,那些咒文一直延伸進脖子下的肌膚上。他暗紅色的眼眸凝視著被山穀濃霧遮掩的星辰與明月,星輝點點在空中匯聚成一條銀河,璀璨而奪目,月光被星輝籠罩早已湮滅了如水的光彩。
他向銀河抬起了手臂,寬長的白衣下露出修長的手臂,手臂上麵依然是咒痕如密,那些紅色的斑紋就這樣覆蓋在他的皮膚上,像爬滿了的毒蟲一般陰森可怖。
“我隻是希望,你能像銀河一般光亮。”他神情怔了怔,不知在與誰說話,“你有你的光彩,要永遠的快樂下去,不要像我一樣最後除了孤獨還是孤獨。我……隻能這樣幫你……”
最後的話卻變成了呢喃自語,他說得很輕,輕得像一陣風,微風一吹,吹走了兩個甜美的字:“憐星。”
英祝再次出現的時候,憐暗的傷勢已經痊愈。
那天他似乎心情很好,沒有預兆的出現時,憐暗殺氣飛射地與他過了幾招,他卻沒有狠厲地反擊,反而是有些逗弄小孩子的意思,左推右躲,關鍵的時候還竟然提點憐暗幾句拆劍招的技巧。
憐暗揮劍揮了一個上午,連英祝的毛發都沒有碰到。
憐日出現的時候,隻看見英祝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茶,憐暗用劍抵住身體的重量半跪在地上流汗浹背。她很吃驚,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睥睨天下眼高於天的釋憐暗會如此狼狽。
“哦,來得正好。”英祝品了一口茶,像個主人一般招呼客人,“坐。”
憐日莫名其妙地坐下來,滿心疑惑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英祝卻對憐暗說:“你不怕地上涼可以繼續跪著。”
憐暗沒有說話,眼神狠得令人可怕。
英祝凝視他半晌,開口讚道:“好眼神,心無雜念。夠狠夠絕,冷血無情,當真對得起殺手二字。不過劍術上太爛,你是個人才,卻沒有一個好老師。”
憐暗從他的口中似乎聽出了貓膩,看著他眼神詭異,忽然好笑:“你難道是想來收徒弟的?”
英祝臉上卻麵無表情,眼神也毫無波瀾,他淡然:“你想做我的徒弟還沒有那個資格,我隻是說你的師父不好,你的師父是誰?”
憐日開口:“我們並不知道師父真容……”
英祝的紅眸掃過來,憐日就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他說:“我知道。”
憐日心裏想,你如何知道?
見紅眸一瞥,英祝卻沒有說話。
憐暗從地上站起來,在一個空位坐下,拿起手中的長劍輕輕擦拭,細微又認真。他忽然說:“閣下不打算告知一下身份與來意嗎?”
英祝神情淡淡:“我以為你不會好奇。”
“閣下來自大漠,身懷絕技,隻需一眼就能將人心看穿。這樣的本事就算我好奇,閣下未必會有問必答。你的身份我不在乎,說來意吧,你有何目的?”
英祝點點頭眼中似有讚許的意思:“我可以說是為了憐星而來,也可以說為了你們而來。”
憐暗皺眉,心中忽然築起一道警惕的圍牆,問道:“憐星?什麽意思?”
“你隻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們。”英祝似乎不想解釋太多,“如果你們還有再去尋找憐星的想法,我勸你們最好打消掉。”
房中的兩個人神情凝重起來,繼續聽英祝解釋。
“我知道你們兩個人的來曆與身世。你們幼時是被一個黑衣人撫養長大,不,應該算不上是撫養,他不過是教了你們一些武功招數,讓你們小小年紀就有一身本事。你們不知道那個黑衣人是誰,就在你們武功學有所成的時候,那個人也離開消失了。我說得是否有錯?”
房中變得死一般寂靜,良久憐暗開口,說話的聲音卻很沉:“不錯。”
“你們不知黑衣人的來曆,同時也不知憐星的來曆。她在嬰孩時期就送到了你的身邊,你們將她撫養長大,然而她卻在十歲的時候失去了蹤跡。與否?”
這一次憐暗默然,不開口就表示了默認。
英祝繼續:“你們可知道她是當今天朝護國公北軒侯爵的孫女?”
兩個人驀然睜大了眼睛,均以表示對聽到的事實震驚。
“你們應該會想到,隻要仔細想想就不難發現。除了你們與聖域教之外,朝廷與軍隊都埋伏在她的身邊保護著她,你們應該有注意到,她身邊形影不離的兩個男子單憑著裝樣貌已是非凡。她是當今朝廷的郡主,不算皇親也是半個國戚,何況她是護國公的孫女。”
憐日皺眉,發現英祝的話裏有話:“閣下想要說什麽?”
憐暗神情微怒,開口接了英祝要說的話:“他說了那麽多,無非是要我們與貴族撇清關係。可是憑什麽要我們相信你說的話?”
“由你信與不信。”英祝紅眸盯著憐暗深邃的眼睛,他在裏麵看見了動搖,“你們尋找憐星不過是尋求一個安心,我可以告訴你,憐星在侯府會很安全。隻是你們再去尋她也沒有任何意義,她如今早已記不得你們。”
安靜聽聞的兩人眉宇緊皺,神情有說不出的凝重。
“你們應該已經察覺,她見了你們的麵卻不認得你們,那神情不似假裝的,而是完全的不認得你們。”英祝說了兩次“不認得”要他們心裏肯定這個陳述,“她失去了四年前的記憶。”
果然……
憐暗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為什麽?”
“四年前,她被聖域教擄走。江湖武林消滅釋憐山莊不過隻是一個幌子,沈風均的目的是趁亂帶走憐星,將她帶到大漠去獻給聖域教的教主。聖域教的教主將她囚禁於漠北聖域教的教壇裏,他抹去了她的記憶,為了四年後能刺殺你。”
憐暗猛然睜開了眼睛,不可置信。
英祝繼續說:“你不知聖域教的教主是誰,他便是你們的那個黑衣人師父。”
一切當然都是一場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