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海闊天空乘舟起(五)

6、哪個是真相

釋憐星永遠喜歡無盡的夜,寂靜而沉寧。寧靜的時候總可以讓人想很多東西,而且夜長漫漫當冷風向她侵襲的時候,她可以保持完全的冷靜。

可是這個長夜太冗長,時間過得很慢,慢得仿佛自己變得了虛無。

起初,釋憐星接近子舒和瑞淵是因為好奇也是因為利用。好奇他們的來曆,利用他們的身份對抗聖教。

在中原,大漠聖教被江湖武林定為邪教,他們傳頌信仰立天地為神,傳播邪術懾人心魂。這些在正道武林眼裏視為違背常理與正道為敵。然而他們勢力龐大,早已有侵入中原之勢。朝廷因為北疆地界戰事不斷,為了調息與大漠西域的關係就漠視了聖教進中原傳播教義發展教徒的行為。

如果有個身份權勢強大的人物給釋憐星撐腰,隻怕她的師父也該畏忌三分。

可是……

利用反被利用的感覺很不好。

釋憐星不相信他們,這是毋庸置疑的。

她自己布開的棋局,被人插進一顆白子,猶如措手不及會自亂陣腳。可是她不知道這顆白子的方向如何,來自哪一方。如果為她所用定能有白轉黑,若是不為她用,這顆白子插進了她的棋局,畢竟占了一方棋位定然是礙手礙腳的絆腳石。

“你到底不相信他們的,對嗎?”內心深處的一片虛無的黑暗裏,釋憐星的身後出現一襲飄然的白衣,男子的眼睛是銀色的,長發在空中散開來,身體縈繞著絲絲寒氣。

釋憐星靜靜坐著,閉著眼睛不說話,良久從凝想中開口:“為何要信,他們與我不過是利用罷了。”

“你不曾想過他們口中的是事實嗎?”

少女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眸是血般的鮮紅如火:“事實又如何,真假又如何。我沒有過去,對將來未知,一切不過是順其自然,人生在世共如此。太在意,自己活著不痛快,又會被人有機可趁。”

巒風失笑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看得太透不好。縱使生活索然無味,也一定要有所追求。否則人生短短數十載,對不起可貴生命,也對不起天地父母。”

釋憐星皺起眉頭,回頭看他:“你又來說教了。”說完她又把頭轉向無盡的黑暗裏,凝思許久,“我的追求就是救出我娘。”

她的娘,那個美麗的女子被凍結在聖教最底層的冰河裏。

“憐星,你應該相信他們說的話。”

“不信。”

巒風吃驚於她的固執:“為何?那些人說的話,有何地方讓你產生疑惑?”

疑惑……疑惑太多了,自己的疑惑,心裏的疑惑。內心的最深處有一個聲音,一個微弱的聲音總在拒絕那些事情,她不應該將他們牽扯進自己的計劃。

見釋憐星用手抵住眉心不說話,巒風接著問:“你為何又相信那冰河中的女子就是你的母親?”

是啊,為什麽……

因為那個女子與自己有相似的容貌,麵容柔美又充滿了英氣。她那麽美,美好得像冰河中盛開的一朵雪蓮,沉靜而幽雅。她靜靜地睡在冰河裏,身體被凍結在千年冰封中,她聽不到聲音,看不見色彩,時間停止在了她死去的那一刻。

看見那個女子,釋憐星在無人的冰河上哭得一塌糊塗。

她看著那個美麗的女子,在冰封的世界中能感到一絲柔香的溫暖,仿佛有一個溫柔的懷抱擁住了她,將她護在了懷裏。

那個女子叫璿璃,而這星辰的名字是屬於她的娘親。

所以她叫憐星,憐愛星辰。

這是師父為她取的名字。

釋憐星怔了怔,心中略為吃驚:“你這般規勸,是想讓我相信那是事實,還是想讓我同他們在一起?”

“他們說的確實是事實。”巒風輕輕一拉,少女就倒進了他的懷裏,“你同他們一起,我比較放心。你去,他們會幫你封印血咒,至少能讓你不受每月的血嗜之苦,也可以使釋夜離找不到你。”

“巒風你一直都知道釋夜離是我的師父,是他殺了我娘,對不對?”釋憐星靠在那個虛幻的懷抱中一動不動,靜靜地出聲。

“……是。”巒風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如何?憑你的能力傷他一條頭發都不夠。”

“放開我。”釋憐星想要睜開他的懷抱,可是雙手一推,碰到的都是空氣。手從幻影中穿透過去,落進了無盡的黑暗裏。

她忽然放棄了掙紮,黯然地說:“巒風,你到底還是想起死回生是不是?”

巒風伸手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顎,銀色的瞳眸望進了她幽深的紅眸深處,眼睛裏有一絲憐憫的情感滑過,更多的是厭棄與不信任。巒風的瞳眸寒光一閃,望著他的眼眸頓時升起了一股愛戀的情愫,如少女紅色的瞳眸一樣熾熱。

釋憐星身體一頓,眼神迷離起來,她意識中想要將眼睛瞥到別處,可是身體卻一動不動。她大叫:“我不是她!你不要控製我!”

釋憐星眼中的紅光一閃,想要與他的瞳術相抗。巒風驟然放開了對她心神的鉗製,低頭去親吻她。虛幻的吻落下,能讓釋憐星感到真實的觸碰,她害怕得想要去推開身前的人,然而能碰到的隻有茫然般的空氣。

親吻轉至耳邊,那個聲音悠悠地說:“你是……你就是她……我的憐星……”

“我不是!”

9、巒風的意圖

“我不是!”

釋憐星從夢裏驚醒過來,頭上全是汗,衣服浸濕,看見黯然的房屋,知道自己擺脫了巒風的術法。她茫然地摸摸自己的唇,忽然惱怒地一拳擊在床側的石牆上。

巒風。

那個因為一縷殘念而存在了三百年的幽魂。

因為那一絲執著的愛戀,讓他用瞳術將自己的魂魄固定在已經死去的身體上。

他在世間存在了三百年,三百年,為了等待血咒、傀儡術與瞳術的再現,為了讓他死去的身體能夠複活。

三百年,那個曾經讓他迷幻沉溺的那個少女早已死去,所以他把屬於自己的愛戀固定在了釋憐星的身上,就算釋憐星如何否定巒風的話,如何否定他的感情,那個男人始終頑固地認定釋憐星是他的憐星。

那個憐星與釋憐星隻不過名字相似罷了。

釋憐星就是釋憐星。

隻是她自己。

可是巒風妄圖用瞳術將她控製,要把那熾熱的愛戀移植進她的腦海裏。

幸好……

釋憐星想,幸好她沒有將沈風均的事情透入出去,那個幽瞳的後裔……如果讓巒風知道世間上還有一個與他相似的人存在,他不僅會奪取那雙眼睛,甚至會搶奪那具身體。

釋憐星拉開被子,走下床去撐開了窗戶。

夜裏,月意正濃。

氣候在南方已經步入了早春的溫暖,可是在夜裏依舊寒風刺骨。

少女被汗水浸濕的背,從單薄的中衣外透著陣陣冰涼的寒氣。她打了個冷戰,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一輪殘月掛於漆黑的雲端。

心裏陡然升起一陣厭惡,心中莫名的煩躁。

夜空中有一個人影一閃,釋憐星隻看見兩隻銀色的珠子閃爍,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