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笑顏如花真似假(二)
22、星星斑斕
釋憐星在房裏待了四日。
到了第五天,她終於忍不住發作,嚷著要出門。
隻是她身上的傷痛沒有好轉,反而身體每況愈下,四天裏連續發了兩天的高燒,白天都在昏睡,晚上才回過神頭來悠悠轉醒進食。
子舒早把她身上的穴道解開,可是她自己病重得連端飯碗的力氣都沒有。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體越來越虛弱。
偶爾難得釋憐星清醒,她還不忘找別人的麻煩,她對子舒說,房子太晦氣,弄得她一身病。
子舒直接給她換房間。
她說,那些粥太粘稠,像茅房裏的排泄物。
子舒讓人重煮。
她說,喝的藥太苦。
子舒給她加糖。
她又嫌糖加多了太甜。
子舒讓人重新熬藥。
房裏房外的人忙乎了一整天,都是圍著她一個轉,子舒在緊張之餘才發現她狹猝地笑臉,才明白過來她在耍人的時候,釋憐星又陷入了昏睡。
釋憐星睡著的時候安靜而美麗,長長的睫毛,殷紅如花瓣的嘴唇,她像一個盈盈優雅的仙子,也像一個古靈精怪的妖精。
子舒在夜裏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熟睡的容姿。
他請了很多大夫,可是任何大夫都對她莫名的高燒束手無策,除了不間斷的給少女喝藥,他兩個晚上時刻守在她的身旁,夜裏為她換額上的手帕。
夜中寂靜,在別人恍惚於夢的時刻,釋憐星睜開了眼睛。
第五個夜晚,她眉宇間清醒,神色卻虛弱萬分。
她對子舒說:“解開我的穴道,我想出去走走。”
子舒從她的額頭上換下一塊帕子,伸手探著她額頭的溫度。她病得連穴道解開了都沒有發覺,子舒說:“外麵風大。”
“……可是我還是想出去。”
子舒凝視她的眼睛,找來一件長袍披在她身上,無奈道:“我抱你出去。”
釋憐星偏頭罵他,“哼!男人果真都不是好東西!寧肯占我的便宜,也不願解開我穴道。”偏過頭去的那時,她沒有看見,子舒一臉窘迫身體僵硬地橫抱起她,少年的臉上卻泛起滾燙的紅。
夜深。
屋外幽靜。
漫天星輝鑲嵌在如幕的夜空中,斑斕璀璨。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照映在院中的小池裏波光輝映。有絲絲如履的微風拂過,樹上一片沙沙起伏。
子舒將少女抱到小亭裏,他看著少女望著漫天星鬥在出神。
“我的名字源於夜空。”她忽然說,“‘星’,在夜空出現,也隻能在夜裏閃爍。我名字的意義來源於夜空,黑夜星空,‘星’代表了星空,為什麽呢?也許我出生的時候正時午夜三更滿天星鬥。”可是她沒有說出夜空的另一麵,黑夜星空,黑夜代表了“暗”,黑夜與星空相互輝映,有了黑夜才會有星空出現,那個“暗”,會是釋憐暗嗎?
釋憐星不知道,她沒想那麽多。
“星星,星星……那麽小,光又那麽弱。黑夜漫漫,連月光都不能照耀暗夜,小小的星光又能點亮什麽呢?”
“……星光雖然微弱,但它也能點亮暗夜的一角。”子舒扶著軟弱無力的少女,與她一起仰頭,“盡管如此微弱,漫漫夜空也掩蓋不住它的光芒。你看紫薇星鬥,即使暗幕籠罩,天上沒有一顆繁星,你去望它,它的光芒依然能告知你方向。”
釋憐星聽著他說的一番話,微微怔住,細細琢磨,卻能從中悟出一番道理。少女露出一個寬心的笑容,柔美而純淨,像冰雪中綻開的雪蓮,天地瞬間充滿了溫情。
“你是一個好人……”沒有猜忌,沒有疑慮。釋憐星從大漠一路回到中原,遇上各式各樣的人,那些人永遠讓少女提高著警惕與戒備,那些眼睛都是寫著欲望和貪婪。那種說不清楚的複雜神情,讓釋憐星厭惡萬分。然而子舒的眼睛,深邃卻清明,跟著他,少女有一種從所未有的安心感覺,因此……
“我不能害你……”釋憐星推開子舒,在她的指尖有鋒利如刃的銀絲飛出,她飛速地布出一張銀色網,將她與子舒之間隔開。然而她腳下一軟,那些網隨著她的身體柔軟飄落。
摔下地前,子舒把她拉進了懷裏,“別動,別亂動。”
釋憐星卻是抗拒著,虛弱的說:“離開我!離開我!”
可是在一瞬中,她心中一緊,仿佛有什麽東西拉扯住她的心髒,她的身體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子舒感到釋憐星身體劇烈的一震,隻見懷裏的人兒臉色慘白,極力鎮定地平服自己感到的痛苦。她的身體仿佛灼燒般地熾熱起來,像具滾燙的火爐由內傳出蒸蒸熱氣。
血咒。
血咒發作,讓人生不如死。
身體宛如被千萬條蛇蟲噬咬,如同走火入魔的灼燒,內髒被撕裂般的痛楚,神智幻迷記憶錯亂,人如瘋魔噬血成性。
血咒是毒,而毒卻沒有血咒可怕;血咒是病,而病卻沒有血咒痛苦。他能至人於瘋狂,也能至人於死地。世上無藥可解,也無藥可治,即使換血也不能治愈。中血咒者,不瘋也隻能死。瘋者如凶獸噬血殺人,殺人能六親不認,見人就殺,直到殺完所有人無人可殺。死者才能入土為安。
釋憐星使勁推開子舒,踉蹌地站起來,她想要在自己失去控製前離開這裏,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隻是內心深處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一直迷幻著她的神智。
她推著子舒說:“……快,快走,在我還剩下一點理智之前……離開我……”
子舒卻不走,抱著她。
釋憐星急了,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心神,叫道:“……你瘋了,想死嗎?我的……血咒,很、快要……發作了……”
釋憐星的意識被所有的痛苦迷散,看見河流一般的紅色血液充盈了她的眼睛,逐漸把她整個人全部淹沒,她在血中下沉下沉,仿佛要一直沉入血海的深處。可在她還有一絲理智之前……
23、血咒發作
子舒的手,忽然被少女用力的握住,看著少女迷茫而沒有焦距的眼睛裏忽然流出兩行血淚,他感覺有恐懼蔓延了全身,隨著少女肌膚上迅速瘋長的詭異的紅色咒印。
他想甩開少女的手,少女卻如同一隻瘋狂的魔鬼抓住了食物。少女伸手用力抓向子舒細長的脖子,但是沒有躲過雪白的脖子被狠狠地抓出五道血痕。
子舒無奈,甩出袖中的“綠意”……
釋憐星很痛苦,她在失去理智之前用傀儡術迅速封閉了自己的六脈和感官,可是這仍然能感到從血液裏流出的痛。她痛的時候總在昏迷,而昏迷的時候她會做很多夢,那些夢有屬於她的,也有不屬於她的,仿佛是過去的又仿佛是未來的,可是那些幻境永遠會圍困著她。那些夢就像黑暗的泥淖,讓她陷下去便越陷越深,而夢裏的她卻又似顆釘子,紮進自己的肉體讓自己更加痛苦,有天終於血肉模糊。
很多時候,釋憐星都會覺得自己不是自己,她是誰,她仿佛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夢裏的她,是紅色的。
紅色的,是血。
她手裏的是劍,她站在那裏笑,瘋子一樣的笑著,看著身旁倒下的人。那些人是誰?她看不清楚,但是有好多人,都是她重視的人。她看不清楚,但是她在痛苦著。那個紅色的自己笑著對她說,把我殺了……把我殺了……
星——
她開始看清楚周圍倒下的人,他們身上流下好多血。她開始害怕,她看見那些人的臉,慘白的,滿臉的悲哀和憎恨。
星——
她顫抖地後退……
星——
拿起劍……
星!!
有人在喚她,可是她聽不到。
她感到冰冷,從頭到腳,冰冷極致。
那些夢,是屬於中了血毒的人的結局,被痛苦包圍,被仇恨包圍。
那些流動的血液,因為受到了怨恨而充滿了邪惡。
很可怕……
釋憐星感到害怕,冰冷與灼熱的痛苦無限地折磨著她,像是一個人濃烈的仇恨化成的火焰,火舌劇烈的跳動著,她無法躲避隻能任其灼燒。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誤,要忍受這樣的苦痛,那些屬於血咒的仇恨包圍著她,那些慘死於血咒的怨靈圍繞著她。
她應該殺人……
對,殺了他們,將他們全部殺光……
星!
“星!”
釋憐星猛然睜開眼睛,她看見了渾身染血的子舒,那些血液讓她覺得刺目。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躺在地上,稍微一動,周身鎮痛。
“別動!”子舒說,“我剛為你放血止咒,你再動,血止不住會立刻就死。”
“……放……血?”
釋憐星四肢筋脈都有一條細長的傷口,子舒小心翼翼地為她止血包紮,他說:“我沒與你說過,我們釋氏一族原本是大漠裏的達摩倫迦氏族一脈,血咒本就是我們創製的?”
達摩倫迦氏早在七十年前消失於大漠,關於他們的故事幾乎沒有人知曉。
子舒抱起她柔軟的身體,釋憐星卻恍恍惚惚地感到昏昏欲睡,她模模糊糊地隻聽見子舒斷斷續續地說,“……其他的事情……你隻好回去問爺爺……”
爺爺……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