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擦肩

鄒老太太終是沒有抓住這個秋季的尾巴,撿著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耗盡了自己最後一絲氣力,駕鶴西去。

小蠻以子孫之禮斂葬了老人,帶著她最後一絲希冀,懷揣著那本鄒家世代相傳的、厚厚的醫典與一對式樣古樸的龍鳳鐲子,踏上西行的道路。無論如何,她都得找到鄒城,好歹把奶奶的遺物交予他,自己方可了卻一樁心事。正好,也離開洛安這傷心地,今後,便自己一人快快樂樂的去過些與世無爭的日子。

撿了個黃道吉日,小蠻往征兵處塞了幾錠紋銀,造好假戶籍領了兵部的文書,又去東市牽了頭炸毛的驢子,自個兒扮作一個青衣小生,關了生意,收拾好小院兒,最後在衛府外頭留下極為複雜的深深一瞥,便混出城門直朝西去。

一路上,敗退了兩撥盜賊,荒山野嶺中救了個姑娘,劫過富、濟過貧、順過油餅賴過錢糧,小打小鬧約莫過了十幾日功夫,小蠻這才到了離西北邊軍最近的一處寨子——秦河縣。

臨近襄國地界,西邊粗獷的民風愈見濃厚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那邊風沙過大的緣由,男男女女皆一臉的風霜砂礫之色,如陸小蠻這般皮肉細嫩的青衣小生行在路上,更顯得格外紮眼。這不還未尋著客棧,她便由著路邊一波凶猛似一波的、坦胸露乳的壯實姑娘擁進了這小城中最大的倚翠樓。

“嘖嘖嘖,如此水嫩的小哥兒,姐兒我這還是頭一次瞧見呢!”

“咯咯咯,如霜姐姐一瞧見這等男子,便癡癡傻傻地立在門口再也挪不動步子了!哈哈哈,要我說,還是營裏的爺們兒好些,你瞧這位公子那單薄的身子,可吃不消姐姐你啊……哈哈哈……”

“休得揶揄我,看本姑娘不撕了你這張小油嘴兒!”

……

陸小蠻被人推推搡搡,幾乎是連拖帶拽地進了門。一入門,那混著濃濃汗味兒的劣等脂粉香氣便直撲麵門,雖說有些嗆,卻是無比的熟悉。小蠻並非是那等良家女子,本就在鶯鶯燕燕堆兒裏混了這好些年,到了此處,別說沒得那種麵紅耳赤的羞怯,反而更像是久別重逢回了家一樣,自個兒怎麽跟青樓就如此有緣呢?

“喲,這位小哥,看著麵善啊?怎麽,相中了咱家哪位姑娘?我倚翠樓可都是這秦河縣最上等的貨色!”

小蠻拱手一禮,眼神微漾,還真有幾分那酸腐儒生之氣,緩緩開口:“媽媽好!小生自外鄉而來,怎奈天色已晚,一時找不到住處,承蒙各位姐姐不棄將在下拉於此處,可否勞煩媽媽尋間清淨的屋子好叫小生暫住一宿?”

“好說好說,公子,那個……”說著,那鴇母眼珠子一轉,順勢瞧了眼小蠻的包袱。

“額?咳咳!”見她那副見錢眼開的樣子,小蠻哪裏會不知“天下老鴇一般黑”的道理,怎奈自己身上盤纏有限,唯一值錢的家當便是鄒老太太留下的一副龍鳳鐲子,當即腰板一挺,手上一搖,“怎麽?媽媽還怕小生賴賬不成?哼,休要狗眼看人低!我鄒氏乃平遙富戶,怎會少了爾等銀子?!”

倚翠樓的媽媽隻覺眼前金光一閃,紅綢布裏的東西映著燭火,一時間竟晃得人眼生疼,心下不由大喜,想是遇著財神爺了,哪兒還有不樂的道理。

“喲,您瞧,公子這是哪裏話?!小紅小菊,還不趕緊收拾出上好的廂房伺候公子,蘭兒好酒好菜給公子備上。那個……如霜柳兒,還不趕緊……”

“免了,小生趕路有些乏了,就不勞煩姐姐們。”說著,小蠻頭也不回地隨著丫頭奔向後院二層的廂房,不再理會那等鶯鶯燕燕。

……

倚翠樓的夜晚如此喧囂鬧騰,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映著那些巧笑倩兮如花似玉的麵容。陸小蠻倚窗眺望著樓下的燈火,思緒飄飄搖搖便到了當初那流光溢彩的九漓河上。一襲白衣,謫仙般的麵容,風流嬌俏……

“呸呸呸,怎麽又想起他來!”小蠻使勁兒把腦海中的衛昭南甩了出去,理了理略有幾分淩亂的發髻,低聲沉吟:自己如今可算是身無分文,明兒個拿不出銀子,少不了被鴇母扣下,別等到時發現了自己的女兒身,又要重複在飛絮閣的那一套手續。如今還是想想脫身之計為妙。

正想著,陸小蠻緩步踱下木質樓梯,沿著小院看似漫不經心地散步,卻是時時在留意倚翠樓的暗崗,暗自思量著逃跑的路線。走著走著,竟不經意尋著了假山後一處隱蔽的院落,裏頭悄無聲息,院外來來回回小廝打扮的幾人卻個個功夫不弱,時不時極為警惕地朝四周張望。有鬼,有鬼啊。

“看什麽看,幹什麽的!”

一聲厲喝從小蠻而後炸起,嚇得她一個激靈,回身一看,忙低首作受驚狀道,“大爺莫怪,小生隻覺此處環境清幽,甚是喜歡。不知此處……”

“問那麽多作甚?我家公子不喜外人打擾,還不快滾,滾!”

“是是是,這就滾,這就滾……小生惶恐,惶恐……”小蠻匆匆顏麵而去,瑟縮著身子,與那七尺大漢擦身而過,神不知鬼不覺間,兩指一伸一夾再一縮,輕而易舉地順走其腰間的錦袋。

“嘖嘖嘖,這麽多年,本姑娘的剪月手竟絲毫沒有落了下成,陸老頭,怎麽樣?沒丟您老的人吧,哈!”小蠻眼底的恍惚一掠而過,就著燈光細細數起了袋中的銀錢,豈料越數越開心,隨手將其中一塊烏沉沉的木牌別在腰中,思量著,定是哪個不願被正房發現的少爺抑或出來偷腥的軍中高層,要麽就是下放來的京官兒……嗬嗬,管他呢!解了本小姐的燃眉之急,便通通都是大好人!

……

“將軍!”倚翠樓隱蔽院落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兀地打斷了屋內人的雅興。衛昭南一身白衣立在桌案之前,眉頭深鎖,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不耐地扔下了手中的狼毫,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了兩顆煩躁的墨點。

“說。”

來人小心翼翼的上前,神色凝重的在衛昭南耳邊嘀咕了句什麽。

“什麽?丟了!混賬!”衛昭南臉色大變,案幾前的宣紙瞬間化成齏粉。

“將軍息怒,屬下已派人去找。”

“廢物!那人難道還會呆在這裏等著你找不成?銀子丟了也就罷了,連我鷹衛的腰牌也不知所蹤!他徐達如今是可調動三千鷹衛的副首領,若是信物落到襄國奸細手裏,該當何罪?找!就是把秦河縣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

“是!”

正當衛昭南一行人還在苦苦為那錦囊傷神之時,小蠻卻早已風塵仆仆地騎著她那頭瘦弱的驢子近了邊軍大營。眼前,落日的餘暉嵌在連綿數十裏的軍營大帳中,靳國的赤色大旗迎風招展,遠處軍士操練的聲音整齊有序,如此震撼壯闊的奇景瞬間讓她胸中那股蕩氣回腸之感升騰激蕩起來,再也顧不得其他,快速驅驢前進了幾步。

“站住!什麽人?”

“我——要——投——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