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靳
“明日?為何如此倉促?”小蠻聽聞自己這般神仙眷侶似的日子即將告一段落,心裏頭難免有幾分失落。一想起回去又要麵對衛容軒的刁難胡芷蘭的冷眼以及那一眾女人的不友善,便下意識地撇了撇嘴,一口啐在船邊,感覺跟吃了死蒼蠅似的惡心。
“相公,我們就這樣不好麽?不走不走嘛~~”
陸小蠻黏在衛昭南懷裏,毛茸茸的小腦袋撲棱撲棱地拱來拱去,惹得衛昭南身上一陣酥癢難耐,不得不拎著小蠻頭上的花布手巾將其揪了出來,把她後腦緊緊貼在自己胸前,寬厚的手掌覆上小蠻的額頭,輕輕摩挲著,“皇上下了密旨,召我回去。”
“皇上?哈?靳王啊!一國之君居然親自給你寫信?!嘖嘖嘖……相公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啊!”陸小蠻將頭一擰,瞪著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瞧了衛昭南一眼。
她自小混跡江湖散漫慣了,對皇家威嚴自然少了幾分與生俱來的敬畏。但天子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怎會和自家相公這一介商賈扯在了一起?
還未等她發問,隻見那衛昭南劍眉一挑,堪堪將下頜埋在了小蠻如漆似墨的發間,低聲解惑道:“我衛家祖上本是靳國權臣,可自祖父始便已漸趨沒落。八歲起,我即被送入宮中做了太子侍讀……等到太子做了皇帝,我亦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時常幫殿下處理些他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包括這次攻打莒國。皇上於我衛家有恩,待我更是不薄,所以他的旨意,我……不想也不能違逆。”
“相公!”
“咳咳,”衛昭南將頭一偏,竟是在小蠻耳邊嗬了口熱氣,語氣倒似有幾分討好,“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妾室不成?跟我回去,我請皇上親自賜婚,風風光光娶你過門,嗯?聽話。”
“呃……那個,我陸某人是那麽在乎名分的人麽?隻要能跟相公在一起,小蠻為奴為婢都成!”
“是麽?果真這樣的話,那好。去,給爺將洗腳水端來!”
“喂!”小蠻聞言佯怒,抬手扯住了衛昭南的耳朵,兩道柳眉一擰,尖利利白生生的小虎牙那麽一亮,細細碎碎的聲音便爬進了衛昭南的耳朵眼兒裏,“時候不早了,相公就在船頭上歇了吧,咱明兒早還要早起趕路呢……哼!”
“誒?可是娘子,床在裏頭呢!”
……
紅牆青瓦,翠柳人家,三三兩兩呆頭鵝,卷起半城煙沙。
“半城車馬半城煙,澹河細柳繞飛簷。滿世繁華皆不見,稚兒憑欄眺洛安。相公,這古人果然沒有騙咱們哈?真真兒是……咳!好一個華蓋滿街的洛安城!”
薄暮的夕陽淡淡打在青石路上。澹水橋邊,陸小蠻一身墨竹白袍外頭罩了件翠青薄衫,頭上隨意綰了條同色絲絛,清清爽爽一襲男子裝扮,別看明眸皓齒,卻真不乏幾分英氣。剛一從大靳都城洛安南頭的雀華門進來,她便黏在衛昭南身側,嘰嘰喳喳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活脫脫像進了大觀園的鄉下妮子,時不時順帶著拽出幾句半土不洋的詩文。
衛昭南折扇一展,眯起他一雙絕殺的鳳眼,瞧著這闊別多日卻還一如既往熙熙攘攘的洛安城,不免就多了七八分桃花依舊在,物非人亦非的感慨。回想那三年之前,自己追殺陸阿皮失手,灰溜溜離開大靳時還是孤身一人,不成想再次回來,不光莒國已滅大業已成,就連身邊兒也多了個妙人。
“啊!大靳,我來了!”
小蠻振臂高呼,嘴裏尚叼著半串糖葫蘆,踮著腳尖走路,一家一家數著從眼前一晃而過的各類客棧酒肆妓館當鋪,不由胸中又是一股豪氣激蕩湧動,萬分爺們兒地擊了下自家胸脯。一時間,立在旁邊的衛昭南隻覺眼前一陣波濤洶湧,不覺暗自嗤笑一聲,搖了搖頭,自己何時竟變得如此下流?
“相公相公,給奴家買盒逸興齋的胭脂吧!早在清州的時候,便聽聞這裏的水粉顏色最正!”
“相公相公,你看,翠微閣分號耶!他們家的寶藍點翠朱釵和翡翠拈花步搖,是再精致不過!”
“相公相公……”
陸小蠻拽著衛昭南的袖子,一路一驚一乍,走一步停一步,叫路人紛紛側目。
“小姐,你現如今可是男子打扮!如此這般,叫本公子情何以堪?不知情者,還當是你我二人有那斷袖之癖……咳,咳!”衛昭南神色不善地扯回了袖子,咬牙切齒地在小蠻耳邊低語,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以便掩人耳目。
小蠻環視一圈,可不如他所說,路人的表情果然個頂個兒的精彩萬分。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回到衛府舊宅,已是酉末戌初時分。
飯廳裏燈火通明。衛府老爺衛權坐於主位,右手邊依次是二夫人、三夫人同五夫人,左手側則空了一位,接著便是衛容軒同神色躲閃的胡芷蘭。一大桌子飯菜絲毫未動,各色精致菜品上泛著零丁油星兒,四位婆子丫頭垂首立在下頭聽候差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
衛權不動筷子,其他人更不用談。尤其是那容軒,瞧著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狠狠吞了口唾沫。
“啟稟老爺,大少爺回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宛若殘風刮過破鋸一般,嘶啞地叫人意亂心煩。
“爹,二娘。”
衛昭南在前,小蠻換了身家常衣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身子微微一福,給長輩行了禮,同樣也跟著喚了聲。
“嗯。都回來了,嬰寧,布菜。”
衛權隻幹啞著嗓子喚了聲侍候丫頭,便再也不發一言。目不斜視,麵無表情,端坐在上首,好一副家主的派頭。陸小蠻自發在芷蘭身邊的空處坐下,趁著下人布菜的當口兒,悄悄打量起這風格跟平日裏迥然不同的一家子人來。
二娘三娘依舊端莊,就連先前快人快語沒個消停時候的五姨娘在老爺跟前兒也自動噤聲。衛昭南同容軒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氣氛跟場麵,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除了在清州藏仙閣同這衛家老爺有過一麵之緣,小蠻如此近距離地同他接觸,還當屬頭一次。而那衛權似乎早已將自己那點過往忘記了一般,連看都懶得看小蠻一眼,半分尷尬甚至連句寒暄都不見。
陸小蠻悄然朝口中送了口白飯,餘光掃了眼席上同樣局促不安的胡芷蘭,不由得在心中幽幽一歎,飯桌上如此詭異的氛圍,自己還真是頭一遭看見。一家人,難道不應該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麽?
陸小蠻將一肚子的疑問生生兒壓了下去,好不容易挨到撤席,這才敢稍稍鬆下口氣。若是日後每日如此,自己指不定得給憋出個什麽好歹來!
“咳咳,慢著。”小蠻帶著一肚子怨氣剛要離席,誰知屁股還沒等抬起來,便又被衛權一句話召喚了回來,那幹啞的聲音鼓得人耳膜異常難過,卻又不得不一個字一個字洗耳恭聽。
“昭南,昨日相爺來過。”
“哦?何事?”衛昭南一愣,呷了口茶,優哉遊哉漱了口,心中卻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但又實在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隻下意識地問道,“我素與丞相無甚來往,不過是聽差辦事而已,他來衛府作甚?哼,該不會是同父親大人……喝茶敘舊來了吧?”
衛權並未理會他的冷言冷語,隻將那異常淩厲目光在眾人麵兒上一掃,堪堪於芷蘭和小蠻臉上略作停頓,語氣不陰不陽,絲毫察覺不出感情,“他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你。而且,必要做正室。”
“什麽?!我憑什麽娶她?”
“未言同你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他對你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何況……”
“何況還有個丞相父親做靠山?嗬嗬,父親辭官已久,日日浸在溫柔鄉裏也不忘時時替兒子籌謀,真是,勞您費心了!”
衛權倒是絲毫不在意昭南的冷嘲熱諷,隻輕掃了眼其緊緊握起而略微泛白的指節,儒雅的麵孔裏竟藏了絲若有若無幸災樂禍,這對父子,還真是叫人看不通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都是為了你好。”
“兒子,庶難從命。”
“哼!此事,恐怕由不得你做主,”紅木桌麵被衛權重重一拍,他手上的碧玉扳指擦著桌麵發出一聲脆響,竟是沒斷,“我已答應王爺,不出三日,你便等著接旨吧!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沒有那個抗旨不尊的膽子。”
“父親!”
衛權不耐地揮了揮手,沒有再給衛昭南說話的機會,隻不過臨出門前,眼神倒是在臉色蒼白的小蠻身上逡巡了兩圈。
胡芷蘭緊緊絞著手裏的帕子,將頭埋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低度,顯然從她微顫著的瘦削的肩膀可以看出,果真是有些受不住。衛容軒無比同情地瞥了眼芷蘭,原想著她回來至少可以不用再受苦,哪知大哥的豔福還真是不淺,一個陸小蠻便夠受,這又加進一程未言!真是……
“昭南,未言是我看著長大的。那姑娘……”
“夠了二娘。小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