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生活裏沒有童話

江一米在這個小鎮的學校教中文,孩子們雖小,但每天早晨從教室裏傳出的朗朗讀書聲,是她想要的生活。

那一天,她在教《憫農》:“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那些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他們心裏充滿了對大城市的憧憬,隻是覺得詩歌朗朗上口,並不深味其中的心酸。帶著歡快的表情,一遍遍的誦讀著《憫農》,臉上卻隻看見歡樂。

“老師……“,班上最調皮的那個男生又拉長了聲音:”看,你男朋友又來找你了……”班上一陣嘩然。

一抬頭,陸小海依然在窗外笑嘻嘻的看著她,由於逆著光,他的五官都模糊在一片光暈之中,看不分明,但笑容卻是燦爛的,似乎隔著教室厚厚的牆壁,也能聞到他那種開心的味道。

學校很小,老師也並不多。下課後,有幾個年輕女老師走過去了還頻頻回頭,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老師說:“小江,你真有福氣,男朋友天天來接你。”

江一米本來想生氣,不知怎麽的,卻氣不起來,大概是天氣也比較好的原因,隻能抱怨著說:“怎麽又來了,站在外麵影響學生上課。”說是抱怨,那語氣聽著更像撒嬌,陸小海聽了不禁心裏麻酥酥的,覺著這一趟來對了。

“怎麽會影響你的工作,我都算好了,你要到下課的時間了。……再說,你怎麽知道我就是來接你的……我是來這裏工作的。”

“你來這裏工作,你瘋了嗎?”放著好好的家族企業不去,堂堂一海歸來這個鄉鎮小學校,這不是典型的大材小用嗎?

陸小海堅定的說:“小米,從此以後,你在那裏,我就在那裏。“

放學了,兩個人邊說著話邊回家,路過米江的時候,看見夕陽在江麵上灑下的萬點金光,江一米總在停留一會兒。

江一米說:“我在那裏,你就在那裏。那如果我結婚了呢?“

陸小海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想過了,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再接受我,如果你結婚了,我也要生活在離你不遠的地方,我要不遠不近的著著你。即使生活不再有交集,我也想這樣看著你……直到慢慢變老……而且,說不定哪一天,你遇到什麽事兒,我也可以幫助你。“

在一個不算遠的距離,看著喜歡的人,和自己一樣,慢慢變老。說不感動是假的,而這樣的想法,江一米也曾有過,對記憶中的李小剛。

年少的時候,愛做夢。總是給自己的故事設想各種結局,也許李小剛的新娘不是自己。但隻要兩個人還生活在一個圈子裏,生活在一個地方,看著他娶妻生子,慢慢變老,見麵能打一聲招呼,這樣,也就夠了。

但設想的各種結局,沒有一種是他突然的離去,好像一個平緩安樂的樂曲嘎然而止,而再想續上的時候,音調卻總也不協調了,感覺怪怪的。

陸小海在這個學校教了外文和體育,陸小海說外文的時候很動聽,他的嗓音柔和,有磁性。陸子川也說外文,但陸子川冷峻,經常是用外文在和對手討價還價,他說外文的時候有點兒殺伐決斷的感覺,不及陸小海這麽柔和文雅。

病愈後的陸小海很注意鍛煉身體,在教師資源匱乏的鄉鎮學校,他也帶體育,看著他帶著孩子們在小小的操場上歡快的奔跑,搶球,投籃,流汗,學校裏有一大半的年輕女教師都芳心暗許,夜不能寐。

那個戴厚厚眼鏡的女教師曾經毫不掩飾地說:“唉喲,我的天啊,小陸老師隻要看我一眼,我那個心啊,就好像要跳出來一樣,緊張死了。“

除了長的比較帥的外表,陸小海更吸引那些年輕女孩子的是他的文雅,堅定和柔和,曾經這都是江一米最喜歡他的地方。

兩個人住在一條街上,距離特別近,是對麵。一起上班,每天早晨起來,陸小海會喊江一米跑步,沿著米江岸邊一直跑到郊外,一起看江麵初升的太陽,一起看清晨草葉的露珠,然後吃個早點,再一起上班。

上班的路上,陸小海每天都會給江一米帶一個水果,隻帶一個。但一周內不會重複。陸小海的工資不高,但他會用心給江一米準備一些小禮物。下班後散著步回家,穿著米江岸邊的小路,路的兩旁有高大的樹木,而岸堤下有一些墳塋在黃昏中靜靜的立著,這些都是附近的人,去逝了之後,還能默默守候著自己的家園,江一米覺得,他們也是幸福的。

日子是這樣寧靜,平和。但江一米慢慢覺得,在分別的這五年裏,陸小剛身上發生了某些改變,比如,他從不像別的男人那樣野心勃勃,也不誇誇其談,這一點兒也是他和陸子川的區別。

他的要求過於簡單,因此學生裏最初那些為他著迷的女老師有的說他是繡花枕頭,沒有追求。

說他繡花枕頭,那肯定是不對的,他流利準確的英文在這個小鎮是沒有人可以比擬的,但說他沒有追求,似乎是真的。

而記憶中的李小剛,卻不是這樣的。

李小剛也柔和文雅,但體內的野性卻一直在血液當中,偶爾和同齡的小男孩打架,都是快、狠、準。方圓幾個小鎮的男孩基本上都怕他。

那場生死攸關的病,真的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了嗎?正當江一米有這樣疑問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不但給她的問題提供了答案,也讓兩個人徹底的被這個學校開除,並且在小鎮也難以立足了。

體育組還有個男老師,叫張浩,中專畢業,家就在小鎮下麵的村裏,此人生的魁梧,皮膚黝黑,野蠻粗陋,學校裏的人多不喜歡他,江一米尤甚。江一米從小最怕蛇,而此人身上正繡著一條盤根錯節,圈圈纏繞的蛇。這個刺青加上這個人,讓江一米一直對張浩敬而遠之,基本不打交道。

而江一米初來這個學校的時候,張浩卻蠢蠢欲動,一雙賊目滴溜溜的直圍著江一米轉,眼神火辣辣的,好像能把江一米身上的衣服看出幾個窟窿來。不過,好在張浩在學校裏風評不好,老師們都幫著江一米處處提防著張浩,倒也相安無事。

有時候張浩經過教室的時候,看見江一米正在講課,會偷偷看一會兒,聽著她誦讀自己聽不太懂的詩歌,覺得那玩藝真好聽。但更讓他眼饞的是講台上那個身影,那股時尚的味道十裏八鄉找不出一個來,看見那個身影,他真想撲上朝死裏親熱親熱。

但是,張浩本來是這個學校也進不來的,之所以能進來,風評較差還能繼續任教,都是因為姑姑家的關係,因此,也不敢太放肆了。

自陸小海也進校教體育後,張浩一開始明顯的有點兒欺負他,後來也不知道兩個人發生過什麽,張浩對陸小海客氣起來,兩個人各不相交,也各自省心。

江一米曾經很好奇的問過陸小海,用了什麽招數能和張浩那樣的人相安無事,陸小海就笑笑,什麽也沒說。

但這種表麵的平靜終於被一件事情打破了。

在這個學校呆到入夏的季節,江一米和許多女老師一樣換上了裙子,她喜歡長裙,飄飄的行走在校園裏,加上長發飄揚,也算是校園的一大風景。不了解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二十八歲的人。

有一天,江一米接到一個電話,是體育組打來的,說是陸小海在教學的過程中,意外從單杠上劃下來去受傷了,讓江一米去。

江一米接到電話不疑有它,匆匆忙忙就趕了過去。學校的操場很小,是教學樓後麵的一大塊空地,和教學樓是隔離的,有一個小門可以通行,但在上課期間小門是經常鎖著的。

轉過大門到了操場,操場卻靜悄悄,鴉雀不聞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江一米給陸小海打電話,但是,意外的是,打不通。

陸小海是個很仔細的人,他的手機一般不會停機,不會沒電。這和江一米正好相反,這些生活上的小細節問題,自小都是當時叫做李小剛的陸小海替她操心的。

江一米更加著急了,操場中間有個放體育器材的小屋,江一米走近瞧了瞧,裏麵有聲音。

“有人嗎?”江一米問。明明聽著屋裏有動靜,但沒人答話,江一米推開門,一個人影蹭的撲在前麵來,迅速把門反鎖了。

關心則亂,江一米看著麵前得意洋洋的張浩,後悔自己太大意,但也已經晚了。

張浩兩眼發直的盯著江一米看,想撲過來。江一米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嚇的瑟瑟發抖,隻是厲聲問了一句:“張老師,你想幹什麽?”

張浩吞了口唾液,說:“我想要你。”

江一米說:“張老師,我們也算同事一場,你別做犯法的事兒,你打開門,這事兒就算過了。”

張浩慢慢地走過來,賊兮兮地說:“妹子,你太水靈了,我知道犯法,隻要和你睡上一回,坐牢我也願意。……你就是讓我去死,我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