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燈光闌珊處,不見伊人
在陸家呆了幾天,終於到該離開的時候了,清晨起來,推窗看見這個城市青灰色的天空,有點低沉沉的,江一米莫名其妙的就覺得壓抑,喘不過氣來。
陸大鬆出去了,陸小海要送他們去飛機場,江一米站在二樓遠遠的看著陸小海的側麵,她突然覺得這幾年陸小海似乎長高了些,也瘦了,不知什麽原因就改變了以往那種溫和儒雅的笑容,變得有點兒冷漠,還有點兒憂鬱,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大約是距離隔的遠,她總覺得他麵孔模糊,看不分明。
江一米突然覺得這幾天有點兒累,有點悲涼和疲倦,左邊是扶梯,她倚在那些冰冷僵硬的雕花柱子上麵。
想起中學時和李小剛在傍晚回家的路上,附庸風雅似的詩詞相和,那是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年紀,喜歡“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成長的過程,就像蟬蛻,她覺得經過一翻掙紮,就可以獲得一雙可以自由飛翔的翅膀,而在這個蝶變的過程中,最幸運的是,始終有這樣一個人,她以為會不離不棄的陪在自己身邊。
從沒想到,她的小新郎會有一天突然放手。她也想和顧城一樣,做一個任性的孩子,“我想畫下早晨,畫下露水,所能看見的微笑,畫下最年輕的,沒有痛苦的愛情,我的愛人,他沒有見過陰雲,他的眼睛是睛空的顏色,他永遠看著我,永遠,看著,絕不要忽然掉過頭去”。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李小剛就是那個他,但他卻忽然掉過頭去。而那個想做任性孩子的顧城,也殺妻自裁。
理想的豐滿總抵不過現實的骨感。
陸小海站在樓下,他也抬頭看了一眼,那個他用整個童年、少年守護著的人,和他像隔了一條銀河那麽遠,但即使是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總還有七夕可以期盼,而他,卻不能有任何期待了。
江一米正“傷懷往事“的時候,腰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雙手,陸小海出去了,江一米慢慢的靠在背後寬厚的胸膛上,現在她的岸,是背後的這個人。
陸子川低頭吻她,帶著無盡的溫柔纏綿。她回吻,一點一點的沉醉,一絲絲暗暗滋生的迷戀,隻有唇部的溫暖能抵的過心裏的冰冷。
“砰“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驚醒了熱吻出的兩個人,陸子川的眼裏溫柔未退,熱切的像噴出火來,而遠處靜靜站立的那個身影,靜默孤獨,冷的像冰一樣。
“我忘記帶手機了“。
由於隔的太遠,他的麵目依然模糊,看不清晰,客廳裏深遠幽靜,他的聲音遙遠飄忽,像打在水麵上一樣。
“小海,我們準備好了,咱們走吧!“陸子川首先回過神來,去臥室拿東西。
而陸小海走到茶幾邊,彎腰拿起手機,他的手指修長,記憶中常常帶著淡淡的肥皂香味兒,他愛幹淨,衣服經常手洗,有時候還給江一米一塊兒洗。那種淡淡的香皂味兒,一直溫暖著她的記憶。
“李小剛,你真是個居家的好男人,誰要是娶了你,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江一米看他認真洗衣服的姿態,常這樣開玩笑。
李小剛抬頭朝她微笑,溫暖明朗,陽光燦爛。有一次笑兮兮的說:“既然那個人是有福氣的,你還不從了我。“
二貨江一米聽了這樣的話,也不禁紅了大半個臉。
多年以後,有這麽一首歌: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我們那時的愛情,有時會忽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聽到都會紅著臉躲避,雖然會經常忘了,我還在愛著你……“
聽到都會紅著臉躲避的年齡,生命中下了一場晶瑩剔透的雪,但是,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陸小海拿了手機,走的很急,別墅的台階一級、二級、三級、四級,他的腳像踩了棉花一樣,而窗外的陽光,白花花的刺眼。
他插上鑰匙,點火啟動,鬆開手刹,踩下離合。發動機的轟鳴聲變得有規律,突然一下子熄火了。
再啟動,再次熄火,再啟動,再次熄火……他的頭靠在駕駛座的椅子背上,覺得呼吸不均勻,有空窒息的難受。
透過車窗,他看見了那個嬌小的身影,無數次在他夢裏出現過的身影,因為這個身影,躲在異國冰涼的手術台上,他覺得自己可以堅持。
在與死神的爭奪戰中,他無所畏懼,因為,心裏有她。他這一生,必定還能再見到她,在曾經的小鎮,給他溫暖和鼓勵的米江河岸的妹妹。
江一米一直覺得二十歲之前的日子她在依賴著自己,實際上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實際上一直是自己在依賴著江一米,喜歡沒有原則的寵著她,周到細致的照顧她,那是因為被她需要,才是當年的李小剛最大的幸福。
因為江一米可以沒有他,沒有了他,江一米還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寵著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姑姑舅舅。李小剛不進入她的生活中,江一米的生活依然可以熱鬧喧囂,精彩紛呈。
而如果李小剛沒有了江一米,在米江河岸,他一無所有。在那裏他隻是個貿然闖入這個小鎮的異鄉人,是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兒童,不是什麽富家子。所以那時候對李小剛來說,江一米是唯一的溫暖。
打開車門的陸子川發現陸小海臉色發白,神色疲倦,擔心地問:“小海,怎麽了,是不是時差沒倒過來,你別去送了,我們自己走吧。你好好歇息。“
他淡淡的說了句:“沒有關係。“坐在後麵的江一米很沉默,她能看見陸小海抿的緊緊的嘴角,雖然下定了決心是要忘記過去的,但是江一米看見陸小剛嘴角僵硬的線條,她自己還是心疼,那麽深的紋路,額頭上也有,一定是經常緊抿著嘴唇,蹙著眉頭,才會這樣吧。
而記憶中的他,卻不是這個樣子的。
車子終於啟動了,剛開出車庫,卻看見一座黑色的寶馬車駛進院子,陸大鬆從車子上下車,對陸小海說:“正好,你哥還沒走,快讓他下車,有急事兒找他商量。“
客廳裏的很靜,沒有一點兒聲音,陸大鬆的麵色凝重,好像生意上碰到了難題。陸大鬆叱吒商場這麽多年,很有魄力,很少看見他這麽凝重的時候。
“出什麽事兒了,父親?”陸小海擔心的問。
陸大鬆看了一眼江一米,江一米很自覺地說:“你們聊,我去外麵轉一轉。”
透過窗子,陸小海能看見江一米寶藍色的身影消失在花園的盡頭,她的頭發一直是這種長直發,比那種美發店裏做的自然的多。
小鎮的郊外除了米江,還有一條狹長的小河,夏天的時候,江一米偶爾會在小溪邊洗頭發,頭發長直黑滑,少年時的江一米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但好在,她的眼裏隻能看見他。
“在城郊那塊地皮的競標中,我們遇到了強勁的對手。”陸子川聽到過這樁生意,父親對那塊地傾注了很多心血,打算著建成一個古典的住宅區,連周圍的學校,商業區都規劃在內了。陸大鬆和副市長也做過溝通,本來鐵板定釘的事情,怎麽會突然出了變故。
“為了那塊地皮,3F公司出資給主管土地審批的副市長開了個超市,投資金八千多萬,但超市的所有權是屬於那個市長兒子所有。錢沒有經過這個副市長的手,法律上暫時也不會找到他受賄的證據,他又不是神,這塊地,他不批成3F,那簡直就是拿要求神的標準來要求他。“
陸小海也知道父親對那塊土地本來是勢在必得的,憂慮地問:”還有沒有辦法。“
陸大鬆說:“辦法倒是有一個,就看你大哥的了。“說著,他看了陸子川一眼。
陸大鬆說:“替我擺平這件事兒,非陳氏集團不可。陳氏集團不但實力強大,且在大陸和台灣的政界脈胳很廣,由他出麵,我想一個小小的副市長沒有能力與之抗衡,但關鍵是你大哥現在想悔婚,陳氏集團別說幫我,一旦悔婚,不把我在商界逼的走投無路就算他仁義了。“
“大哥有婚約?“陸小海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事兒,他控製不住的生氣:“既然有婚約,為什麽還去招惹……別人”。
他著實費了點功夫,才能不讓“江一米”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
“父親,你別想拿生意來的事兒來逼我,婚約是你們自己定的,我可沒承認過。你創造過很多商界的奇跡。兒子相信您,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每次都能遇到峰回路轉”。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陸子川說的輕描淡寫,但用詞還挺文藝,這讓他自己都嚴重懷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江一米在一起呆的時間久了,連這三分矯情,兩分二貨都在“隨風潛入夜“中,達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了。
陸大鬆手指輕敲著椅子的扶手說:“別把事情想的那麽簡單,生意做到現在,每個企業的賬戶上都有些經不住查證的地方,生意失敗是小,被對手抓住證據,在一敗塗地之後,還有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