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誰來伺候爺

虞小倩生就一副好相貌,白皙的瓜子臉,飽滿的菱角嘴,淺棕的瞳仁如貓眼石一般晶瑩透亮,翦水的眼波像精靈一般靈秀慧黠。

在這清純可人的外貌下,揉著叛逆、孤僻、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性,於是形單影支、獨來獨往。

她在C大讀了四年曆史,也在C大所在的碚縣租了四年房子。父母都在外省工作,她早就習慣了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洗衣、做飯、功課、娛樂,大部分時間感覺還不錯。

租住的房子在距學校不遠的一條老街上,這裏林立著一座座老房子,住著一戶戶平常人家,老人喜歡在家門口搭上桌子殺棋、孩子們喜歡在不太寬闊的街道上嬉戲。

她愛極了這氛圍,推開居室的大門,外麵就是一個集體,關上居室的大門,裏麵又是一個天地。

房子在三樓,雖然是舊了點,可是功能性尚好。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樸素的白色牆體,碎花的粗布窗簾,柔軟的布藝軟床,褐色的木紋地板。

老式陽台上爬滿了蔓藤,她常在這裏觀望街景,偶爾還會遇到街坊仰頭問上一聲,“小倩啊?有沒有看到我家二娃?”

大雨還在酣暢淋漓,絲毫沒有退勢。

小倩領著那身份可疑的貝勒爺在漫天大雨中穿街走巷,好在這天氣使然,否則必定引**亂。

街道像是被大雨催眠了一樣,絲毫不見人煙稠密的跡象,待到倆人走上公寓那昏暗的木樓梯時,竟恍惚感到一絲空城空樓的淒涼。

自從貝勒爺坦承削爵之事後,遂也不再自稱“本王”了,而是改口自稱上了“爺”,小倩亦隨口告知他自己姓甚名誰,算是潦草建交了。

打開小窩的房門,一股溫馨的味道撲麵而來,小倩正想側身邀客入內,那客人倒是落落大方的撥開她,邁開大步走了進去。

沾滿泥沙的馬靴踩過了玄關、踩過了走道,眼看就要踩進正對大門的客廳了。小倩愣了一愣,趕緊揚聲喊道:“喂!多鐸!回來脫鞋!”

不論這個多鐸是李鬼還是李逵,總不能一直叫他“一八五”吧?既然已經報上了大名,那就湊合著用好了。

偉岸的身影僵在原地半天沒反應,轉過身來就是一記瞪視,“放肆!爺的大名也是你叫的?”

“取名不就是用來叫的麽?”小倩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轉而勉強改口道:“好吧,多老爺,請回來脫鞋。”

“什麽多老爺?你得叫貝勒爺!”那廂氣憤難平,卻也走了回來。

“好!貝勒爺!”見他回到了玄關來,小倩悄然籲了口氣,甩開濕淋淋的發梢,蹲身解起了絆扣。

“罷了,客隨主便”一隻腳遞上前來,在她鼻尖處搖了搖,“伺候脫靴!”

順著這隻腳一寸一寸爬著目光,好容易仰望到了老爺的臉,一腔哀怨的嬌斥衝出民女之口,“你不是吧?居然這樣欺負你的恩人?”

“你這府邸巴掌大點地兒,也不見個使喚下人走動,爺不使喚你使喚誰去?”多老爺露出一副比她還哀怨的表情來。

“一定要使喚別人你才舒服麽?”小倩快要崩潰了,那是什麽狗屁理由?

“你以為爺想啊?爺從未自己動過手,哪會做這些事兒?”多老爺委屈的咆哮起來。

這宏大的音量不擾民才怪!小倩氣結的怔了怔,心不甘情不願的當起了臨時傭人。

馬靴脫了下來,一隻濕嗒嗒的筒襪呈現在眼前。那是一隻白布縫製的筒襪,不但拚接無縫、而且針眼無痕,這麽精細的工藝,委實不像A貨。

小倩瞪大眼睛湊上去,捧著多老爺的鐵蹄仔細研究。

這襪子市麵上沒有吧?它的主人真是相當牛X啊!

“爺的腳有這麽好看嗎?”高高在上的老爺忍不住冷冷發話了。說完,還扭了扭腳趾頭,示意她把這濕嗒嗒的襪子也脫下來。

小倩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動手脫掉了這襪子。

那老爺也不是那麽難伺候,適時抬起另一隻腳來,送到了她的鼻尖下。

*

從濕鞋襪中解脫出來的多老爺顯得挺受用,光著腳丫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時,走到近旁來,抹了抹腦門上的水,說:“淨房在哪兒?”

“什麽‘淨房’?”正在收拾鞋架的小倩納悶了。

多老爺斜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嚅開了金口,“淨房就是出恭的地方。”

小倩更加莫名了,丟開那無法妥善安置的馬靴,站起身來問,“什麽是‘出恭’?”

多老爺似乎對眼前這個美貌的智障感到很無語,閉上眼來,深深吸氣,最後撇了撇嘴角,“解便……”

他這麽一說,輪到小倩無語了,不惜破壞美女的形象,緊皺眉頭呲了呲牙,“我學了將近四年曆史還不及你四個字來得專業!你厲害!”

多老爺不明白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大,愣愣的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的說,“爺如何厲害了?不就是問你這破宅子的淨房在哪兒麽?”

虞小倩真是被他挫敗了,也懶得跟他多說,上前兩步推開了玄關左側的門,“喏!淨房!隨便出!出完記得衝!”

“什麽?你讓爺做這些下賤的活兒?”多老爺火冒三丈的瞪著她,然後朝那淨房看了一眼。

隻那麽一眼,已怒氣全消,換上了愕然,“這……這個……是淨房?”

不知為什麽,他總是有本事打破小倩的淡定、又總是能拾起她的細膩。

看他那樣子不像是在演戲,小倩無可奈何的歎了歎氣,若不是她讀了四年曆史係,恐怕還應付不了他……眼下隻好引他走進了浴室,用半文半白的詞語解說起來。

“這是馬桶,是用來出恭的,用完了按這裏衝;這是台盆,是用來洗臉的,把閥門抬起來就會出水了;這邊這個是洗澡用的,待會我教你怎麽放水。等你方便完再說。”

多老爺忽然安靜了下來,鳳眸黯然,劍眉鎖緊,“嗯……”

小倩仔細看去,越發覺得這是李逵而非李鬼。

或許他早已發現不對勁,一路上神色尤顯驚異,卻繃緊了臉佯作鎮定,直到這間現代化的“淨房”將他敲醒。

那麽,他真是豫親王多鐸麽?

小倩遐思萬千的退了出去,腦子裏擠滿了邂逅他的那些場景,想到自己極有可能遇上了一樁不可思議的事情,不禁賣力的呼出了兩口氣。

收拾好心情走向廚房,張羅起了五髒廟的供品,先點火燒了一鍋開水,再從冰箱裏拿出了速凍餃子。

這時候,浴室那邊傳來了衝水的聲音。小倩怔了一怔,浮起了微笑。他究竟是用了,適應力蠻強啊!

想著想著,心情不錯的喊了一聲,“多老爺,你想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那邊不知在做什麽,半天不給反應,待小倩回頭一看,他竟已杵在跟前了。

“你怎麽走路沒聲音啊!”她嚇了一大跳。

“光著腳當然不會有聲音!”多老爺沒好氣的說。

“噢……”小倩抬手撫了撫額頭,“對不起,我這裏沒有男式拖鞋。”

說著,挺抱歉的看向他,試著又問了一次:“這個……吃飯懂嗎?洗澡懂嗎?”

多老爺冷冷瞥著她,獰惡的豁開了嘴,“爺為何不懂?你以為爺跟你一樣腦子有病?”

他這態度也太糟糕了吧?剛才那黯然傷心的男人哪去了?皇室血統就這德行?整個一神經大條,眨眼就沒事了?

虞小倩七竅生煙的望著他,繼而表情誇張的哼唧了兩聲,“噢…嗬…好吧!我腦子有病,你才是正常的!”

說話間,擺回頭去,撲騰撲騰的往鍋裏下著餃子,一副外強中幹小媳婦的樣子。

身後那位老爺窩火的瞪著眼,最後卻收起了強硬的表情,抬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喂!你給爺轉過來!”

“幹嘛?”小倩不勝其擾的側起臉頰看了他一眼。

“替爺把袍服脫下來。”多老爺臉不紅心不跳的展開臂膀示意她幫忙。

“啊?”虞小倩瞪直了眼,當即跺了跺腳,“你不是這麽欺負人吧?自己脫!”說完,調回頭來,憤憤的下起了餃子。

“喂……”多老爺火冒三丈,“喂”得一聲比一聲大,可惜……也沒個人搭理他。

不多一會兒,老爺憤慨離去,“刁民!妖女!”

虞姑娘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衝著一鍋餃子聳了聳鼻,“這德行……”

白白胖胖的餃子在鍋裏翻騰,掌廚的人不時拿筷子攪動著,外間一片沉寂,似乎別無旁人。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小倩感到有些不安,繼而丟開了筷子,快步走向了外間,“多鐸?多鐸!多……”

情急中就近推開了浴室門,驚見馬桶蓋上坐著一爺們兒,含胸拔背的坐姿,膝與肩齊的嚴謹,渾身是刺的架勢,以及……好吧,霧都孤兒的委屈。

看到多老爺並非如想象般暈死在某處,小倩大大的鬆了口氣,倚在門邊蹙眉問道:“怎麽坐在馬桶上啊?快把濕衣服脫下來,我給你找身衣服換上。”

多老爺別著腦袋不看他,桀驁中帶點悲憤,冷硬中帶點淒涼,好似他自己是一隻拖油瓶,而她是一個黑心的後媽。

這景象將小倩萌到了,她無奈的翻了翻眼簾,來到了他的身邊,“我又不是故意要怠慢你,別這麽幼稚好不好!男女有別你懂不懂?”

大抵是那句“懂不懂”太傷人,多老爺呼哧一聲站起身來,抓狂的吼道:“你說對了!爺是不懂!一個時辰之前,爺還是萬人敬仰的貝勒爺,一個時辰之後,竟變成了什麽都不懂的傻帽!你說說看,爺懂不懂得?”

虞小倩驚愕的仰著頭,啞然了許久,癡癡感歎道:“你好像不止一八五,看樣子少說有一九零!”

這話明顯不及主題,多老爺閉了閉眼,不知道該找誰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