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話』 豫王&睿王
滿族人不殺狗、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不鋪狗皮褥子,同時也不傷害烏鴉和喜鵲,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史書裏沒有確切的記載,民間有“狗救駕”和“鵲救駕”的傳說,故事的主角即多鐸的父親,清太祖努爾哈赤。
小倩事後問過多鐸,那些傳說不是不真的?那爺們兒一臉尊榮的說:“你當我阿瑪是吃素的?真龍天子需得著誰搭救?”
完了又說:女真人從白山黑水走來,世世代代過著漁獵生活,狗是最忠實的朋友,鴉鵲是最警惕的哨兵,沒有它們,遊牧民族的生存之路會更難走,所以滿人將狗和鴉鵲視為盟友,決不允許族人傷它們的性命。
這種說法並非頭一遭問世,而是眾多論點中的一種,但王爺身份不同,自有蓋棺定論的條件,不過小倩倒也真懷疑,因為那爺們兒疑似一戀父狂,大有盲目捧抬老努的可能性。
雖然懷疑,但也感慨,狗一直都是人類的朋友,從洪荒到古代,從近代到現代,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本有太多太多的選擇,卻依然為了滿足口欲將黑手伸向朋友,甚而在食物豐盛的年代,把貓狗這種家養寵物全都端上了桌。這正常嗎?這真的正常嗎?
曆史上的滿蒙軍隊是殘忍的,他們吃敵人的肉、喝敵人的血、以鐵蹄踐踏敵人的屍首,借殺戮扼緊敵方的喉嚨,他們製造的屠城慘案足令千夫所指萬民唾罵,即便耗以三生三世的懺悔也無法救贖,但他們對盟友和朋友,卻是極敬、極愛、極赤誠的。
於是,他們崛起過,最終又沒落,推倒他們的不是盟友,而是高壓之下培養出的奴性政-府及奴性國民。他們錯,錯在不曾赤誠的對待舉國民眾,但不能說全錯,錯到一無是處。
一場微不足道的小小風波就這麽過去了,來的時候排山倒海,走的時候連影兒都不留。“使喚丫頭”忙於收拾碗筷,大老爺們兒則一如既往捧著書本犯愁。
多鐸的文科真是非常差,竟還敢自誇“漢文好著呢”。小倩給他做了一套簡繁體對照的生字卡,三五天下來竟然連二十個字都沒學會!
想來,當初學習繁體漢文已經讓他掉了層皮,而今的繁譯簡無非又是一場艱辛的泥漿拉力!
這樣的學習進度再過三五年也不見得能自如的讀書寫信,出去找工作就更別想了,他一非港澳同胞,二非台灣同胞,三非歸國華僑,憑什麽一抬手就寫出一繁體字的簡曆?哪位人事主管敢收編這樣的才子?
初初小倩也曾為此頭痛過,但自從那爺們兒問過一次關於多爾袞的事後,她就完全改變了態度,一方麵莫不盼著他晚些學會簡體漢字,一方麵又害怕他幹脆來個“不恥追問”。
愈是擔心的事情愈是來得快,研究清史的學者都知道,多鐸與多爾袞的關係極好,他們一個莽撞任性、一個的沉穩內斂;一個金戈鐵馬馳騁疆場、一個運籌帷幄屹立朝堂,雖然登的舞台不同,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今多鐸來到了未來世界,打聽胞兄的結局是必然的事。
小倩剛一坐下來,王爺就丟開了生字卡,挪近身子說道:“我上次問你那事兒你也沒給個明白話,我哥他晚景好不好你倒是說說啊!”
虞姑娘怔了一怔,顧左右言他的說道:“你就不問問你自己的結局怎麽樣麽?”
那廂定住瞳仁眨了眨眼,傻乎乎的接了茬,“那你說說唄……”
虞姑娘翻了翻眼簾,毫不憐惜的快嘴說道:“你英年早逝!三十幾歲就死了!”
“啊!!”
王爺大吃一驚,卻不見得傷心,既然人都已經到了現代,還管清代的命運作甚?是以急忙追問:“那我哥呢?”
“你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問?”虞姑娘鬱悶了,要轉開他的注意力還真不容易。
“死便是死,有什麽好問的?要麽是戰場、要麽是病床、最多莫過賜盡,還能有何花樣兒?”
多鐸想也不想開口便說,說完神色一定,抬目看著那姑娘,冷冷擲出一問:“作何老是扯到我頭上?我哥的結局到底怎樣?”
虞小倩打了個激靈,深知已避無可避,隻好硬起心腸來,狠狠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的說道:“多爾袞同樣是英年早逝,就在你病逝後不久,有學者認為,正是因為你突然患上天花謝世,才會讓他的精神徹底垮塌,最後逐漸走向了油盡燈枯的尾聲。他死時已攝政多年,史書上記載的死因是出獵時失足落馬,但民間眾說紛紜,其中不乏謀害論。總的來說,他這一生太不值當,大清因他而入主中原,他死後……卻被列了十四條罪狀,其中最大的罪名是謀篡,因此被罷追封、撤廟享,抄家法辦,最後……還被掘墓……鞭屍。詔書是你侄子福臨下的,入關後多爾袞力推他坐上龍椅,哪知道那小屁孩最後拿了個挫骨揚灰來回報恩情。部分學者認為這場清算活動背後的莊家是你嫂子布木布泰,我看過資料,持認同意見。另外,蘇克薩哈是整件事的源頭,是他舉報說,睿府藏著龍袍龍椅,清算運動才得以掀開了帷幕……”
小倩一口氣將話說到底,話音一落頓感難以呼吸,室內的氣壓驟然降低,長時間的沉默翩然降臨。
多鐸瞪著眼睛癡望著她,像是已睜著眼死去、又像是留下軀殼遁入了太虛;小倩不敢看他的表情,隻盼著他快些緩過那口氣,最好還能平靜的接受這個悲劇。
或者,不該這麽苛刻,不該強求平靜,但至少,別讓場麵脫離控製……
良久,久到小倩渾身僵痛,多鐸終於有了動靜,他緩緩站起身來,了無生氣的說:“我想眯會兒眼,沒事兒別叫我……”然後,走進臥室鎖上了門。
虞小倩如願以償了,他沒有慟哭,沒有嘶吼,更沒有脫控撞牆,他平靜的接受了,可是她現在反而希望他能哭一哭、或者吼一吼,而不是悲愴的接受。
他不追問也不求證,就像害怕聽到有人再次確認……
他步履沉著,神色無恙,但她太明白了,他需要時間來收拾滿心瘡痍。
作為一個在攝政時期提出“滿漢通婚”、“保護漢官”、“廣開科舉”的攝政王,多爾袞必然是高瞻遠矚的,也必然是推崇滿漢一體的。可他瞻矚到自己的下場了麽?他顯然沒有,他唯有帶著一生功過隱沒於塵土,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作為一局外人的虞小倩,尚深深替他感到不值,何況是他至親至愛的弟弟?
*
一轉眼兩天過去了,江一景那邊準點來了消息,說是那套服飾通過鑒定了,讓小倩帶物主過去“簽字畫押”。
這無疑是一道天大的好消息,可小倩隻高興了一瞬便蔫了頭。
這兩天以來,多鐸一直處於低穀,要麽扮著行屍走肉,要麽扮著蒼鬆坐穀,要麽就整天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如何才能回去?
對於虞姑娘來說,王爺已被正式劃為智障的範疇,吃喝拉撒睡樣樣不能離手,此外還得時時警惕著別上了吊、投了江、或是拿手指插電路……
這般境況之下,他拿什麽狀態見人?
小倩兩手提著西裝短褲的褲腰,彎著身子催王爺將“貴腿”往裏放,催得急了便是一聲幹嚎,“你倒是抬腿啊!”
那廂終是被這聲嚎叫喚醒,磨磨蹭蹭的抬起腳來時,俯下腦袋呐呐的問道:“作何要更衣?”
小倩麻利的將西裝短褲提了上來,唰唰搞定了拉鏈紐扣,氣急敗壞的說道:“我剛才跟你說了半天,你不會一句都沒聽進去吧?拜托!你那身服飾已經變成銀子了!人家叫我們去交易!去交易!去交易!”
“你去不就得了?”君一臉混沌。
“你就不怕我卷了錢跑了?”虞姑娘恨不能一板磚拍在他臉上。
“和尚走了廟還在啊!”那爺們兒無精打采的說道。
“……”虞姑娘僵僵的捎了他一眼,合上眼簾時已然潰不成軍。看來這王爺真不是蓋的,精明生在骨子裏,剜走了皮肉還連著骨。
末了重振旗鼓吐了口氣,將挽在臂間的襯衣“嘩”地一抖,拎著衣領轉到了他的身後,“伸手……好……這邊……伸手……喂,快點啊,到左手了!”
王爺就跟個提線木偶似的,任人擺弄不作聲氣,卻也懶得沒有天理,若不把袖口下斜三十五度角對好,他就死也不抬手……
自從攤上了這位天外來客後,虞姑娘就變作了一超級家政,或者說,除了合體這一項之外,生生一舉案齊眉的媳婦兒。
現代的女孩子都是父母捧大的寶,什麽時候幹過伺候人的事?什麽時候頂過封建媳婦這種包?
雖然日子也不特別長,但接下來的漫漫長路該怎麽抗?
以前隻替他穿衣,近日還得替他穿褲,如果他再發個癲,豈不是要替他把屎把尿?
是以想到了抽身而出,欲將他風風光光的打發走,即便略有不忍,也感到勢在必行。
她甚至已思忖好了怎麽部署,等他拿到那筆錢之後,先替他找個房子,再替他請個家政,最後幫他找個警衛之類的工作,反正那筆錢為數不少,等他熟識了現代生活,還可以做點小生意,總之生存是沒問題。
至於他的住址,自然是離她越遠越好,近期尋不尋死跳不跳橋全看他的造化,遠期怎麽樣她就更管不著了,時間一長,她的生活就會恢複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