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話』 多鐸吃飯了
——五天後——
“——多鐸——多鐸——”一位手拿鍋鏟的小美人在陽台上放聲喊著,“回-家-吃-飯-了!”
陽台下方支著一張矮桌,一老一少正對坐著下棋,年紀大那位六七十歲,年紀輕那位二十六七,在聽得樓上的呼喊後,年輕人突地閉了閉眼,遂扯起喉嚨吼了一聲:“你就不能賢淑點麽?嚎什麽呀?”
“唷?你就在樓下啊?”小美人趴在陽台上竭力朝下俯望。
陽台下方鑽出來一爺們兒,仰起腦袋悠悠然的說,“可不是,今兒碰上方老爺子了,就在門前對了兩盤兒唄!”末了,責難的瞪了瞪眼,低低的喝斥道:“趴那兒幹嘛?就不怕掉下來?進去!”
陽台上那位依樣畫葫蘆的瞪了瞪眼,“你倒是上來啊!還要三催四請啊?”臨了又跺著腳驚呼一聲,說:“對了,差點忘了正事!鹽快用完了,帶包鹽上來,趕緊!”說完便縮回了身子。
“喂——你把爺當什麽了?”樓下那位好不窩火,正要高聲叫囂,樓上的小美人又冒出了頭,眯了眯眼說:“你去是不去?不去我就把糖當做鹽,讓你嚐嚐滬菜的厲害!”
這威脅到底是衝什麽去的樓下那爺們兒不見得就明白,但威脅就是威脅,這一點總該明白,不過……
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能把福利院的阿姨怎麽樣?
一個備受照顧的寵物能把主人的話拋在耳旁?
於是,堂堂豫親王話別了對弈的老伯,摧眉折腰的走向了小賣部。
話說,碚縣真真是個好地方,這裏不止民風淳樸、鄰裏融洽,最重要的是,當小倩告訴大家多鐸是她表哥的的同學時,竟然沒人對這個名字表示驚愕!
這樣一來,王爺便愈發自在起來了,閑來無事和一群老頭兒下下棋,很快就以咄咄逼人的棋路出了名。
史書上隻說“豫王好戲”,卻沒說過“豫王好弈”,想不到那爺們兒還是個全麵發展的智能型武夫,倒是不枉努爾哈赤在世時的寵溺。
王爺的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但偶爾也作繭自縛的生生悶氣,譬如糾結知名度的問題,愣是想不通為什麽廣大群眾對多鐸其人一無所知,想他自詡為一英姿颯爽、年輕有為、風流倜儻、舉國敬仰的著名親王,又怎能受得了這種冷冷冷遇?好在那神經是大條的,一晃神兒也就過去了。
小倩依然是有零工就打、沒工打就休,這五天來上了三天班,小計工錢一百五,加上月初連續上了一周,就算接下來天天休,月底也能拿到五百的薪金,下月的生活又有著落了。
隨著江一景許下的期限將至,他二人的心情也各有不同,多鐸是自信滿滿,小倩是擔心漸多,合著他倆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純粹南轅北轍的兩端末。
不管怎麽說,日子還得過,能吃吃、能睡睡,一天未斷糧便一天偷著樂,眼下餐餐有肉頓頓有油,何必沒事找事窮犯愁!本著這個理念,二人倒也挺樂嗬。
多鐸從兜裏掏出鑰匙打開了大門,走過廚房時“嗖”地扔進一包東西,悶悶的說:“喏,鹽。”說罷,徑直走向客廳,奔那沙發一坐,心安理得等開飯了。
王爺的新鑰匙上穿著一條秀氣的鏈子,那鏈子上還墜著一枚金屬飾品,這是小倩打工時得的獎品,一轉手就送給王爺掛鑰匙了。
那鏈子挺長的,是以當初叫王爺往脖子上掛,說是怕不慎丟了招賊來偷,王爺倒也依了她,可隔天見到脖子上掛鑰匙的全都是小屁孩,便死也不肯了。
小倩見了就說:不掛脖子就把鏈子下下來吧,帶在身上太不利索了,我給你找條短點的繩子係上。誰想那爺們兒怎麽也不肯就範,愣是揉作一團往兜裏揣,開門的時候叮叮作響,閉著眼也知道是他回來了。
吃飯時間是虞姑娘最溫柔的時刻,因為生在一個溫情的家庭,腦海裏存著太多溫馨的回憶。記得小時候爸爸老對媽媽說:吃飯的時候別教育孩子,叫人家安安心心的吃。媽媽有時也會反駁說:孩子不教育怎麽打磨成型?然後一家人笑笑嗬嗬的開飯,媽媽總問:鹹不鹹、淡不淡、這菜好不好吃?爸爸總說:再添一碗,現在正在長身體……
父母是兒女的第一位老師,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課堂,不管虞小倩的性格看起來有多寡淡,她的屬性也絕不會是冰。
吃飯時間對多鐸來說是愉快的時刻,雖然他還沒能把它抬舉到“珍貴一刻”的份兒上,但無疑是極其快樂的。
“用膳!”那爺們兒又一次的再一次板起臉孔宣布開動,接著立馬鬆懈下來,興高采烈的動著筷子。
“好不好吃?”小倩嘴裏銜著一個菜頭,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
“嗯!”那廂不覺露出笑來,轉即趕緊收拾好,教訓道:“用膳別叨叨!”
小倩抬眉扮了個鬼臉,自顧自吃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說:“今天少放了點鹽,會不會淡了?”
那廂愣了一愣,朝她納悶的說道:“我不是把鹽買回來了麽?你沒放啊?”
小倩睜大眼睛控訴道:“怪誰呀?你磨蹭了這麽久,我菜都炒好了你才回來!”說罷,歪著腦袋問道:“味道到底怎麽樣?要不要回鍋?”
那廂努力吧唧了吧唧嘴,眨眨眼說:“還行吧!別搗騰了!”
看他的神情怕是有些勉強,小倩溜著眼瞳點了點頭,像是要感激他的體諒似的,一口氣夾了一堆菜到他碗裏,一邊張羅還一邊說:“嚐嚐這個,這是最先下鍋的菜,鹹淡絕對合適。”
那廂一臉愜意,甚而愜意到摒除了禮儀,含著飯菜低聲嘟囔了一句:“沒鹽了不興早說……說你二你不承認……”
照此下去,別說皇家禮儀,就連古人崇尚的基本禮儀都要消失了,這王爺難免不被民女變作賤民……
又或者,女真人本無繁複的禮儀可言,重拾躍馬揚鞭的本我比生搬硬套的效仿更令人愉快。
再或者,這莫不是王爺超強適應力的又一證明,短短幾天,他已有了居家百姓的影子,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
小倩單手支頭欣賞他的吃相,很有農夫看年豬的歡欣勁兒,她再一次的又一次在吃飯的時候感到跟他萬分熟識,就好像這是一個存在已久的家庭。
“慢慢吃,灶上還蒸著饅頭,差點火候,讓它再蒸會兒。”
“嗯……”
“明天想吃什麽菜?”
“隨便……”
“回鍋肉好不好?”
“嗯……”
“你一北方人怎麽老愛吃我們這邊兒的地方菜?”
“絮叨!”
“配什麽蔬菜呢?”
“不要……”
“那怎麽行?不許挑食!”
“你煩不煩啊?不是讓你別叨叨麽?”
“好好好,我不叨叨了。”
——兩分鍾之後——
“西紅柿吧!既可以當水果吃又可以留一半炒雞蛋!怎麽樣?”小倩再次叨叨起來。
“……”王爺擰了擰眉,別開臉龐不搭理。
“問你呐!”小倩抬手推了他一把。
“……”王爺調過眼瞳白了她一眼。
“幹嘛那種表情?我說的是西紅柿又不是鶴頂紅!”小倩顯得既無辜又迷茫。
“……”王顯得既疲軟又傷神,擺明了就是一挑食鬼。
“不說是吧,那我明天燉狗肉吃!”小倩遂以卑劣的方式逼迫。
“你敢!”那爺們不開口則罷,開口便是排山倒海的咆哮。
“我說說而已……你凶什麽嘛……”小倩愕然的瞥了他一眼,囁囁的撅了撅嘴。即便知道他會反映激烈,卻愣是沒想到會這麽激烈。
“說說也不行!”王爺火冒三丈的摔了筷子,“滿清貴胄遇上回人平民尚不提‘豬肉’兩字兒,你作何要故意在爺跟前兒提及弑狗這種缺德的事兒?”這一摔可好,直接把飯粒濺虞姑娘臉上了。
虞姑娘雖然偶爾要犯犯傻,但骨子裏絕對不傻,且是一極通情理的可人兒,錯了便是錯了,從不強嘴勁兒。
這事明顯錯在自己,故而也無所謂委屈,雲淡風輕的撫了撫臉,回頭拿了雙幹淨的筷子遞上,說:“喏!飯還沒吃完呢,連筷子都不要了,至於麽?”說完一屁股坐了下來,細聲細氣的說:“我錯了還不行麽?”
她一未狡辯、二未撒嬌、三還立馬認了個錯!這倒把王爺給整蒙了,接過筷子憨了半餉,良久才重新開動。
這事兒若是擱在豫王府,百分百會演變成一場鬧劇,不管是嫡妻還是庶妻,一旦待到爺發了火,總得哭哭啼啼的撒個嬌,再找個突然撞邪了、腦癱了、短路了,中蠱了之類的借口替自己開脫,專用的台詞是“臣妾該死”,決計出不了“我錯了”。
“該死”這種說法無非是屈於威懾,而“錯了”卻需要直麵過失的勇氣,虞姑娘沒什麽出眾的人品,就認錯認得特快這一點來看,總算是個內心坦蕩的主兒。
多鐸的火氣一落千丈,扒拉了幾口飯後,忍不住朝那姑娘瞥了一眼,隻見她一副使喚丫頭打碎了花瓶的表情,粉潤的腮幫上竟還粘著一粒漏網的飯粒。
這一見不打緊,殘留在心底的憤怒霎時沒了蹤影,一抬手抹掉那飯粒,侵近身來狠狠的說:“你就一個字兒——二!跟你生氣爺犯不著!!”
末了,見那方還沒動靜,便胡亂夾了一堆菜到她碗裏,嚷嚷道:“愣著幹嘛?接著吃啊!”
虞姑娘反應遲鈍的眨了眨眼,秋波朦朧的泛起了一絲萌笑,“剛才忘了告訴你,我還蒸了一粉蒸肉,時間沒掐好,也差點火候,我等等再吃……”
王爺揪著眉頭瞄了她半天,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憤憤的說:“臭丫頭!我道你這般老實,一動不動等我開口,原來是在等粉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