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話』 與君曾相識

多鐸抬手指著鼻子底下的作料碗:“桌上有兩盤菜的碟子跟它們是成套的,另外兩隻是單花色的,我估摸著那是湊數用的,平時大抵用不上。”

小倩愣了一愣,笑著調侃道:“你不是這麽無聊吧,我在這裏辛辛苦苦做菜,你在一旁遊手好閑的假扮公差查案。”

“公差都是奴才,爺可是主子,還需得著假扮?”那爺們兒好不威武的揚了揚頭。

小倩哭笑不得的翻了翻眼簾,隻覺玩笑的成分太重,也不再批評什麽,隻管回頭炒菜去了。

不時,開飯了。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外加一瓶白酒。

或許清代的酒瓶不是這般模樣,多鐸也不曾問那是什麽,隻端端坐下身來,待小倩落座,便不苟言笑的說道:“用膳吧。”

虞小倩偷瞥了他一眼,忍俊不禁的“嗯”了一聲,昔日這一聲號令得讓多少妻妾應聲開動?今夕倒變了她這個不相幹的人在旁陪同了。

多鐸依舊延續獨有的風範,豪放不羈,大快朵頤,她夾了一夾菜到他碗裏,笑道:“可惜我不會做東北菜,這菜還吃得慣嗎?”

那廂驟然失神,良久才說:“挺好。”

小倩心間微動,小心問道:“會不會太辣?”

那廂在豪放中彰顯著教養,嘴裏有東西的時候不見開口,隻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小倩自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無奈缺乏調和氣氛的能耐,隻得擰開酒瓶的瓶蓋,倒出一杯來遞上。

早在她擰開瓶蓋時多鐸便調轉了視線,繼而拿過酒瓶往鼻下一送,蹙眉說道:“劣酒。”說罷放下酒瓶,深深看了她一眼,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有比沒有好,這心意我領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小倩哪敢妄想他剛才說的是“烈酒”二字,不過他既已領了這個情,也就不必為此窘迫了。

三杯下肚,多鐸情緒見好,小倩心境一開,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豈料還未及端起,就被奪了去。

“幹嘛?”她愕然的問道。

“女子體弱,別沾劣酒。”多鐸依舊麵如冠玉,就像滴酒未沾一樣,且將那杯酒倒進肚裏,滿是雲淡風輕的意境。

“說得跟毒藥似的,有這麽劣嗎……”小倩有些掛不住了,起初壓下去的窘迫全都浮出了水麵,“要不你也別喝了吧。”

“男人家皮糙肉厚的怕什麽。”多鐸不以為然的駁回,末了,又說:“你若想喝,趕明兒有銀子了我請你喝好的。”語畢,終是笑了,卻笑得極苦澀,隻差沒直言盼著那身行頭賣個好價錢了,堂堂王爺落到這地步,旁人見了亦酸楚。

那瓶白酒見底時,午飯也差不多結束了,多鐸撐著那身XXL的T恤坐到了沙發上,就像身著一襲親王吉服似的莊重,小倩有條不紊的收拾著碗筷,恍惚間覺得這景致似曾相識,想想又覺得可笑,難不成前世是此君風流債的債權人之一?

……

早起的人一般有午睡的習慣,虞姑娘即按照這“一般”的概念,將那王爺趕進了臥室,看似蠻好心的讓他補個覺,其實是不想他整天在眼前亂轉。

眼看著那爺們兒鬱鬱睡去才離開,正在浴室洗著他換下來的褻褲,竟聽得他在背後幽幽的說:“往日眾人獻不完的媚,卻也不曾做過這事兒,今兒倒被你占了先。”

此君要麽就神出鬼沒、要麽就淩晨打坐,一天一宿下來,小倩的神經也粗大了不少,隻翻了翻眼簾,頭也不回的說:“是呀,我占多大一便宜啊!可別告訴你媳婦兒們,免得她們殺進夢裏來掐死我。”

“她們掐你你不會掐她們啊?”那廂口氣揶揄。

“有你這麽當老公的麽?”小倩不由回頭瞪了他一眼:“鼓動別人掐自己老婆……”

“老公、老婆?是何玩意兒?”多鐸挑起眉梢,一副滑稽相,然而眼底的溫柔不及收,呈在了黑白分明的光澤下。

他的眼神如孩童般天真,清澈到不帶一絲濁漬,很難想象這樣的男人曾經權傾一時,亦穩坐過清廷二號人物的交椅,小倩怔怔的陷入遐思,仿佛墜入那個年生久遠的時代,一時忘了身在何處何地。

想來,不禁感慨,即便多鐸的騰飛包含著多爾袞對他的提攜,但扶不上牆的阿鬥又怎能“提”得起來……

忽然,發現那廂一臉探究,便忙不迭扭回頭來,衝著一條濕漉漉的褻褲解釋道,“老公老婆就是丈夫和妻子的意思。”

多鐸饒有興味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是閑得無聊還是本性使然,張口就是一通胡侃:“其實老婆多了也不是個好事,素日裏爭風吃醋沒少給我添亂,爭得急了我便讓她們打擂台,誰贏了我上誰那兒,幾年下來功夫見長,就你這身板多半隻有挨打的份兒。”

“啊!真的假的?”虞小倩驚愕的再度回頭,眸子瞪得比乒乓還圓,“還有比這更亂的麽?”

“當然是……假的。”那萬惡的男人綻開了一抹壞笑,臨了,一轉身,走掉了。

*

清初的皇子活得異常艱辛,他們不止享受無上的尊榮,同時也麵臨無盡的征戰,以及征戰背後的直接效應——成王敗寇。

在這種殘酷的背景下,每一天的榮華皆可能是最後的榮華,每一次的戰役皆可能是最後的戰役,就算皇子們想要懈怠也沒這餘地。

有這樣的生活經曆作底,多鐸白晝裏怎麽睡得著?於是,這個勤勞的米蟲便在虞姑娘那狹小的宅邸裏遊來遊去,一刻不停歇的東摸摸西看看,並提著一些關於新時代的問題。

小倩洗衣服的時候,他就守在浴室門口;小倩收拾屋子,他就綴在身後;小倩瞪他,他亦回瞪;小倩終是受不了,問:“你就不能安靜會兒麽?”他竟厚顏無恥的噓唏,“這話往日都是我對別人說的……”

最後,虞小倩無可奈何的放下了手中的事,說:“算了,本想收拾好屋子再出門,現在看來純屬是妄想,反正你也閑得無聊,不如跟我一起去市區,找我堂姐那位朋友吧。”

碚縣離市區大約四十分鍾車程,時至暑假這條線路上沒什麽人,空蕩蕩的公車上乘客不到三成,小倩和多鐸挨著坐在一起,前後的座位都無人問津。

豫王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詭異,顯是掖著滿心好奇故作淡定,小倩倒也樂得他這樣,免得被別人當做神經病。

她好心讓他坐在靠窗的一麵,以便這位清代來的土包子觀觀二十一世紀的風景,那爺們兒將這份情領得極好,愣是一直僵著脖子瞥視外間的景致,隻看神韻還當是一猥瑣男在偷窺姑娘沐浴。

平常一段漫長而無聊的路程如今在土包子王爺的陪同下顯得格外短暫,小倩隻覺忍俊不禁的憋了會兒笑,再看景致竟已快到市區的車站了。

多鐸的優點是不必別人提醒他“淡定淡定”,因為他本來就表現得萬分淡定,雖然眼中盛滿了驚愕和好奇,但冷傲的架勢卻形同CEO在視察市場行情。

一個高壯健碩的英俊小生走在人群裏無疑是一道風景,加之那件果綠色的襯衣令他顯得愈發白皙,看似某偶像劇裏挑大梁的硬派小生駕臨,如果不是他頻頻朝回眸者報以橫眉,怕是會被圍堵著索要簽名。

虞小倩是典型的嬌小型身材,瘦瘦小小,文文弱弱,走在他身旁就跟個孩子似的,一路上接到鄙夷、怨毒、憎惡、豔羨的各種眼光無數,末了好似犯了天大的罪過一樣,摧眉折腰的耷拉起了頭。

不一會兒,這天殺的折磨竟自動落幕了,小倩感到背上的芒刺在撤離,便趕緊抬眼溜了一遭,哎!原來剛才路過一女校,敢情那爺們兒還是一少女殺手……

再看身旁那王爺,端的一英武的鬼見愁!各種凶惡的表情謝幕之後,擰緊的眉心還不曾鬆,這造型挺讓人納悶的,被人青睞應該得意才對,作何苦大仇深的模樣?

“看我幹嘛?好容易過去了你又來了?!”多鐸窩火的衝她吼道。

“什……什麽我又來了……”小倩愣愣的問,目光瞬也不眨的留在他臉上。

“還看?看什麽看?”那廂氣衝衝的喝道,“爺臉上寫字了?”這音量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身旁的路人立即回首了。

“噓!”小倩重重的拍他,“不是讓你別自稱‘爺’麽!看看,招人側目了吧!”說罷,風風火火的拉起他就走,但心間倒是明白了幾分,想來強作淡定本就艱難,何況還遭到狼視觀瞻,再說了,他那年代產不出這麽狼性的女生,初初遇到是得懷疑別人以自己獵奇。

這麽想來不免平添了些許同情,便在行進間偏頭安慰了一句,“繃著個臉幹嘛?人家看你是因為喜歡你,這又不是什麽壞事,換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多鐸被她拖著胳膊,隻得屁顛顛的走著碎步,遠看就跟個二愣子似的,聽了這話一臉不了然,斂目白著她說,“屁!看我就是喜歡我?你不也常常看我麽!”

“我不也挺喜歡你的麽。”小倩拽著他大步向前,想也不想的順口就說。

“是麽——”那廂突地停下了,待她悔不當初的扭過頭來時,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話可不興亂說。”

“……”小倩怯怯的望著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呆了一會兒,苦巴巴的說:“那重來好了……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你!”

“……”王爺的眉毛扭成了兩條小蟲,最後凝重的閉上眼來,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堵在路上算什麽事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