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後來阮流今就被留在宮中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到底算是怎麽一回事,莫名其妙的自己被召進宮來,然後霸占了王鏞的房間,和淩輒住在了一起,一直到春祭結束。

春祭以前的時間裏,皇帝陛下好像是很閑的樣子,每天都會召見阮流今,也不幹什麽事情,就是簡單的聊天喝茶。阮流今心說這真是皇恩浩蕩到難以承受了啊,畢竟是身份的差異在那裏,和陛下就算是開玩笑也要把握好分寸,時刻警惕著不要說出大逆不道讓腦袋搬家的事情。於是這樣的對話對阮流今而言自然是輕鬆不到哪裏去的,但是烈帝司馬乂並不這麽想啊,或許他覺得這是他親近民間的作為也不一定呢。

阮流今心說陛下您日理萬機啊,不是光是看奏章就要占掉很多很多的時間的嗎,幹什麽要來對我這樣的小人物表示關心啊!

期間看見張馳數次,阮流今總覺得張馳看皇帝陛下的目光總有些威脅的意味,總覺得這兩人之間貌似是有些不對勁呢,莫不是與自己跟淩輒是同樣的關係吧?這樣一來,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了,皇帝覺得他自己和張馳也很辛苦,於是對淩輒和阮流今產生同情,於是幾次幫助兩人,也可以解釋張馳發現阮流今和淩輒的事情的時候為什麽竟然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而隻是不高興淩輒竟然是那麽晚才告訴他。

雖然他向來知道皇宮是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啊呸,這種事情怎麽是汙垢呢?不僅是罵了自己也罵了皇帝陛下,大不敬之罪呢。

無論是誰,喜歡的心情總歸都是美好的。

啊,不對!但是!!

阮流今搖搖頭,這是什麽荒誕的想法啊!

皇帝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靡顏膩理環肥燕瘦,什麽樣的美人沒有呢,這樣還看上張馳那樣一個侍衛,風吹日曬導致皮糙肉厚的……陛下該是什麽樣的奇葩的品味啊!

“嗯?卿在不滿意什麽?”烈帝突然問道。

阮流今搖頭:“沒有!”

烈帝嗤笑一聲道:“朕將你接進宮來,你很不滿意?”

“沒有。”阮流今低頭實話實說道,“我隻是不明白陛下為何要將我接進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阮流今終於不用拗口地每天自稱為草民了。

“哦~”烈帝道,“卿原來在為這個煩惱麽?我聽說——民間有句話叫‘君心難測’,你心中是不是認為朕是這樣的皇帝?”

阮流今低頭:“陛下誤會了。”

烈帝的臉上是凜冽地笑意:“朕有什麽好誤會的呢?這確實可以說是一個事實的吧。君心難測本來就是眾多帝王追求的境界,朕一旦露出某個喜好,就一定會有人投朕所好,不是有一句話叫‘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可見下麵的人為了討上麵的人的歡心真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那麽,朕又怎麽能讓那些人有機可乘呢?就是要你們不知道朕到底喜歡什麽才好呢。”

“陛……陛下……”阮流今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

烈帝突然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地笑了:“……所以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很煩人的呢。”

阮流今有些呆愣。

陛下今天似乎是有些奇怪呢。

阮流今端著淮州進貢的小四峴山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準備聽陛下說下去。

畢竟,像是陛下這樣的人,想要說一回自己的心裏麵的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吧?

多年來一直是一個人,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不能對喜歡的人表示自己的心情,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麽,這種時時刻刻都將自己藏起來的做法,其實應該是非常的憋屈的吧?

所以我們應該也可以理解皇帝陛下常有的惡作劇的心態。

比如說讓淩輒加入紅葉齋,偏要先讓張馳假死,再讓大家演一場戲來逼淩輒進來。

比如說去年無論多少人反對都一定要去長安,還非要在除夕之夜出宮去體驗民間的年夜,盡管最終應該算是失望而歸的。

畢竟自己的心情不能夠傳達給他人知曉,那麽,無論如何總該要讓自己有所排解。

但是陛下卻沒有再說下去。

或許是習慣了吧。

那些深藏的心情。

是不是已經打心底裏覺得,不足為外人道也。

又或者,其實,阮流今並不是那一個可以聽他說這些的人。

於是阮流今一杯茶喝得隻剩下茶葉渣了仍然是沒有聽見陛下開口,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陛下低著頭,似乎是在想什麽的樣子。

陛下沒有開口的意思,阮流今也不會沒話找話,於是就這麽沉默了。

春祭很快地開始了,又很快地結束了。

淩輒終於得了空閑,心說春祭這種事情對侍衛們而言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啊!

這種類似於大型集會的事情,出了事情可能就要掉腦袋,沒出什麽事情,毫無失誤是理所應當,幹得再好也不會有一句嘉賞。所以說當侍衛,就算是侍衛統領,其實都是一樣的苦差事。

秦州,上邽。

和鮮卑人休戰以後,秦州的百姓也算是過了一個安穩的新年。之前天天打仗的時候其實秦州人還是有一些擔心的,就算是江風舟和陳寒穀二人堪稱帝國雙壁,但是他們處在戰爭的中心,誤傷也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惶惶不可終日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對於江風舟和陳寒穀二人還是滿懷信心的。

於是就算是明年已經確定了會有戰爭,上邽城今年的除夕也還勉強可以稱得上“熱鬧”二字。

江風舟在刺史府的院子裏剛剛寫好一張春聯,大風呼呼地吹過來,剛剛拿起的墨跡未幹的春聯連同他的衣服一起獵獵作響。府中的小廝立刻從他手中接過春聯,又將旁邊被鎮紙壓著的上聯拿起來,招呼著人小心地貼在了楹柱上。

江風舟眼角含笑,俊美如同畫中走出來的人。

陳寒穀在這個時候帶著小廝從門外走進來,看見正在貼的春聯輕輕地笑了笑:“總算還可以過年呢。”

江風舟也點頭:“算拓跋匹孤識相吧。”

陳寒穀仍然是在笑著的,仿佛是冬日裏突然吹起了和睦的春風。

江風舟看著他,也跟著溫暖地笑起來。

明年,應該不複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