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蘭箏閣關門了,秦夕再無理由去找阮流今,也不知道阮流今現在到底是在哪裏。阮家大宅?阮家在安業裏的別院?或者是阮家的不在京洛的某個院子?自從國喪開始,聲色場所不能再明目張膽地營業。達官貴族們盡管表麵上都要表現出對於太後駕薨哀傷之情,但是私底下仍然是要尋歡作樂的。不能去繡宮一品——因為繡宮一品是第一個被官府要求關門的——是他們最痛心的事情,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繡宮一品的名妓們開始頻繁出入各大府邸。
阮流今的蘭箏閣本來也可以和繡宮一品做同樣的事情,但是他卻沒有,他甚至連京城的富商們邀請他參加的宴會都不再出席。
好像是突然間銷聲匿跡了。
或許是出京遊山玩水去了吧。京城的人們這樣猜測著。
阮流今當年出來做生意本就不是為了賺錢,不過是想要拒絕出仕而已。
風度翩翩的阮家少年郎怎麽會真的就在滿是銅臭的商人裏為錢財熙熙攘攘呢!
淩輒大概是知道阮流今去了哪裏,但是自己現在是淩輒未婚的妻子,他還知道自己喜歡著阮流今,這個時候若是問他阮流今在哪裏,恐怕會影響兩家的關係,這時代,婚姻本來就是用來維係世家關係的存在,說什麽追求心中所愛本來就是癡人說夢。這些,秦夕自然都是了解的,所以她不會做出危害家族利益的事情,不能和阮家的十四公子在一起,和他的發小在一起也不錯啊,至少,以後或許能夠常常看見他。
上一次去紅葉齋,突然間就想要問一問阮流今心中的那個人是誰,她自問也是眼高於頂的太傅府大小姐,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美名之下,盼望能得她一見。或許是從前自己總是對他人不理不睬沒有考慮過他人的感受,於是上蒼要她也感受一把那些人的感受。
但是……我愛的人不愛我,其他的人愛我有什麽用?
不是阮流今,其他人的愛意對自己而言究竟能算什麽呢?
淩輒被家中人逼著來看秦夕的時候就看見秦夕坐在水邊的亭子裏,看著流水的樣子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聽見腳步聲的秦夕轉頭看過來,正好看見淩輒不情願的臉。
——他不願意和她成親她當然也是知道的。秦夕在心中發出一聲嘲笑,明明知道我思慕著他的好兄弟他也還是要娶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戴上烏龜的顏色的帽子了?
淩輒很隨意地靠在了亭子邊沿的柱子上,心中的感受有些不知道怎麽形容。
我和她,喜歡著同一個人,但是我們卻是要成親的兩個人。
這叫什麽事兒!
秦夕看著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淩輒低頭看向流水,有些不自然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嫁給我的,我當然也知道你喜歡阮流今的。”
不知道淩輒說這些究竟是想幹什麽,秦夕抬頭一臉的迷惑。
“所以?”秦夕問道。
淩輒轉頭看著秦夕,聲音裏有著非常明顯的急切:“所以我們究竟為什麽要成親呢?你不是應該要努力地讓自己嫁給小阮嗎?”
秦夕輕蔑地笑起來:“你真的是從小在世家大族長大的公子嗎?我們能不能和喜歡的那個人成親難道是我們努力就可以決定的嗎?我說我不喜歡你我就可以不用嫁給你?去年的時候我的哥哥就給我探過阮流今的口風了,你以為我不想嗎?”
“如果我們真的可以像是民間的普通的女子一樣地自己給自己找夫婿,我當然是願意和阮流今在一起的。”
“但是他不喜歡我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我甚至連我究竟敗給誰了都不知道。”
“這難道還不夠悲哀嗎?”
秦夕抬起一雙哀切的眼。
眼睛裏閃閃亮亮的。
淩輒仍然站在柱子旁邊,對上秦夕的視線,隻一瞬,又別過頭去。
秦夕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淩輒又何嚐不是一樣的無奈!
日子仍然是要艱難地過著的。淩輒在宮中輪值的時候盡量不去想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太陽從東邊的雕欄行到了西方宮殿的鴟尾,一天又快要過去了,然後是月亮行走著和白日裏太陽相似的軌跡,於是一夜也這樣過去了。
結束的時候和孟九沒上沒下地勾肩搭背地回到屯所。
孟九突然起了促狹的心思,有些不懷好意(其實他幾乎每時每刻看上去都像是不懷好意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張狡猾的狐狸一樣的臉的)地說道:“這些日子實在是有些忙糊塗了。突然間想起來你個混蛋好像已經抱得美人歸了呢。”
“誒?”淩輒眼角跳了跳。
孟九嬉笑著道:“去年的時候大家還逼問你是誰家的姑娘呢,你不是說秦家的大小姐嗎?她看上的不是阮家的小十四嗎?現在可是被定為你的妻子了!你戰勝了‘京城第一美’啊!這是多麽神奇的事情啊……秦夕竟然放著阮流今不要來嫁給你啊!”
淩輒心說你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腳踢上孟九的小腿:“你怎麽這麽多事!”
孟九死皮賴臉:“誒~~這怎麽能叫多事呢!兄弟你的情感曆程我難道不應該關心一下?不過太後陛下死的真不是時候啊…………”
淩輒一聽這大不敬的話都出來了,立馬捂住孟九的嘴道:“想死啊你!這種話都敢說,這可是人多耳雜的皇宮!”
孟九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閉了嘴。
淩輒鬆了捂住孟九的手,惡狠狠道:“以後不要再在我麵前再說什麽秦夕姑娘的事情了!”
孟九嘀嘀咕咕道:“自己都要成親了還不讓別人說!”又像是突然領悟到了一樣地一臉猥瑣的了然道,“啊!我知道了,放心好了,明年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送一份大禮的!”
去死!!
淩輒的臉黑到不能再黑,但是晚上燈光稍稍有些昏暗的宮中的回廊裏根本看不清淩輒此時的臉色。淩輒咬牙切齒道:“送你個大頭鬼!”
孟九道:“原來你喜歡這種東西嗎?”
“……”
轉眼從秋天進入冬天,龍朔四年也即將大事沒有小事不斷地過去了。
紅葉齋接連傳來了秦涼地區的戰報,幾乎與陳寒穀派人送來的加急譯報同時到達洛陽。
在短短三個月裏,陳寒穀等人乘勝追擊,鮮卑人三站三敗,一路向東敗退。
鮮卑人幾乎可以說是不堪一擊!
消滅這一群亂黨已經指日可待了!
這幾乎就是一件肯定的事情了,所以朝廷中對於這一樁勝利並沒有多看重。
淩輒又覺得不平衡了。
江風舟陳寒穀在邊疆戰場上拚殺,那些……那些在京洛豪奢的腐朽與華貴的空洞裏沉淪的家夥們竟然連一句褒獎都欠奉!
有時候淩輒看著那一群隻會清談玄理的朝臣們都很想要抽出手中的皇家佩刀,一刀讓他們見識到征戰沙場是多麽危險的事情!這難道還沒有是有生於無還是無生於有來的重要嗎?!這難道還沒有你們誰家的姬妾的舞跳得最好重要嗎?!握刀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連帶著淩輒看著他們的眼神都帶著殺氣。
淩輒都如此了,其他的驍騎營的豹騎們自然也不會和善到哪裏去。
於是,所有的朝臣們走出大殿的時候都是有些膽戰心驚的,這些侍衛們,怎麽突然間就凶神惡煞起來了?
每次上朝的時候都會看見守衛正殿諸門的驍騎營侍衛們的鐵青的臉色,文官們都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生怕抬頭與那號稱是“豹騎”的驍騎營侍衛對上眼了就要被操刀砍成兩截。
好在冬至已經快要來了,今年也上不了幾次朝會了,自然也就不用再看著淩輒陳光王鏞孟九一幹人等的臉色了。
進入寒冷的冬季以後,秦涼地區的陳寒穀和鮮卑人也決定暫時休戰,等到春天的時候再開戰,這是多年的慣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