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阮時愛還待在老板的房間裏不肯走,阮流今賬本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放下賬本,小真過來認真地收好。阮流今看了阮時愛一眼道:“走吧,吃飯去。”

阮時愛還是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還是挺難過的樣子。

“好啦……快陪哥哥吃飯去。”阮流今失笑,走過去拉起她,“我餓死了。”

終於送走了那個講義氣的阮家十六小姐,阮流今回到蘭箏閣,便看見柳熙年大搖大擺地坐在老板專用的鋪了綈錦的坐榻上,喝著阮流今放在榻上小木幾上的茶水,臉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飾的享受。

阮流今黑著臉走近他,陰陽怪氣地說:“這位爺當真不客氣。”

柳熙年抬眼看他,滿是貴族年少的睥睨與高貴,輕輕地笑:“那當然,跟你還客氣什麽。”

阮流今繼續黑著一張臉,坐到木幾的另一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細細地喝起來。

小真終於進來了。

阮流今道:“為何不請柳公子到客舍休息?”

“柳公子說,有要事與老板相商,在這裏方便。”聲音四平八穩,絲毫不見慌張。

阮流今沉下臉來:“是不是我平常太寬容了,你現在連規矩都不知道了嗎?”他笑的時候自然是讓人神魂顛倒的美麗,嚴肅的時候竟然也是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的。

小真看見阮流今的麵色,顫抖著跪下去,垂頭道:“淩公子每次都是在這裏等待的,柳公子說有要事,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張地讓他留在了這裏,自知有錯,請公子責罰。”

看阮流今怎麽責罰一個侍女,自然不是柳熙年的目的,而且明知女子受苦而不出手顯然不是臨淵公子的作風。於是柳熙年苦笑著開口:“阮老板禦下有方,不是要我現場見證吧?”

“……”阮流今沉著臉色,揮手讓小真下去,轉頭問柳熙年:“你來有什麽事?”

剛剛看見阮流今對下人施了威風,其實也有擺給柳熙年看的意思吧?意識到這一點的柳熙年斟酌著字句:“想請你幫個忙。”

阮流今乜斜著看他,從腳看到頭,又從頭掃到腳:“你求人就這樣?”

“外人曾言公子愛財。然則在下認為那不過是表象,公子這般風雅之人豈會為銅臭所染!”

……

阮流今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他給的好處是什麽。

“你到底要說什麽?”

柳熙年被打斷了,其實還在尷尬中,歪頭看了阮流今半天,樣子竟然有些傻氣,“那麽公子想要什麽呢?”

阮流今愣了一下,我想要什麽呢?翻著白眼想了想,還是沒想出來要什麽。嗯……要淩輒天天陪著?這事兒柳熙年也做不到啊。

柳熙年扶額:“阮老板啊……你就當是看在我們好歹認識挺長一段時間也沒翻臉的份上吧。而且這件事情公子您來做其實最合適不過了,極其襯您無所事事的風格……”

——無所事事……你這是誇人還是罵人呢?

“這洛陽的春天即將到來了……花發南枝,北岸冰消,夭桃似火,楊柳如煙……”

“前些日子我把匈奴的小王子帶來了洛陽您也是知道的……”

……

“你到現在都還沒說要我幫你幹什麽誒!”阮流今沉默地聽他扯七扯八地說了一堆,終於扛不住地開口。

“……”

簡直就是踢蹴鞠一樣讓話題滾來滾去,扯了半天,終於明白了柳熙年來的目的。阮流今在那兒一個勁兒的感歎,果然當官的就是很能扯啊,這樣不引經據典的也能賦比興全都用上地說一個時辰……淩輒不會有一天也變這樣吧?話說當年剛認識那個愛雲遊的臨淵公子的時候,雖然也是聽說過被人稱讚為“璞玉之資”的柳熙年的口才是非常好的,高談清談都很擅長,但是那個時候的柳熙年好像沒有現在這麽能扯吧?這樣的各種修辭手法齊上場的交談中阮流今竟然還能找到重點,連阮流今自己都覺得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理解能力了。

其實臨淵公子的話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暮塔要遊洛陽,我輪休時要在紅葉齋當值沒時間啊兄弟你給我替一下吧!”

阮流今道:“這個可以,但是你要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哦……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要你還,或許你這輩子都不用還,但是說不定到你孫子的時候我就想起來讓我孫子去找你孫子還了,那個時候你不可以抵賴,你要告訴你家人,你柳熙年欠我阮流今一個人情,以後阮家人想要你們在什麽時候還就在什麽時候還。”

柳熙年嘴巴張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答話來。

……這個“還”字繞來繞去的簡直就跟繞口令一樣啊。——臨淵公子心裏是這麽想的。

原來阮流今也是有很好的口才的,果然無奸不商。——臨淵公子的第二個想法。

當然後麵還有類似於“淩輒和他好友了這麽多年肯定吃過不少虧”“咫素要不是皇帝陛下派來的也肯定被他壓榨得骨頭都不剩”等等的三四五六個想法。

阮流今覺得看臨淵公子吃癟實在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啊!溫文爾雅的臨淵公子啊,白衣翩翩的名士風度啊……什麽都不存在了,就隻有一個說不出話來的呆瓜,哈哈。心情甚好地笑:“柳公子這是感動得無以複加,想以身相許了?”

柳熙年抬眼看他,挑著眉毛的樣子很是不屑。“原來阮老板有這嗜好。”

厚臉皮的人是無敵的。阮流今思索了一會兒,點頭好像還有些讚同地道:“南風館是個美好的地方。”

柳熙年:“……”

於是阮流今就坐在了紅葉齋的地下室。

其實紅葉齋的生意是不怎麽好的,因為價錢實在是太高了。

又不是每天都有那種又著急又有錢的人來找人,好在皇帝陛下來弄這麽個東西也隻是一時心血**,沒指望過它賺錢,讓這麽多人成為紅葉齋的暗線……反正朝廷養著很多吃閑飯的。不過吃閑飯的朝臣們顯然是得不到皇帝陛下的信任進入紅葉齋的,於是就有了所謂的“能者多勞”的說法,這隻不過是讓勤奮的人更加忙得像蜜蜂,懶惰的吃閑飯的接著無所事事……聽說光祿寺卿何平叔天天在家大擺筵席甚至還準備在洛陽白虎門外的某一個峽穀裏建一個享樂的園林。

阮流今實在是覺得很無聊,心說淩輒天天守皇宮怎麽就不厭煩呢?天天對著皇宮裏都大致差不多的建築,看著每天都看見的人們,十天放一次風……這種日子多無聊多悲慘啊,於是不免對淩輒生出幾許同情,,那是花花公子淩輒,小時候上山下水無所不至,簡直就是人見人愁,如今在皇宮裏天天按部就班,實在是很可憐。

阮流今暗自決定以後要對淩輒好一點。

話說淩輒還真不能覺得無聊,守皇宮這樣嚴肅的事情怎麽能覺得無聊呢?

侍衛們隻覺得責任深重。

這是天下的要塞。

在皇宮裏,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掀起軒然大波,一言一行皆需謹慎,逾越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讓你大罪臨頭。這樣的地方,怎麽可能會讓人覺得無聊。

淩輒手搭在刀柄上,一臉嚴肅地站在朝陽殿外的軒廊上,初春的陽光灑在青年因嚴肅而顯得堅毅的臉上和泛著銀光的甲胄上,使得他的麵目有一點模糊不清,看上去反而有種禁欲的天神般的美感。這樣的人,守著朝陽殿的正門,首先便在氣勢上壓住了別人,使得朝臣們在進入大殿之前就心中一凜。

這一日的朝會上,陛下裁定了隴西太守的人選,前任涼州刺史、全國首富端木謙被派到秦州隴西郡這樣一個至關重要的地界去管理民事,原隴西太守賀蘭熙便為升為秦州別駕。在洛陽的奢華裏呆慣了的富態了的官員,靠著搶|劫涼州過往商旅暴富的官員,又去到了一個與他發家的地方相似的州府,端木謙對於陛下這樣的決定真是有苦無處訴,沒得奈何處。

禦史台呈上了雍州方麵送來的折子,說是新劃出來的秦州的州府已經建好了,秦州的將士們也已經啟程前往新建的軍營,陳寒穀大人即將啟程趕赴秦州。並且聽說鮮卑人鬧得越發厲害了,陳寒穀大人若是再不啟程的話,雍涼二州恐怕就要控製不住形勢了。

陛下看了折子簡直想冷笑。

當初剛剛鬧起來的時候隻想著鎮壓,想著不要因為爆發動亂而影響稽考成績,出了問題也不上報,到如今,終於朝廷決定要加一個秦州來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又隻想著靠陳寒穀了。

陛下的麵色一直很不好,朝臣們在忐忑的情緒中挺過了今日的朝會。

阮流今正坐在案幾前萬分無聊,黃飛走過來,笑道:“公子今日怎麽回來這裏?”

“啊……柳熙年要顧及民族大事呢。”阮流今答得有氣無力的。

黃飛眨眨眼,一副不解的樣子:“民族大事?”

阮流今笑:“我胡說八道你也信啊?”

黃飛垂首,默然不語。

“好吧,”阮流今道,“其實是柳熙年把匈奴的小王子接到了京城,現在正帶著王子殿下見識天朝的物產豐富綺麗多姿呢。”

黃飛驚道:“匈奴的王子?陛下知道嗎?萬一他來洛陽圖謀不軌……”

這人真是……阮流今歎氣,“放心好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一個在匈奴就無勢的王子孤身一人在洛陽就更加成不了什麽事情了。何況,即使我們都在為陛下效力,要和誰一同遊賞洛陽,陛下也是不會管的吧?”

“是我多事了。”黃飛道。

阮流今看著他,青年氣質依舊沉穩,即使是道歉也一樣說得平平靜靜,絲毫不見不忿的情緒。阮流今道:“你不在書房裏呆著,出來不是就為了和我聊天,給我解悶吧?”

黃飛淡淡地笑了笑:“公子真是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