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待送走了海安,逸辰的眼神陡然陰沉下來。他不信雲鶴會說出這番話,有些人看一眼便知道他底子裏是什麽樣的。海安太可笑了,這種計謀如此拙劣,隻要他細心一想就能找出其中的漏洞。
可是……師妹她已經,開始猜忌了吧。甚至不惜說出這種說來,要做的就僅僅是留住自己。
逸辰放下心來,他現在的境地岌岌可危,可是,他的確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籌碼。
“你……你還在不在裏麵?”他發瘋般對著那個銅鍾大喊。
那上麵腐朽的青銅早已經片片剝落,原本還完整無缺的帝鍾仿佛在一時之間被什麽東西腐蝕了,寸寸碎裂的鍾身再也無法保持原貌,隻能由內及外的在逸辰手中崩潰。而與此同時,男子漆黑的眼眸中陡然閃過一點明滅不定的紅光。那樣殘忍而渾濁的光芒,讓原本英俊的男子染上了幾分說不清的邪氣和妖異。
“嗬,怎麽,現在需要我的力量了麽?”黑色的魔氣從裏麵躥了出來,冷冷的審視著對方。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再一次見到對方詭異的身形,逸辰還是忍不住覺得心驚。
“我不是告訴過你麽,我就是邪魔,也是你啊。”黑色的厭惡不斷扭曲變形,那裏麵幻化出一張張麻木的麵孔,或人或鬼,不一而足,“不過,我倒還有一個名字,林靈素那個老道竟然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將夜。”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一直乖戾的妖魔竟然難得露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它本來就沒有名字,隻不過天地中邪氣匯聚出來的妖鬼,隻要吸收到足夠的怨念,就可轉世成妖魔之主,掀起新一輪的天地之戰。
但是很多年前,那個和自己鬥法不分軒輊的青衣道人,似乎是這麽叫自己的,他管它叫將夜,因為覺得喊魔頭受死實在是太無趣了。
真是可笑,不過是個凡人罷了……在封印自己三個月之後就死去了,可是殘留下來的法力卻將自己困了如此之久,可恨,可恨!
“我說過,我一定會幫你的。”那個細細的聲音陡然笑了起來,隻是這一次,那聲音變得越發清晰和穩定,不再像最開始的那樣斷斷續續,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折磨。
“你能怎麽幫我?”這一次,對方沒有像往常一樣置之不理,而是開口問道。哈,這麽快就開始動搖了麽?那扭曲的麵容眉眼一點點平複,依稀露出一點鄙夷的神色。
林靈素,你以為這世上有幾個人和你一樣般?道長魔消,道消魔長……這是天地循環至理,人心隻要還有一點貪婪欲念,這世上的妖類與魔物,就永遠不會有被拔除的一日!
“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得到的更多。”對方許諾道。
逸辰不置可否,“師父從小就教過我,天上不會自己掉餡餅。”
將夜看著他的眼睛,他的本體幾乎大半的快要抽離出銅鍾,尖銳的指甲微微彎曲的點在男子的眉心,“那是當然的,你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要失去什麽。邪魔也是公平的,在你有生之年你會功成名就,名揚四海,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聽不完阿諛諂媚之語。你的雄心壯誌,最後都會一一實現。”
“而我要的報酬,就是將你的軀體留給我,我會依靠它來凝練元神,最終得到更多的力量。”
逸辰緊緊抿著的唇角像薄而鋒利,他看著屋外一點點黑下來的天空,良久才低低吐出了一個字,他說,好。
將夜的確料事如神,幾日後在雲鶴的房中,他果然看見了那隻會飛的木鳥。
逸辰訝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在空中扇動著翅膀的飛鳥盤旋了一圈,然後又靜靜的回到了雲鶴的掌中。對方眉頭微蹙,似乎還是覺得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已經是鬼斧神工了。”逸辰由衷的讚歎,這種技藝……尋常的工匠就連想一百年都未必能做出來。
雲鶴笑了笑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他也極為滿意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逸辰踟躕再三,裝成愛不釋手的樣子,忽然出聲道:“不如借給我玩幾天可好?”
逸辰低下頭,不敢去看雲鶴的眼神。這並不是小孩子之間交換什麽玩具,如果逸辰趁機盜取了它的設計思路,那麽雲鶴的一番苦心就全都白費了。更何況……他要這樣東西,最主要的目的,是不能對任何人言說的秘密。
仿佛是一瞬的功夫,對方忽然笑了起來,“師兄如果喜歡,拿去玩就是了。”曆經那麽多起起落落,他卻還是肯信他。
“把它獻給你的師父吧。”銅鍾裏的邪魔早就可以抽離出半個身子,一邊冷冷的看著那個木鳥。
“獻給師父?”逸辰拂袖,“師父如果看見這個東西,隻怕王都之行就絕不會落在我頭上了吧。”
“怎麽會呢……”將夜狂笑起來,一雙血紅色的眸子注視著那隻木鳥,“你想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可是阻礙你得到這一切的,就是你師父和你那個好師弟啊。”
“隻要他們兩個不在了,你就能得償所願了對不對?”將夜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有信心,他隻要眼前這個男人要的究竟是什麽,一個人不可能沒有弱點,隻要有弱點,就勢必會被引誘。
一字一句的說出自己的計劃,他看見對方的臉上滿是震驚,然而直到最後一個字落音,對方的也沒有說出任何反對的話語。將夜直到,自己可以脫身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了。
漆黑的霧氣包裹了那隻垂下羽翼的木鳥,看不見的脈絡徹底改造了其中內部的構造。一線看不見的鋼絲蜷縮成一團,泛出冷銳的光芒。
燭光明滅,天府老人伏在桌子上畫著草圖,他一生浸淫機關妙術,宅邸構圖,曾經親自參與王都的設計與規劃,在這一方麵可謂德高望重。然而自己門下的兩個弟子,一個倒是頗有慧根,隻是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日日都坐在院子裏看著花開又花落,倒比自己還要看透世事一些。還有一個倒是野心勃勃,況且論起天賦,實在遠不及自己第二個弟子了。
畫了半晌,年邁的老者端起杯子中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然而眼神一錯,卻意外的發現了桌子上孤零零放著的一隻木鳥。老者眼中浮出一縷淡淡的笑意,伸手將那隻巴掌大的木鳥放在手中把玩著。
這仿佛是在逸辰那兒見到的,說是在雲鶴那瞧見了,覺得有趣便拿過來玩幾天。天府剛開始還覺詫異,逸辰連忙在師傅麵前演示了一遍,這隻看似尋常的木鳥,腳爪其實是一個隱形的開關,隻要扭動靈活的腳爪便可煽動翅膀開始飛翔。
看完之後連天府都覺得的確構思精妙,忍不住像逸辰借了過來,逸辰隻說千萬不要告訴雲鶴師弟便是。老人哈哈大笑,忍不住拿起手中的木鳥去瞧弟子的腦袋,然而逸辰閃躲的快,竟然一下子便避了開去。
老者不以為意,知道是逸辰又偷偷去雲鶴那裏拿了這些小玩意兒,想逗海安開心。這幾個徒弟,委實叫自己大傷腦筋。
粗糙的手掌把玩著手中的器物,這樣做工精密的儀器,恐怕就連自己都需要時間精力來構造結構,打磨工具吧。湊近看了,天府越發稱讚起這個雲鶴的技藝來了。然而老人卻不曾發現,就在自己的背後,一道被扭曲了身形的黑色人影倒映在窗紙上,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有什麽東西,正往這邊靠近。
蘇瓔轉頭看了看兼淵,對方輕輕頷首,示意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蘇瓔冒了極大的風險,如今旁人隻當昏迷不醒的青玉忽然好了起來,然而不論是邪魔還是被附身的男子,恐怕都已經知道醒來的,已經是另一個靈魂了吧。
是夜,夜色微涼如水,宋家的別院外一輪明月當空,仿佛就是從屋簷之上升起的一般。一條黑影身手敏捷,不過是足尖微微點地,黑影就從地麵躍到了簷廊之上。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才發現那是個麵容俊秀的男子氣度高華深遠,隻是左邊的眼瞳內時不時發出紅色的光芒,十分妖異。
男子似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也不顧及是否別人是否會看破自己的行蹤。他在屋頂上行走的時候如履平地,今夜沒有月光,隻有星辰在夜幕之中沉浮不定。
“來了。”蘇瓔麵色凝重的望向窗外,低低說道。
兼淵頷首,示意自己也已經準備妥當,然而一直隨著帶著的弱水劍竟然在法力趨勢之下停頓在半空中,兼淵似乎並沒有收劍入鞘的打算。鋒利的劍芒顫巍巍的對著女子的前方,警惕而充滿了殺意。
“你自己千萬要小心,假如他動手傷你……”兼淵不無憂慮的看著蘇瓔,這一步棋,最險的便是這一招,她如今將靈魂潛居在另一具肉體中,一旦失控,不但邪魔會失去最後的掣肘,蘇瓔恐怕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