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姑娘?”兼淵一驚,眼前的女子如柳絮委頓風中,竟直直的往地麵倒去。兼淵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正覺尷尬,那個昏迷過去的少女竟然抓住了自己手,兼淵下意識的想將手抽出去,卻在耳畔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兼淵,快扶我進去。”

兼淵一怔,就連頤言都忍不住躥了過來,果然……此刻醒來的女子,一雙眼睛烏黑沉澱,分明是蘇瓔從這具身體裏蘇醒了過來。兼淵唇角終於揚起一縷笑意,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碧衣的女子往園中走去。

那是宋映真特意騰給自己侄子住的院子,知道他不喜打擾,所以附近也沒什麽人走動。一路走來避開幾個仆人對他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真正靠近了,才聽見有風從碧竹之中吹過,猶如嗚咽。

“你怎麽樣了?”兼淵的眼中滿是焦急,一動不動的看著女子虛弱的麵孔,“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隻見海安出來說話,無論是你還是青玉都悄無聲息,可是有什麽變故?”

蘇瓔搖了搖頭,然而看著男子擔憂的眼神,最終還是微微笑了起來,“不要緊的,青玉的靈魂被魔氣困住,隻怕短時間內是醒不過來了。我好不容易從識海之中喚醒海安那一世的記憶,無論如何,隻想要她自己來做個了斷才好。”

兼淵倒了一杯茶遞給蘇瓔,低聲:“也好,人心的魔障,終歸要人自己來解。”

“這場心結,隻怕……難的很啊。”然而這一次,一向鎮定的女子眼中也帶著幾分憂慮。

“那個被邪魔控製住的男子,可是她的師弟?”頤言再也忍不住好奇,出聲問道:“我倒是聽她喃喃自語的時候聽出幾分名堂來,恐怕逸辰也並非如民間傳聞那樣摯愛自己的師妹。那座逸蓮橋,倒像是為了別人而起的名字。”

“等她醒來,你們再問她便是。”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在識海中看到的一切,蘇瓔的眼神一黯,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們,都不過是可憐人啊……”

即便時令已經到了夏季,然而袁褚山上依舊還有薄薄的冷風從樹林中窸窣的吹來。披著一件狐皮披風的少女站在山腳下焦灼的走來走去,不時踮起腳尖往道路的盡頭眺望著。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終於有一輛馬車達達的往女子這邊緩步而來。

少女的眼中露出一絲喜意,立刻跳起腳尖歡呼道:“爺爺,爺爺……”

那馬車竟然無人駕駛,拉車的是一匹黑色的駿馬,隻有一條細細的鏈條牽著馬的脖頸,而鏈條的盡頭卻一路往馬車內部延伸而去。裏麵似乎有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動著鐵鏈,隨著鏈條的微微顫動,那匹馬似是有種神奇的默契,隨著裏麵的力量指揮著辨認方向。

一聽到少女的聲音,鏈條悄然收緊,駿馬收到信息,揚起前提在地麵上踏起灰塵,原地踏步終於不再走動。青色的車簾裏伸出一隻細長的左手,無聲無息的攏起了窗簾,少女一怔,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車內的人。

那是個麵容俊秀的少年,大概和自己一般大小,十五六歲的樣子,然而眉眼清俊,冷冷的竟有冰玉的質感。

老者慈祥的麵孔從車簾中探了出來,笑嗬嗬的對女子招了招手,“海安,今天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逸辰呢?”

名喚海安的少女皺了皺眉,悄悄吐著舌頭說,“還不是爺爺要他出去搜尋古宅的飛簷雕刻麽,他出去描花樣了,現今還沒回來呢。”

“你呀……”老人笑了起來,“就知道向著你師兄,我也是為了他好,日後你便知道了。”

“對了,這是我在楚國新收的弟子,叫做雲鶴,海安,如今你可算是人家的師姐了,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師弟。”

“師弟?”海安心底咯噔一響,天府老人既是自己的師父,同時更是自己的祖父,但是這麽多年來,祖父收的弟子其實隻有大師兄一個人而已,自己做的不過是學一些簡單的機關數術,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一直都是大師兄在繼承著。然而已經邁入衰老的祖父這一次出遊,竟然帶回來了一個新收的弟子?

對於自己孫女突變的臉色,天府自然看在眼中。他在心底幽幽歎了一口氣,麵色上不露分毫,自己的這個孫女一直傾心於逸辰那個孩子,作為祖父,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孫女能有個好的歸宿,更何況逸辰的確天賦異稟,無論在哪一方麵都是繼承衣缽的不二人選。出於種種考量,自己對逸辰一直以來都可謂是關懷有加。

可是這一次……老人的目光輕輕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少年,這個孩子,即便知道帶他回來可能會造成怎樣難堪的局麵,但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啊。這樣的天賦和悟性,甚至比起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逸辰,都遠遠有過之而無不及呐。

幾人進入到宅院之內後,老人特意將少年留在了屋外,喚海安進去囑咐了幾句。他是不可多得的良材美玉,既然自己收他為徒,必然是要傾囊相授的。海安身為師姐,一定要好好照拂這個師弟。

袁褚山上一直便隻有自己和師兄兩個人,如今多了這樣一個英俊飄逸的小師弟,海安雖然顧及著大師兄的地位,但覺得對方畢竟根基尚淺……更何況,爺爺也是知道的,自己一心傾慕師兄,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差池。

如此一想,再掀開門簾見到那清雅俊逸的少年,心底倒也生出了幾分做師姐的喜悅。然而那少年隻是不動聲色的看著一切,眼底也是冷冰冰的樣子。

她竟然一時生了怯意,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做出戒備的樣子讓他看見,所以才對自己不冷不淡的。到底是自己理虧,鼓足了勇氣,終於走到雲鶴麵前,抿唇說道:“爺爺說,讓我帶你去你住的房間。”

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然而眼神卻迥異於海安從前見過的人,那樣的清冷和死寂,仿佛這天地之間,不過隻有他一個人而已,然而,那不是猖狂,是……是孤獨。

“多謝。”雲鶴頷首,請冷冷的像是一朵白雲般跟在海安身後。一向自詡明豔的少女,在見到自己的師弟之後,眼中竟然也露出了幾分自慚形愧。

“隔壁是師兄住的地方,這也是爺爺的意思,說是讓你們二人熟絡一些。以後有什麽問題,也方便兩個人互相商討。”海安伸手一指對麵門戶緊閉的房子絮絮叨叨的說道。

袁褚山是天府老人住的地方,相當於是私人的封邑一般。這一處別院似乎就住了他們二人,此刻對方不在,一時之間隻聽得到鳥啼婉轉。

待將對方領到屋內之後,那人放下隨著的包裹,也不說話,隻是沉默的站在屋內看著她,半晌後才說:“師姐如果無事,我想先歇一會兒。”

她何曾叫人這樣駁了麵子,一時氣憤不過,甩袖而去。然而雲鶴依舊麵無表情,將自己的東西一樣樣收拾妥當了,這才坐下來給自己沏了一壺茶。

天府居住的地方自然精工細作,他住的又是不是尋常的地方,一色的紅木家具物什做工精細,各色用品也都擺放得齊整,比起他在楚國住的破落茅屋自然要好的多了。然而雲鶴似乎也並不在在乎,隻是小口的啜飲這清茶,神色淺寂。

次日,海安便有些憤憤的和師兄說起那個新入門的師弟,如何的冷淡無禮,恃才傲物。

逸辰寵溺的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師父收了徒弟是好事,如今你也要有個師姐的樣子才對,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瘋瘋癲癲的了。”

“你瞧,那便是我們的好師弟了!”海安做了個鬼臉,師兄自幼疼愛自己,所以兩個人相處起來,她倒也並非十分害怕這個大師兄,正說笑著,海安猛然伸手遙遙一指,最後幾個字發音咬的格外用力。

逸辰早已看見了淩雲鶴,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隻是怔怔的看著對方沒有說話。那是個身姿瘦削的男子,一身白衣猶如天邊舒卷的雲朵,無端端的讓人覺著清雅。雲鶴不知道在看什麽,對著一塊地方慢慢的踱步,是不是的蹲下來撚起一小塊泥土,然而即使滿手汙泥,他的眼中卻說不出的清冷幹淨,風華絕代。逸辰不禁呆了一呆,他算不上識人無數,然而畢竟自幼跟在天府老人身邊,認識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然而似眼前的男子這樣清雅出眾的人,當真是世所罕見。

“淩師弟。”逸辰不急不緩的走了過去,“師弟在這兒做什麽?”

想必是知道還有這樣一位大師兄,淩雲微微頷首以示禮節,“原來是大師兄,我看這塊土地倒比別處要濕潤些,所以我想……若在這裏挖一個池塘出來,或許不無可能。”

逸辰還未說話,海安已經倒抽了一口冷氣。真是異想天開,袁褚峰雖然算不上什麽懸崖絕壁陡峭難行,但是畢竟也比不得平原施工便利,更何況……無緣無故的,要挖一個池塘出來做什麽?

“我想在這挖一口池塘出來。”或許海安露出的震驚太過明顯,男子也不以為意,隻是低低笑了笑,“日後在這裏種上蓮花,明年仲夏,萬荷綻放,不是很美麽?”

海安再也忍無可忍,正想斥責他異想天開,未免也太過囂張了。才來袁褚峰不過多久,就鬥膽提出如此狂妄的要求,真把這裏當自己家了不成?

“的確甚美。”然而男子卻悠悠的笑了起來,一個溫柔的眼神掃過來,示意海安不要多嘴,“隻是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畢竟還是要請示師父才是。師弟真是好雅興,若袁褚峰上當真能有蓮花盛開,秋日也能留得殘荷聽雨聲,真是妙哉。”

“師兄所言甚是。”一直神色冷淡的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縷笑意,然而逸辰知道,對方的笑容絕非是給自己的,他隻不過是想到了日後自己種下的蓮花盛開的美景罷了。這樣的男子……真是溫潤如玉,然而可惜了,卻是個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