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大師何故有此一問?”兼淵故作詫異,“青玉回去之後就一直精神恍惚,姑母瞧她或許是病了,就準她在房中修養著呢。”
“是麽,我隻是瞧著那位姑娘神思恍惚,所以才多嘴一句罷了。。”男子喃喃的念了一句,他微微頷首對兩人說道,“兩位請稍等,那座觀音像供奉在本寺地宮之中,我去拿一盞燈籠來,也好照明。”
“有勞大師。”兼淵雙手和什,“若真是有用,兼淵必定重重供奉香火。”
“公子客氣。”廟祝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他所謂的香火錢,他也不耽誤,大步就往殿後走去,“待我先去後院準備一下,稍後再引二位前去。”
蘇瓔輕輕彈了一下白貓的腦袋,頤言就從蘇瓔懷中跳了出來,貓爪上有肉墊,行走的時候連一丁點聲音都沒有。很快頤言的身影的就尾隨男子消失在了殿宇中。
踩在房梁上一路無聲的跟了過去,頤言小心的藏好形跡,然而卻發現對方並沒有去準備所謂的拜祭之物,反而是在庭院的台階上停下了腳步。
“怎麽,你又想違背主人的命令麽?”一個尖利的聲音忽然出現,嚇得頤言還以為自己暴露了行蹤呢,仔細一聽,才知道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而是這個後院中,的確有別的東西出現了。
那是一盞在空中飄蕩的燈籠,想必是有些年頭了,上麵糊著的紙紗微微的有些泛黃,上麵依稀畫了一樹怒放的梅花。頤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上麵……分明有淡淡的血腥氣縈繞不去。
“嗬,這麽多年,你們吞吃的精血難道還不夠麽?”黑衣的男子露出厭惡的神色。
“哈。”燈籠內傳出模糊的嘲笑聲,“這個時候,你以為你又比我們好到哪裏去?更何況我們本來就是妖,妖怪吃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隻不過,你現在到底算什麽東西呢?”
男子一震,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兼淵輕輕咳了一聲,正想解釋自己為什麽要說他們二人是夫妻,畢竟一男一女並肩來佛寺,這個理由最是恰當。然而看著蘇瓔微微蹙眉,兼淵忽然就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了……或許,對方根本不曾將些許小事放在心中吧。
可是,若蘇瓔不曾看重,那麽自己……為何還要解釋呢?
“真是奇怪,宋夫人攜婢女一起來進香,小公子被邪氣侵染,多半也是因為嬰孩體弱,況且靈魂純真無垢,容易被外物影響。宋夫人倒是平安無事,隻有那個跟來的女婢青玉被邪魔控製,甚至在途中發狂要殺人。”
“而這個廟祝在得知我是姑母的子侄之後,立刻就開口問起青玉的情況。”兼淵凝神一想,果然也發現了端倪,“可惜我剛才本想套他的話,這人卻機警得很。”
蘇瓔想了想,還想再說什麽,卻發現頤言已從房梁上飛快的躥了下來,蘇瓔伸手接住,卻不料頤言不知道看見了什麽,氣息竟然比往日急促得多,一見蘇瓔就低聲說了句什麽,眼中有罕見的鄭重。
頤言話音剛落,蘇瓔旋身在空中做出拋接的姿勢還來不及回身,腳步聲卻已經越發逼近了。
“娘子小心。”驀地,兼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男子伸手摟住了蘇瓔的肩膀,因為來不及解釋為什麽要旋轉身軀,隻好順勢靠在男子的懷中,假裝不小心扭到了腳踝。
廟祝從佛像後轉身出來的刹那,便看見男子伸手摟住懷中的人兒,低聲的說了一句什麽。“尊夫人怎麽了?”
“沒事,讓大師見笑了。”蘇瓔麵上鎮定,輕輕抽開手從兼淵懷中站了起來。
“那麽,兩位請跟我來吧。”男子笑了起來,手中提著一盞明滅不定的燈籠,“佛像供奉在寒山寺的寺底下,那裏幽暗深邃,所以才需要照明。”
男子見蘇瓔一直看著自己手中的燈籠,所以才耐著性子解釋道。蘇瓔笑了笑,不再搭腔。然而在男子轉過身帶他們往廟宇深處的時候,她和兼淵的目光無聲的在空間中交錯。
那盞燈籠……絕對不僅僅是用做照明的。澎湃的死氣從火焰中跳躍而出,然而那層紙糊的紗罩卻死死的將氣息困住,如果不是他們二人修為精湛,隻要也難以察覺出異樣。
果然是修建隱秘的地道,竟然是位於廟祝屋內的地磚之下。即便是遠遠望著,也能感覺陰森的冷風從洞內倒卷著吹了出來。那樣陰暗的地方,宛如猛獸悄無聲息的張開了血盆大口,嘲弄的等著人們自投羅網。
“嗬。”看著兩個人依次進去了打開的洞口,男子忽然露出了一抹奇異的笑意。他提起手邊放著的一盞燈籠,原本平靜的麵孔無聲的扭曲起來,一雙漆黑的眼眸裏宛如有無數翻湧的人臉,紅光閃爍,對著燈籠中幽暗的火光喃喃道:“今天來的兩個看來真是美味呢,就便宜你們了。”
燈籠裏,火光陡然閃爍了一下,像是一種無聲的回答。
“此處地形奇特,凡塵中的光火都無法照亮,還請兩位跟緊我,不要迷失方向。”
那種黑像是從地底中彌漫出來的黑霧一樣,隻有廟祝提著的燈籠悠悠照亮腳下一片平坦的土地。獨行此處,似乎讓人產生在懸崖陡壁上行走的錯覺。
蘇瓔看著身後步履堅毅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縷奇怪,這個地方……其實遠不如他們眼中看見的狹窄。那其實是條地下的蜿蜒道路,怪石嶙峋聳立身側,隻不過那黑霧和石頭擺放的位置極其巧妙,營造出一種詭譎的氛圍,讓人不敢有絲毫的行差步錯。
“這個地方……有古怪!”手中的燈火明明滅滅,前麵引路的那個廟祝大步向前,然而越往裏走,頤言卻越發覺得不安起來。不對,不是這裏……被女子抱在懷中的白貓陡然咬住了主人的衣袖,示意不要再繼續走下去了。蘇瓔頓住了腳步,冷冷看著前麵的男人,冷聲說道:“你究竟要帶我們去哪裏?”
這暗道幽深昏暗,偶爾能聽見水滴落在岩石上發出的聲響,然而廟祝手中的燈籠卻隻能照亮三步開外的地方,身處此間更本不辨方向,聽見蘇瓔冷聲喝問,兼淵一驚,不動聲色的往女子身側靠攏,手中的長劍不停的發出嗡嗡示警之聲,直對著那個中年廟祝的方向。
蘇瓔的足尖輕輕一踢,在黑暗之外的地方,分明有什麽東西被蘇瓔踢中,竟然發出了嘩啦一聲脆響,不知道蘇瓔踢碎了什麽,有一團東西從黑暗中滾進了兼淵的視線之中——那分明是一塊破碎的人骨,不知道那人已經死去了多久,隻是白骨依稀可見一條刀疤,竟是被人一刀致命砍死的!
“我早就看出你們不是普通人,自投羅網,那可就怪不得我了。”男子不知為何性情大變,一臉猙獰的看著兩人。
“你既然知道我們說不是常人,那這些障眼法,對我們來說可未必有用!”蘇瓔看著回過頭來的廟祝嗤笑,那個提著燈籠的廟祝對著蘇瓔和兼淵陰陰的笑了起來,昏暗的燈光從上而下幽幽的照著那張麵孔,陰影與光亮交錯縱橫,此刻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有沒有用,試過不就知道了?”
是那雙眼睛……蘇瓔看著廟祝的眼睛,終於明白自己一開始的困惑究竟來自何處了!這個不過四十的中年男子,竟然有著一雙絕不會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雙眼。渾濁的眼球和歲月的沉澱在眼底堆砌,無論那張臉多麽的年輕,眼睛卻已經出賣了他的年齡。
“鎖時之術!”蘇瓔皺眉,一時眼中彌漫出凜冽的殺意。就連兼淵都忍不住長劍出鞘,對準了眼前這個男人。凡人千百年來生生死死,對於長生的執念和不老的追求幾乎是每個人心中的魔障。曆任國君都曾舉全國之力探尋長生不老的秘密,然而天理輪回,除非修仙得道,跳出五行之外……然而天人尚有五衰之兆,更有大大小小劫難考驗身心。凡人如流明明滅滅,又怎麽可能真的達到長生不死之境。
但是千百年的鑽研之下,就算不曾尋出長生不老的方法,根據各式的古方實驗,這些生命短如蜉蝣的凡人卻在長生的基準上研製出了另一些歪門邪道的偏方。
殷國的術士向女王獻上了能保持不老容顏的秘方,這張方子竟然要女王屠戮人民,依靠對方的心頭血來保持自己的容顏。即便歲壽一到,終究還是要撒手人寰,可是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抵擋不老容顏的誘惑,女王對進獻秘方的術士加官進爵,命令他暗中搜尋年輕的少女取她們心口的熱血,以求達到青春不老的目的。
然而不過數年時間,女王的行徑被貼身的女婢發覺,恐懼之下對當朝的台輔說出了自己的所見所聞——美貌端莊的女王竟然在寢宮之中設了密室,食人鮮血來保持不老的容顏。殷國那年大旱,百姓本已民不聊生,群情憤慨之下,殷國的女王竟然被宰輔處死在了王宮之中。一時之間六國震動,那張秘方隨著女王和術士死後就再也沒有了下落。
這世上……唯有鎖時能夠將凡人的容顏生生逆轉,時隔數百年之久,蘇瓔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再看見這種邪術!
然而廟祝隻是陰測測的笑了起來,手中的燈籠迎空拋起,恍如鬼魅一般往兩人俯衝而來。靠的近了,才發現那張薄薄的燈籠紙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圖案,全是厲鬼冤魂,形狀淒厲可怖。
那一點幽光非但沒有在空中熄滅,反而迎風躥起,猶如一條通體發紅的蟒蛇伺機而動,將兩人焚成灰燼!
“快退下,這是幽冥鬼火!”兼淵橫在胸前的左手一揮,夾在指尖的符籙立刻逆風而去,一條巨大的水龍在空中顯露身形,龍蛇交戰,每一次的纏鬥都發出轟然的巨響。蘇瓔一怔,看著男子忽然被背後伸出手,將自己拽到了他的身後。
頤言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一雙眼睛轉了又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倒是蘇瓔頗有些不習慣,不動聲色的想將手抽回來。
那男子看準了時機,趁著燈籠中的怨靈掙脫了束縛整個地道中一片幽暗,刹那間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裝神弄鬼。”蘇瓔冷冷笑了起來,無論用了什麽樣的邪術,他終究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借著洞內奇異的黑暗和地形,隱匿了形跡的廟祝正在伺機而動,然而他卻不知道,蘇瓔的眼睛看透幽冥六界,就連妖魔鬼怪在她眼中都無所遁形,更何況這一片由瘴氣凝聚成的黑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