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願得於飛
菱花銅鏡前的女子膚若凝脂，眉如青黛，明眸朱唇，葇荑般的手持著木梳，一下一下地梳過如瀑的青絲。鏡中的美人有如此的容顏，引多少王孫子弟為之傾倒，可在柳夢顏看來，縱使花容絕色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一件值得炫耀的擺設罷了。
梳妝盒裏裝滿了各種名貴華麗的首飾，每一件都夠一個普通家庭過上一年衣食無憂的日子，但柳夢顏卻看都不看一眼，隻是靜靜地看著鏡中的女子發愣。
婢女鶯兒見小姐這麽久了還不出來，急得在門外踱來踱去。她終於忍不住湊到門邊，隔著門喚道：“小姐，你好了沒有？吉時快到了。”
連喚了幾聲，裏麵都沒有聲音，鶯兒有些慌了，小姐該不會……該不會做什麽傻事了吧？她情急之下就要去找人過來，卻聽柳夢顏在裏麵悠悠地說到：“再等等。”
鶯兒鬆了口氣，卻不敢再催，隻得候在門外，乞求上蒼不要出什麽岔子才好。
“好美的新娘子！”蘅若坐在屋頂上看得有些癡了。隻是怎麽覺得少了些什麽？
“阿川，你帶我來就是來看新娘子的麽？新娘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人家的新娘子總是人家的，看了也不會變成自己的。莫非你要劫親？這樣不太道德吧……”
“這等貨色，我家多的是。”焱川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看到她旁邊箱子裏的那個紫檀木盒子了嗎？”
蘅若聞言望去，一個小巧精致的木盒，盒身漆著一些風格奇異的圖案。
“那是？”
“那裏麵有你想要的東西。”
蘅若再次望向那個盒子，不過是一個女子用的裝香粉的盒子，隻是樣式別致了些。難道……蘅若轉過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焱川。
焱川道：“那是東方扶桑國進貢的貢品，用扶桑特有的原料和製法製成的香粉，名喚千水凝櫻。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他瞥了蘅若一眼，“整個軒明王朝隻有兩件，一件在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那裏，另一件被遙城巨富王天中之子王天佑購得，作為聘禮送到了柳家。”
“原來這裏麵就是千水凝櫻？你去了這麽久，就是在找這個東西？”蘅若不解地看著他。
“那是當然。你先前叫我找的東西，我早就找到了，隻是無意間又打聽到了這千水凝櫻，就先帶你到這邊來了。”
“是這樣啊，我說你平時動作沒有這麽慢的。”蘅若的目光移向那盒香粉，心想，怎麽拿到呢？難道要用偷麽？……
遙城第一美人柳夢顏，善女紅，知音律，曉詩文。十三歲起，上門求親者絡繹不絕。
柳夢顏看著境中蒼白的臉，即使麵無血色也掩不住那精致的五官。有多少人為著這張臉而來？若是這張臉換成一張極為普通的臉，又有誰會多看自己一眼？她顫抖地握起一把剪刀，慢慢地靠近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你來幹什麽？小姐都已經要出嫁了，我求求你放過我家小姐好不好？”門外的鶯兒壓低了聲音，語氣又急又怒。
“鶯兒，我求求你，讓我見夢顏最後一麵，隻要一會兒，一小會兒就夠了！”一個男子在門外哀求到。
“快走吧！馬上就要有人來了，你想害死我家小姐嗎？”鶯兒氣得直咬牙。
柳夢顏手中的剪刀猛然滑落，她顫抖道：“鶯兒，讓他進來。”
我曾以為我的紅妝會為你而拾，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奢望。如今站在你麵前的，是這一生中最美的我，可從今往後，你我卻天涯陌路。
“書懷，我今天美麽？”柳夢顏在笑，眼中卻朦朧一片。
“夢顏！”文書懷一把抓過柳夢顏的手，“跟我走！”
文書懷不顧柳夢顏的驚訝，手激動得越握越緊。
“是我不對，是我太懦弱，我怕給不了你幸福，我怕你跟著我會吃苦。我害怕如果我們逃跑失敗會害得你身敗名裂，可是我又更加害怕你不願跟我走！我什麽也給不了你，我不敢冒這個險！這些天來我整日飲酒度日，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我再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夢顏，讓我帶你走！”
柳夢顏早已淚如雨下，這句話她已經等了太久，可是有些話來得遲了，那一切便都晚了。她掙開了文書懷的手，淒涼地搖搖頭道：“書懷，你……你為什麽不早說？來不及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柳夢顏一步步地後退，文書懷頓覺墜入冰窖。
“夢顏……”
“小姐，老爺過來了！”小鶯突然在門外急切地叫到。
柳夢顏大驚到：“書懷，你快走！”
“你跟我一起走！”文書懷上前拉起她的手。
“不！我們走不了了。你快走，被他們抓到你會沒命的！”
文書懷仍然舍不得放開她的手，柳夢顏一把抓過妝台上的剪刀抵在頸上：“走！走啊！”
文書懷含著淚，深深看了她一眼，放手離去。
“阿川……”蘅若用懇求地目光望著他。
不用猜也知道她想幹什麽。他冷冷地說到：“你想清楚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就算他們能逃過一劫，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等到貧窮消磨盡他們的意誌，到頭來隻會互相怨恨。”
“這個我不是沒想過，我想他們也一定想過，可是阿川，這隻是可能，並不是一定會發生的對不對？可是如果柳姑娘現在嫁給了別人，那麽他們兩個是一定會很後悔、很痛苦的。我看得出，柳姑娘還是很想跟文公子走的，女子想問題沒有你們男子那麽多的顧慮，喜歡一個人便不計後果。”
焱川不屑地哼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麽話。
“這是誰家嫁女兒啊，這麽大的排場！”
“這你都不知道，是柳員外的女兒，遙城第一美人兒柳夢顏。她要嫁的是我們遙城首富王家的公子。”
“是嗎？那可真是郞才女貌啊！”
“什麽郎才女貌啊，那王家公子可是個腦滿腸肥的紈絝子弟，柳家的美人啊可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嘍！”
“人家有錢啊，要是你女兒，你也嫁了！”
“那是當然，要是王家人向我們家提親，就是個糟老頭子我也讓我閨女嫁了！”
突然一陣陰風大起，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頓時被吹得東倒西歪。待大風過去，隊伍中傳出一聲驚恐地大叫：“新娘不見了，新娘不見了！！”
柳家的女兒出嫁當日被山賊劫走，第二天被人在一處荒郊發現。眾人趕到時柳小姐倒在地上衣不蔽體。
柳員外撲到女兒身邊，老淚縱橫。
“顏兒啊，你怎麽就這麽去了啊，你死得好慘啊！”
觀者見狀無不落淚。
柳員外悲慟之時忽見已經“死去”的女兒竟慢慢睜開了眼睛，嘴唇微啟。柳員外大驚，突然用手捂住了柳夢顏的口鼻，嘴上一邊大叫著：“我的女兒啊，你死的好慘啊！那些人真是禽獸啊！……”
夢顏，不要怪爹狠心，你清白已失，活過來也隻是一個笑柄，王家不會要你，我柳家也容不下一個棄婦。你既已失節，那就以死來捍衛你的尊嚴吧。
柳夢顏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身體虛弱得一點動彈不得，隻能在驚恐、憤怒、悲哀中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有人上來勸慰：“員外，不要太難過了，讓小姐入土為安吧。”
柳員外點點頭，蹣跚地直起身來，旁邊的人連忙扶住他的身子。
“夢顏，夢顏！”一個青衣書生踉踉蹌蹌地跑過來，跪倒在柳夢顏的身邊，他抱起柳夢顏大聲嚎哭起來。
“員外，我求求你，讓我帶夢顏走好不好？我求求你！”文書懷輕輕地放下柳夢顏，跪到柳員外麵前拚命地磕頭。
“念你對小女一往情深，就遂你的願罷。”柳員外冷冷地道。女兒和這個書生的事他早就知道，心想早點把女兒嫁了省得她成日胡思亂想。想不到這書生對女兒還真是情義不淺，連具屍體都要，正好免得他女兒汙了祖墳。
文書懷哪裏知道柳員外的心思，對柳員外的這一仁慈之舉簡直是感恩戴德。他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柳夢顏，緊緊地抱住她，直到周圍的人全都離去。
“夢顏，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我若早點向你表明心跡，我若堅持帶你走，你也不至於此。今生是我負你，來世我定要尋著你，你等著我，來世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文書懷泣不成聲，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剌向自己的喉嚨。
一支冰涼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何必要等來世，今生在一起不好麽？”
匕首錚然落地，文書懷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正深情凝望著自己的柳夢顏，他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夢就要破碎。
“夢顏，你來接我的麽？”許久，文書懷癡癡地望著她。
柳夢顏伸手撫過文書懷的麵頰，嘴角蕩開淺淺的笑容：“書懷，我沒有死，是蘅若姑娘幫了我們。”
那日文書懷走後，柳夢顏心灰意冷，正欲舉刀自盡，蘅若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你就這麽死了，心中就沒有一絲牽掛麽？”
柳夢顏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綠衣女子，驚道：“你是誰？”
“你認為你死後文公子會怎麽樣？”蘅若不答反問。
想到文書懷，柳夢顏心中一痛：“我……我與書懷此生無緣，隻有來世再見了……”
“為何不把握今生，而要乞求來世？”
柳夢顏淒然道：“我有什麽本事把握今生？”
“我可以幫你。”蘅若望著柳夢顏，目光淡然。
“你可以幫我？”柳夢顏有些疑惑，雖弄不清這個女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但聽到這句話後心中還是燃起了一絲希望。
蘅若頷首道：“隻要拿你的一樣東西跟我換。”
“什麽東西？”
“就是那盒千水凝櫻。”
柳夢顏隨蘅若的目光望去，見隻不過是一盒香粉，疑惑到：“隻有這樣東西麽？你喜歡的話拿去好了，這箱子裏的東西也一並給你。”
蘅若笑道：“不必了，我隻要這盒千水凝櫻。這樣東西對你來說雖不值一提，但對我而言卻是件重要的東西，所以你盡管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到底的。”
“書懷，你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對不對？我想蘅若姑娘一定是上天派下的仙女，專程來幫我們的。”
“夢顏，書懷本以為此生再也無法與你相見，想不到我們竟能得到仙女的幫助，這真是幾世修來的福份，書懷一定會好好珍惜我們來之不易的緣分。”
文書懷的臉紅了紅，低聲道：“夢顏，那……你……你的身子……”
柳夢顏的臉也刷地紅了，她垂下眼簾，羞道：“我……自然還是清白之身……”
文書懷聞顏大喜，緊緊地抱住柳夢顏，如同失而複得的珍寶。
篤篤的馬蹄聲響起，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行到兩人麵前停住。
文書懷笑道：“蘅若姑娘替我們想的真周到。”
兩人執起彼此的手，深情對望一眼，朝著那抹遠去的綠影深深下拜。
一隻鳥兒在天空中盤旋了一周，發出兩聲鳳鳴般的叫聲，而後落在了綠衣女子的肩頭。那鳥通體深藍，連眼睛也是寶石般的藍色。
蘅若笑道：“你看，以後會怎樣沒有人知道，現在快樂不就好了麽？阿川，帶我去你找到的那個地方吧。”
藍鳥愉快地叫了兩聲，和綠衣少女一同消失在薄薄的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