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別扭
桓春三年冬,齊國國都慶水下了第一場大雪.雪花漫天,耀了一世界的白.屋頂,井邊,目之所及,都是純淨的一片.齊辟桓踏雪而來,還未進到傾芳閣的院子,便已聽到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安生,快,快,把那個大雪球滾過來.”菊青喊道.安生手腳並用的滾著一個直徑約有半米的大雪球.蔸珈和菊青合力將一個小雪球安放到大雪球上麵,一個初步的雪人便做成了.
雪地裏,一個著著紅色小棉襖的小丫頭圍著雪人又蹦又跳的.丫頭兒的手脖兒腳脖兒上用紅繩串聯著幾個小鈴鐺.隨著她的跳躍,鈴鐺也在不斷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蔸珈等人又為雪人穿上披風,帶上棉帽子.不知是誰從廚房拿來了辣椒還有鮮嫩的柑橘充當雪人的鼻子和眼睛.大功告成後的眾人,對著雪人一番考量,蔸珈良久方才說出兩個字的評價,”真醜.”
齊辟桓不禁撲哧樂出了聲響,驚動了眾人.安生和菊青連忙請安,桔梗則是飛奔到齊辟桓的懷裏.
“皇上怎麽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蔸珈道.
齊辟桓的臉上滿是疲倦之色,“看你們玩得正開心,怕擾了你們.”齊辟桓將桔梗抱起,擁在懷裏.”進屋去吧.”
一眾人進了屋子,菊青為大家端來熱乎乎的薑湯.桔梗喝不慣薑湯的腥辣,倚在齊辟桓的懷裏,將小臉扭到一邊,就是不喝.齊辟桓有些無奈.外麵天寒,這小家夥兒要是不喝,怕是會得風寒的.齊辟桓求助蔸珈,蔸珈滿臉滿眼都是笑意.
”哎呀,今天的薑湯真是好喝啊.是不是菊青?”蔸珈說道.
“對的對的,今兒這薑湯裏麵放的可是桂花糖哦,喝起來還有濃濃的桂花香呢.”菊青說完喝了一口,表情很是享受,似乎這薑湯真有這麽美味.桔梗小朋友是極為喜愛甜食的.蔸珈擔心她的牙齒,故而命人將公主每日吃的甜食都減到最少量.
這可愁壞了桔梗.現在聽說這薑湯中有桂花糖,不禁有些心動.桔梗小朋友將目光不時地瞥向齊辟桓手中的薑湯.見大家似乎都不注意她,撅著小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難喝,一張小臉兒皺成一團,忽然覺得口中被人塞進一塊兒硬硬的東西,隨後一股淡淡的清香從口中散開.
桔梗睜開小眼睛,看見蔸珈滿臉是笑的看著她,”寶貝要是把這碗薑湯都喝掉,那麽額娘還會再給寶貝兩塊桂花糖,好不好?”
桔梗本能的想要拒絕,可是嘴裏的甜味兒實在太誘人,她便不由的點了點小腦袋.菊青見狀,拿起薑湯的碗,一口一口,喂著桔梗喝了個幹淨.蔸珈急忙在桔梗要哭之前,將桂花糖放到小家夥的嘴裏,又拿了一塊兒塞到她胖乎乎的小手裏.小家夥總算停止了山雨欲來的趨勢.
蔸珈向眾人示了意,菊青抱著桔梗也都退下了.蔸珈走到齊辟桓的身後,雙手放到齊辟桓的額間,輕輕緩緩的按著.”最近國事繁忙,皇上要當心身體啊.”
“我知道.”齊辟桓閉上雙目,靜靜享受這片刻的舒適安心.近來太後頻頻向他施壓,語氣之間無非就是希望他將太後的另一個侄女,賢貴妃的表妹靜安納進宮中.
“皇上,臣妾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蔸珈緩聲道.
“你說.”齊辟桓拉住蔸珈的手,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在我麵前,你不需要小心翼翼的.”
蔸珈低下頭,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臣妾猜想皇上定是為靜安姑娘一事煩心,對嗎?”
“繼續.”齊辟桓鼓勵的說道.
“臣妾以為不如就將靜安納進宮來.臣妾不是讓皇上向太後妥協,隻是這樣做還是有很多好處的.一來可以安撫太後一族,二來也可使朝中政局更向著皇上.”蔸珈揉了揉齊辟桓皺起的眉.
“此話怎講?”
“皇上可以納一個人進宮,也可以納兩個,三個進宮.從其他位重的大臣家選取小姐納進宮來.以往他們跟隨太後一族,無非是因為太後的權威.現今太後一門已不如先前,而他們的孩子也都進了宮,受了皇上的恩寵,說不定哪天就會誕下皇子,光耀門楣.他們自是要為皇上和自己的家族好好打算.”
蔸珈看了看齊辟桓的臉色,繼續道,”太後一族本就是依靠這些人的擁護才在這樣的時候也能如此的囂張.將這些人拉攏過來,無異於拔出太後一族的羽翼.皇上無非是收進宮裏幾個女人便可以化解這樣大的一個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齊辟桓良久的看著蔸珈,仿佛要從她的身上看出什麽,”蔸珈,我多希望你任性的跟我說你不願靜安入宮,你隻想我陪著你和桔梗.若是那樣,我想我會比現在更加開心的.”
“可是皇上還是會納靜安為妃.臣妾懂得的,皇上怕是早就想清楚了.”蔸珈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其中的情緒.就像以往一樣,你明知我沒有害康貴姬的孩子,卻還是默許太後將我禁足.無非就是因為那是你還沒有能力與太後抗爭.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敢忘記,你是個帝王,而不是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了.
那一夜齊辟桓沒有留宿在傾芳閣,蔸珈也不曾挽留.這個結兩個人都想不明白,也解不開.倒不如換個心境,說不定,就會有另一番景象.
桓春四年春,齊國皇帝齊辟桓進行了他登基以來的第一次選妃.整個齊國都在這個消息頒布後沸騰了.縣令以上的官員家中有適齡的女子,或是家族中有適齡的女子,隻要品貌端莊,德行兼備,都可參加本次的選秀.
一時間,慶水的大街小巷都是參選的佳人.顰顰而立,身影嫋娜,實為一大亮點.慶水中的文人墨客也在此時大興筆墨,才子佳人齊聚一堂,慶水這個春天,著實熱鬧.
原本打算即刻啟程回西亞國的西蒙,也因此事而決定延誤行程.原因很簡單,在西亞國是沒有選秀一說的.相愛的兩個人在告知雙方父母後便可結為連理,沒有門第之分,沒有階級之別.因而那裏的婚姻更加的幸福單純.西蒙很是好奇選秀的具體事宜,說是為了考察異國風情,說白了就是為了滿足自己湊熱鬧的心理.
當然,相比宮外的熱鬧景象,齊國皇宮實在是冷清平靜的很.齊辟桓依舊的每天按時上朝下朝,和大臣商議國事.生活和平日裏一樣,可是慶海公公就是覺得皇上心情不好.不是很不好,是相當的不好.慶海想來想去,怕是隻有傾芳閣中的那位敬挽昭儀會讓皇上別扭至此吧.
“混賬東西,你這個侍郎就是這樣當的嗎?”齊辟桓將手中的折子重重的摔倒地上,那大臣已經被驚得渾身發抖了.
”出去.”聽到齊辟桓的話,那人急忙退出.出了宮殿,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守在門口的慶海公公上前,為這位侍郎大人端上一杯清茶.那大人接過茶水喝了個精光,方才問道,”敢問公公,皇上這幾日怎麽……”
那大人省略的話慶海自是明白.你是想問皇上這幾天怎麽喜歡沒事找茬玩是吧.慶海沉聲道,”這幾日怕是在為選秀的事情煩心吧.”
那大人隨即露出一副了然的深情.原來皇上是見不到美人兒心裏煩得慌啊.大家都是男人嘛,了解了解.原以為皇上麵冷心冷,欲望自然很淺.現今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終究是年輕人嘛.
慶海看到那大人臉上極為違和的笑容心中打了個寒戰.大人啊,你可是真的想錯了.不是奴才不願相告啊,實在是皇上跟娘娘耍小性子的事情實在有損形象啊.(難道那大人現在想的就不影響形象?)
齊辟桓也感覺自己最近的情緒很不穩定.看著折子時,眼睛明明看著上麵的字,可心緒去飛到了那個小院,裝滿了那張醉人的容顏.
想到蔸珈,齊辟桓重重一哼,她居然讓自己納別的女人入宮.她難道就不會生氣吃醋嗎?可又一想,若不是為了自己的江山,她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嗎?說不定她心中也是有委屈的,可她又向誰說呢?當年的鍾離春不也是如此嘛.齊辟桓糾結了.想了想還是起身,向傾芳閣走去.
“娘娘,皇上已經好多天沒有來過了,您怎麽也不著急啊.”菊青一臉哀怨的看著正拿著一本誌怪小說看的很是開心的蔸珈.
蔸珈將手中剝好的橘子撕下一瓣塞到菊青口中,”你別擔心,皇上在耍小性子呢.這勁頭沒過去啊,誰去都不好使.”
一旁在看小人兒書的桔梗抬起圓乎乎的小臉,”娘親,娘親,桔梗也要.”蔸珈親了一口那紅彤彤,軟嫩嫩的小臉,然後撕下一瓣橘子塞到那張的大大的小嘴裏.
蔸珈回過頭,菊青依舊是一臉愁怨,好像現在被冷落的人是她一般.蔸珈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菊青,其實最近我一直想通過這次選秀將你送到皇上身邊.你知道這宮中有許多人想要置我於死地,我一個人難免會力不從心.你可願幫我?”
菊青看著蔸珈,似乎在極力辨認自己主子是否在開玩笑.蔸珈表情很是冷靜,菊青心中一沉,深呼了一口氣,道,”奴婢願意.奴婢定當為主子分憂.”菊青的表情很有赴死時的決裂.她也知道這宮中的女人不得寵時會很慘,得了寵後再失寵,下場會更慘.
蔸珈臉上露出了笑,”傻丫頭,我怎麽舍得推你進火坑.我是開玩笑的.我說過會為你找個好夫婿.你會有幸福的家庭的.”
菊青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然後撲倒在蔸珈懷裏,”主子可嚇死奴婢了.”說完兩個人都釋然一笑.
齊辟桓沒有讓下人通報,獨自進了小院.走到蔸珈的寢室門前,正聽到菊青的問話.他不是真的想要偷聽,隻是很好奇蔸珈的回答.於是齊國皇帝陛下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趴到門邊進行所謂的”偷聽”.
她居然說朕在耍小性子,朕有嗎?好吧,是有那麽一丟丟.她又說什麽,火坑.難道她一直就把這皇宮,把朕當做火坑嗎?齊辟桓越想越別扭,怒氣衝衝的離開.
蔸珈看到窗口有人影一閃而過,便趿拉著鞋出了屋.”剛剛是誰來過?”蔸珈攔住一個宮人問道。
“回娘娘,是皇上。不過皇上剛剛好像很生氣的離開了。”蔸珈不等宮人說完,便向門口跑去。出了宮門,看到不遠處的一抹明黃色。
“皇上。”蔸珈喊道。齊辟桓聽到了蔸珈的喊聲,可是他現在心中煩悶得很,便不做理會,繼續前行。
蔸珈知道定是剛剛的那番話被齊辟桓聽到了,讓他產生了不好的想法。她向著那抹身影追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皇上,皇上。”
齊辟桓感覺到蔸珈似乎在追來,不禁加快了腳步。蔸珈見齊辟桓絲毫不理她,還明顯的加快了步伐,心中一急,跑的更快了。可她腳上的鞋子是趿拉著的,再加上蔸珈的步子很急,終於摔倒在地。
聽到身後的驚呼,齊辟桓停下了腳步。可他還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蔸珈趴在地上,她的腿上的很重,輕輕一動便會感覺到鑽心的痛,“皇上。您不要蔸珈了嗎?您以後都不打算再見蔸珈了嗎?”
齊辟桓依舊沒有轉過身,蔸珈似乎也不在意,聲音悲涼的說著,“這皇宮對蔸珈怎麽不是火坑?蔸珈進宮不過三個月時便失了腹中的骨肉。現今又要為了皇上的社稷親手將自己的丈夫推到別的女人身邊。”
蔸珈擦了擦臉頰的淚,抬起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背影,繼續道,“皇上,這不是火坑是什麽?蔸珈的心每時每刻都在煎熬,這痛苦皇上可曾願意體會?你隻見得蔸珈笑顏如花,可曾見過我深夜苦苦留下的淚水。”蔸珈說道情深處,竟不顧形象的坐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蔸珈的哭聲傳來了她心中的哀痛。齊辟桓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鍾離春跪在他身邊,祈求他保護桔梗安全。一樣的淚水,一樣的心酸。
齊辟桓轉回身,向著蔸珈跑來。蔸珈淚眼朦朧的看著齊辟桓,“皇上還要蔸珈嗎?”
“要,我要你一輩子。”說完,將蔸珈緊緊地擁在懷中。
那天,宮中人再次見到皇上與敬挽昭儀的情深意重。齊辟桓抱著蔸珈走在長街上。蔸珈的頭倚在齊辟桓的懷裏,兩頰帶著紅暈。
若是時間能停在此刻多好,那樣我們便不會到最後的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