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誰是誰非
鍾離春坐在榻上,目光空洞的看著跪在身邊的春紫。“怎麽回事?”
“當年為娘娘診治的軍醫在離開慶水時曾給奴婢留下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母子葬’三個字。奴婢回來問了宮中的老人,才知道,那‘母子葬’是用來秘密殺死懷孕的後妃的。”
“為什麽?”
“一般處死的後妃都是家族在朝中名望優渥,危及君權的。怕孩子生下來以後,若為男孩兒,便會引起弑君另立的事件,所以……”
“所以就要在孩子還未出生之前便將母子統統害死,以固君權。那這麽說,我的孩子是個男孩兒了?”
“回娘娘,是的皇子。”鍾離春的反應過於冷淡,與先前的激動完全相反,這樣春紫不禁心裏難過,回答的也是小心翼翼。
“先皇有遺旨,齊辟桓娶鍾無鹽之妹鍾離春為妻,賜獨掌六宮事宜之權,永世不得廢離。其子無論長幼,為儲君人選。”原本象征聖寵的一道聖旨,竟成了殺害皇嗣的誘因。齊辟桓,你好狠的心啊。這桔梗苑怕不是你用來紀念孩子的,而是用來洗清罪責,用來減輕痛苦的借口。
“娘娘……”鍾離春終於昏倒了。
滿世界的藍紫色,滿世界的桔梗花,鍾離春站在這香雪海中,茫然失措。忽的聽到一聲細細的叮嚀,鍾離春不禁循聲望去。在相隔幾步遠的地方,齊辟桓著著以往經常穿的銀白色龍紋長衫,懷中擺著一個嬰孩。齊辟桓向鍾離春輕輕擺手,示意她過來。鍾離春走到齊辟桓的身邊,伸手接過那孩子,卻見那是一個渾身青紫的死胎。鍾離春驚嚇著將孩子扔到齊辟桓懷中,齊辟桓卻是獰笑著,“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嗎?”
“啊……”鍾離春從夢中驚醒,還好,那隻是一場夢。渾身已經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鍾離春正想下床換一身衣裳,旁邊伸出一雙手,將她按回床裏。鍾離春抬頭,這才發現屋內還有一個人。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龍紋長衫,正是齊辟桓。
“你先躺好,要做什麽跟我說。”齊辟桓將鍾離春身邊的錦被為其蓋好。
“皇上怎麽在這兒?”
“春紫遣人來報,說你昏倒了,朕便來看看。”
“小事而已,怎肯勞煩皇上。”
鍾離春的語氣說不出的生硬,齊辟桓也隻當她在為那天讓她禁足的事情生氣。“太醫說你是血氣兩虛,憂思過度導致的。況且,你現在有了身孕,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懷孕?”鍾離春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些光彩。
“對,太醫說你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許是上次流產造成的影響,因此這次的妊娠反應並不明顯。”
聽到齊辟桓的回答,鍾離春看向自己的腹部,左手緩緩地撫摸著。孩子,你來的不是時候啊。額娘此時自身難保,又如何能護你平安。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齊辟桓慌了,“怎麽哭了?”說著,用袖子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鍾離春緊握住齊辟桓為自己擦拭淚水的手,“皇上會讓這個孩子活下來嗎?”
鍾離春的問題讓齊辟桓一愣,後又明白什麽了,“自然會的。”
“當真?”
“君無戲言。”這是一段很悲傷的對話。齊辟桓從未想過,他與鍾離春之間會變得這樣不能相信,要用這四個字來安撫她的心。
鍾離春平複了一下情緒,“臣妾鬥膽問皇上,臣妾的第一個孩子是否死於人為?皇上是否知曉?”
“朕……”
齊辟桓的遲疑雖然隻有一刻,可足以讓鍾離春了解,“臣妾累了,就不送皇上了。”說完,轉過身,背對著齊辟桓躺下。良久,鍾離春才聽到齊辟桓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抬步離開了。
你知曉一些,為何還要讓它發生。是你無力改變,還是這本就遂了你的心願。好累啊,在這皇宮生活真的好累。
齊辟桓獨自一人走在禦花園的小徑上,五年前,鍾離春第一次進宮,便是在這裏遇見了欽天監,由此改變了一生。其實,那天齊辟桓也在,隻是他到時,看見的隻是一老一少相談甚歡的場麵。那天,梨花瓣隨著晚風飄散,落在鍾離春的身邊,齊辟桓不由得失了神。
齊辟桓對鍾離春的接觸是帶有計謀味道的。他知道鍾離春的特別,恐怕整個齊國王朝都知道她的特別,隻有她自己還以為自己不過是平凡的一位吧。當初他接近她時,便發現自己的四哥也在打她的主意,那是自己費了多少的心思才讓四哥打消念頭啊。終於,自己娶了她,稱了帝。
人算不如天算,齊辟桓步步為營,終究忘記算進自己的心。他愛上了鍾離春。皇太後在鍾離春進補的湯藥裏下了藥他本是不知道的,直到發現秦凱和朱宇暗中查探此事,他才驚覺這件事的蹊蹺。也正是因為見識到太後手段的毒辣,齊辟桓才不得不將自己對鍾離春的感情隱藏起來。
太後不幹涉朝政,可在朝中勢力不容小覷,常常令齊辟桓忌憚。齊辟桓不能保證,太後能否做出罷君另立的決定。這也是他不能寵幸也不願寵幸賢妃的原因。若這個家族有了後繼之人,那麽齊辟桓的帝位也是岌岌可危的。畢竟控製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要比控製一個成人容易得多。他隻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拔除太後的羽翼,或是將其歸到自己的旗下。可隻是一條太過漫長的道路。對於鍾離春,眼下他能做的,便是盡力護的她安全,對了,還有他們的孩子。
一晃五個月已經過去了,鍾離春也到了臨產期。這五個月齊辟桓會偶爾來坐坐,但大多時候隻是他一個人在說。鍾離春依然被禁足,現下她沒有什麽可想的了,她隻盼望能順利的產下孩子。
在鍾離春懷孕的第七個月,安定侯鍾無鹽造反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康貴姬的父親向朝廷檢舉了一批所謂的安定候造反的證據。鐵證如山,皇上當場下令,鍾無鹽意圖謀反,欺君罔上,殺無赦。於是,在菜市口,一個穿著囚衣,麵帶鬼符麵具的男子,被斬首示眾。以往對其敬愛有加的百姓,無不對其投石頭扔雞蛋,滿口咒罵。
當然,拿被斬首的人不是鍾離春,隻是一個死刑犯。齊辟桓派了秦凱和朱宇處理的此事。好在,他們二人並未受到影響。齊辟桓後又下旨,為鍾無鹽將軍建了一座陵墓,以表彰他為齊國做出的貢獻,鍾將軍府的仆人也都遣散了,並為治罪。一時間,全國各地呼喚稱讚皇帝重情重義,善待百姓,民心大增。
鍾離春聽到這個消息後不置一詞。不愧是帝王之術,除掉心腹大患,還可換得名流千古,一石二鳥,一舉兩得。仔細想想,鍾離春又不禁覺得難過。自己出生入死換來的百姓安寧,終究抵不上皇上的一紙詔書。那些曾經擁戴她的人,那些因她而獲得幸福的人,為何如此輕易地就棄她於不顧了呢?
又三日,鍾離春終於誕下一個女嬰,取名桔梗。不過太後以皇後產後虛弱,不宜喂養為由,將孩子帶到了自己身邊撫養。孩子被帶走的那天夜裏,齊辟桓來到桔梗苑。鍾離春拖著羸弱的身軀跪在齊辟桓的身邊,淚如雨下,苦苦哀求,讓他信守當初的諾言,護得孩子平安。
這樣的鍾離春讓齊辟桓覺得心疼。那個在戰場上麵對千軍萬馬都不曾膽怯的人,如今竟跪在自己身邊哀求著。“我還是那句話,君無戲言。答應你的,我決不會食言。”齊辟桓沒有用“朕”這個稱呼,此時他覺得自己更應當是個丈夫,不是高高的帝王,隻是萬千大眾裏平凡的一個,想要安慰自己憂傷的妻子。
可鍾離春沒有注意到,她實在是擔心急了。當初能給自己下藥的人,隻有齊辟桓涸和太後兩個人。若是太後,那桔梗豈不凶多吉少。
齊辟桓緊緊抱著鍾離春,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讓她顫抖的身子能平複下來。“我會將桔梗接到身邊,不讓她受到傷害。”鍾離春很可恥自己居然真的因為齊辟桓的安慰而放鬆下來。極度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鬆懈下來,鍾離春立刻有了睡意。
齊辟桓將睡著的鍾離春抱放到床上,用手捋平鍾離春的鬢發,“好好睡一覺吧,一切都會好的。”看著那張熟睡的臉,齊辟桓久久不願離開。
春紫本是想去給自家主子取些中藥泡腳,誰曾想經看到康貴姬和太醫院的院判在陰癖的樹林中交談。
“這包藥你加到皇後娘娘的滋補湯藥裏。”康貴姬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個紙包,遞給了院判。
“娘娘這……”
“放心,這是皇上的旨意。”說完便亮出一塊令牌。借著微弱的燭光,春紫仍是看清了那金色令牌上雕刻著金龍,這是皇上隨身攜帶的。春紫不由的心驚,原來一直要害自家主子的人,竟然是皇上。這也是為什麽,謀害主子的事,秦凱和朱宇兩位將軍調查了這麽久還得不到結果。那娘娘久久被禁足也是因為……
春紫不敢耽擱,急忙往回桔梗苑跑去。
一心擔憂主子的春紫沒有看到康貴姬嘴角的獰笑。康貴姬轉回身,看著春紫離開的方向冷冷一笑,“多謝院判大人配合本宮演了這樣一出戲。”鍾離春,此情此景,你還能忠心於皇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