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瞬息萬變(三)
禦花園的荷花池中,小荷才露出翠綠的嫩芽。淺草悠悠,微風和煦。可此時鍾離春卻覺得渾身仿佛至於冰窟之中,從心裏透著寒氣。
今日一早,康貴姬便遣了人前來請鍾離春去禦花園賞荷。自己素日裏與這位焦躁的康貴姬交接甚少,自是想不明白這其中有何玄機。等到鍾離春到了荷花池邊,這康貴姬對著鍾離春微微一笑,便縱身跳進了荷花池中。康貴姬大聲呼救,鍾離春還未反應過來時,原本寂靜的荷花池已經擠滿了宮人。有三兩個會鳧水的,也已經跳了下去,將狼狽不堪的康貴姬救了出來。
鍾離春忽然覺得很無趣,宮中女子的伎倆也不過如此,帶了被震驚呆了的春紫回了桔梗苑,等著一會兒看一場苦衷情的戲碼。
鍾離春回到桔梗苑,換了一身水湖綠的長裙,又命春紫為她盤了一個時下流行的發髻。臉上微微施了粉。春紫不解自家主子的做法,鍾離春卻隻道,看戲自當用心裝扮,否則不是白白浪費了人家的一份心。鍾離春剛剛妝成,這邊皇上的旨意也下來了。慶海公公拿著皇上的手諭,請鍾離春前往鸞芳殿問話。好戲開場了。
等鍾離春到達鸞芳殿時,正廳已經坐滿了人。鍾離春向太後和皇上問了安,又看向了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康貴姬。“妹妹怎麽樣了?怎的這麽不小心跌進了池子。”
康貴姬怒視著鍾離春,淚水泉湧,越發襯得嬌弱可憐,“皇後娘娘,臣妾對您一向敬重,您怎麽忍心將臣妾推進池子,害死我的孩子。”康貴姬聲音顫抖,半倚在自己宮的掌事宮女銀雀懷中。那憔悴的模樣險些讓鍾離春真的以為是自己推的她。
“皇後,你有什麽解釋的嗎?”皇太後的表情很嚴肅,畢竟失了一個皇孫,怎的心裏都不好受。
鍾離春微微附身,“清者自清,臣妾沒什麽說的,一切聽從皇上太後安排。”
不是不想解釋,而是真的沒什麽好解釋的。這個局漏洞百出,鍾離春不信閱人無數的皇上和太後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先不說鍾離春沒有害康貴姬的動機,即便有,斷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樣的蠢事。若真是想殺她,憑鍾離春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趁夜潛入鸞芳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全部宮人滅口。
鍾離春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一邊康貴姬便已聲嘶力竭的哭喊,“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孩兒死得好冤啊。”
皇太後瞥了一眼皇上,看其沒有什麽反應,便幽幽道,“此事哀家定會仔細查明。為了以示清白,皇後這些日子就安心呆在桔梗苑吧。”什麽安心呆在桔梗苑,說白了就是禁足嘛。鍾離春腹誹一番,點了點頭,便帶人回了桔梗苑。自始至終,齊辟桓都不置一詞,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鍾離春一眼。
皇太後知道這不過是康貴姬用來陷害皇後的一個幌子,她在宮中待了數十年,勾心鬥角的把戲見得多了,康貴姬腹中的胎兒怕是早已被哪個人害了吧。皇太後明白鍾離春是無辜的,可私心而言,她並不想就這樣輕易的放過鍾離春。她不能廢了鍾離春,更不能將其處死。一來,先帝的旨意在那兒擺著,二來為了一個還未誕生的孩子就處死皇後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皇太後雖然不知道鍾離春就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安定侯鍾無鹽,可憑著多年的政治敏感,她還是可以感受到鍾離春對於齊國政局的重要性。禁足鍾離春便是最好的辦法了。給她些懲戒,也給皇上些警示。好在她的這一做法,皇上並沒有反對。
知道康貴姬落水流產的事情時,齊辟桓的第一反應是一個字,哦。等知道是鍾離春將人推進池中時,齊辟桓的反應變成了三個字,不可能。隨後他又馬上預感到,宮中已經有人要害鍾離春了,要將鍾離春保護起來。
當太後提出先將皇後囚禁的想法時,齊辟桓並沒有反對。此時宮中人人心中都知道,皇上寵愛皇後,即便有個康貴姬在身邊,皇後仍是她們爭寵的阻礙,自是有人想方設法的將皇後除掉。將鍾離春囚禁起來,既可以使鍾離春遠離是非,也可以騰出時間讓齊辟桓鏟除異己。
齊辟桓是真的想要保護鍾離春,隻是那時的他還不知道,有些感情是不能放在心裏的,不然定會惹出誤解。後來齊辟桓每每想到自己當時的想法都會沉思,若是當時將一切都告知離春,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後來那麽多的事情,甚至險些與鍾離春終生不得相見。
春紫原本還擔心自家主子受不了被誣陷的委屈,一蹶不振,可不曾想,鍾離春自打禁足後便過著種菊南山下的悠閑生活,絲毫不受影響。每天早早的起床,侍弄花草,又或是采摘些新鮮的蔬菜,學做兩樣可口的菜肴。小日子過得平淡卻也有滋有味。春紫這下又犯愁了,主子活生生的把委屈咽進肚子裏,以後可怎麽辦啊。
鍾離春終於被春紫周身散發的黑氣所影響了。鍾離春不是不覺得委屈。那天的齊辟桓實在表現得過於冷漠,她不清楚齊辟桓怎麽想的,隻是她更相信他會還她一個清白。至於康貴姬,她更多的是覺得可憐。一個女人要靠謀殺自己的孩子來博取寵愛或是消除異己,實在可悲。康貴姬的做法實際是在證明,她已經知道自己對於自己的愛人沒有絲毫的吸引力了,唯有博取同情,方能維係。
鍾離春心裏明鏡,她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在自己背後耍的手段,隻是人活一輩子,若時時刻刻都以猜忌別人或是被人猜忌度日,那豈不活的悲哀。鍾離春不想委屈自己,感情這回事不是謀來的,因為不是求來的,雖然這其中人的作用很大,但更多的則是天注定。不是你的強求不來,是你的誰也奪不走。順其自然,方可活得瀟灑自在。
齊辟桓之於她,是蜜糖亦可是毒藥。她已經沉溺其中了,雖說自己不想從中掙脫,但終究是要過得像自己一點。自怨自艾實在不像她的生活態度。若是事事都顧慮別人的眼色,那早在村子時,她就要因為眾鄉親的責難而抑鬱致死了。
鍾離春與春紫這樣悠閑的日子過了能有一個多月。遣了人去皇太後宮裏,得到的回複也隻是事情正在調查中,讓她安心等待。鍾離春即便是又再好的耐心,此時也不免焦急起來。
這日清晨,鍾離春剛剛起床,便見春紫拉著菊青跑來。
“菊青,你不是在東宮侍候的,怎麽來了桔梗苑?”
“娘娘,”菊青大呼了一聲,眼淚便留了下來,“娘娘,今日早朝有人彈劾大將軍意圖造反。”
菊青口中的大將軍指的是鍾無鹽。鍾離春當日嫁入皇宮便是以鍾無鹽妹妹的身份接受冊封的,所以跟在鍾離春身邊的人都喚鍾無鹽為大將軍。
“皇上怎麽說?”不相信,自己怎麽可能相信。鍾離春隻想知道皇上是怎麽看的。他一定會相信自己的,他知道的,自己永遠都不會負他的。
“皇上大怒,已經命了人查實。這消息是慶海公公告訴奴婢的,他說讓娘娘盡快想些辦法,現今將軍府已經封了,府中的人除了秦將軍和朱將軍外,都被禁足了。”菊青的話像一道驚天的雷將鍾離春震懾到了。鍾離春呆坐在床上久久不能言語。
夜未央,水初涼,清夢初回夜闌珊。鍾離春望著窗邊滿園芬芳彌漫的藍紫色花海,心中滿是悲涼。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被一直囚禁不放了,也終於知道齊辟桓的態度為何會反複無常。所有的不解都有了答案。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怕也要成為那皚皚白骨中的一位了吧。即便我為你付出良多,即便我身為女子,即便我終身相許,也是不可以的。
原來我們之間一直都是一廂情願,一廂是你對我,而情願則是我對你。那這桔梗苑算什麽,這滿園的桔梗花又算什麽?當初的種種難道都是過眼雲煙,做不得準嗎?齊辟桓,你到底將我鍾離春放在什麽位置?
康貴姬的造訪是在是出乎鍾離春的意料。鍾離春實在沒有力氣去應付,便讓春紫回話,誰知……
康貴姬帶著自己的貼身宮女,闖進了桔梗苑。後麵跟著氣呼呼的春紫。顯然這位不速之客很不受主人的歡迎。鍾離春無奈,轉身坐在了榻上。
康貴姬也就近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姐姐是怪罪妹妹當日之事了嗎?”
“娘娘今天來不會是興師問罪的吧?”春紫站到鍾離春身邊,峨眉微皺,那模樣像極了保護幼崽兒的母雞。
“春紫妹妹此話怎講。本宮今天來是想向皇後娘娘賠罪的。”
“賠罪?妹妹有話就直說吧。”
“姐姐果然痛快。姐姐可知,在這個宮中隻有兩種孩子是生不下來的。一種是孩子福薄,本身就生不下,而另一種則是不能生下來。”
康貴姬看到鍾離春滿目的疑惑,笑道,“那妹妹就舉個例子吧。比如妹妹的孩子就是福薄,而姐姐的孩子就是不能生下來。”
“你這話怎麽說?”鍾離春現在的感覺很奇怪,像是有什麽可怕呼之欲出,令人恐懼卻難以抵擋。
“姐姐的孩子並不是像外界傳言的那樣是因母體虛弱而導致的小產,真正的原因應當是有人下毒謀害皇嗣。”康貴姬很滿意鍾離春此時驚詫的表情,無助的眼神以及額頭上細密的冷汗,實在是很爽快。
康貴姬繼續向鍾離春透露,“姐姐身邊的春紫想必知道的要比妹妹清楚。”果然,鍾離春隨著她的話,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春紫,而春紫則忙得跪在了一旁,好戲開場了,鍾離春本宮看你怎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