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舞魁之爭起嘩波

人聲鼎沸。

這一場東吳舞魁的比賽設定在京口城的一所望江樓上。

樓上次第落座的有二十來位士人官紳,四無遮蔽的樓台之下是滿滿籍籍的普通百姓。這一場比舞,是真正的東吳舞魁的爭位戰,將不光聽取上流社會才俊的意見,也將采納全城百姓的聲音。這一來,全城百姓都奔將而來將望江樓下是圍得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諸葛瑾宣布了簡單事宜,比賽就此開始了。綺月作為名冠江東以舞技堪稱第一的魁首最先出場。

綺月與七個伴舞女子的舞蹈在一陣熱鬧吉祥的聲樂中拉開了序幕。看得出來綺月相當重視今天的這個場合,她秀發雲鬢精致地別有絲羅珠翠、一身織金的衣裙輕裹蠻腰、腳上更蹬一雙鑲有珍珠的華麗繡鞋。我可以想象她今天的這身行頭一定是她最珍藏、最美麗、最隆重的行頭,這也表明她在用一切來捍衛她不可被剝奪的地位。

綺月的舞蹈名作《牡丹曲》,她在七位舞者的眾星捧月之上化身牡丹仙子,隻見她粉光若膩、芳菲嫵媚,長袖翩翩、腰肢婀娜翻轉,曼舞婆娑看得樓上樓下的人們皆如癡如醉。

一曲聲落,綺月被眾女子托起,她竟變戲法般變出萬千花朵,洋洋灑灑仿佛真如那牡丹仙子一般將花瓣灑予樓下百姓。

“嘩——”

“噢——”

人群之中爆發出無數歡娛的讚歎,我從後台望去,樓上的士人官紳也競相對綺月的舞蹈讚不絕口,為首之人就是那廣德侯。“怎麽樣,怎麽樣?”他高聲笑著來回問著左右。

我的心緊張到一片空白,這偌大的舞台如此的像是一個刑台正準備隨時淩遲我。

喧聲過後,輪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在耳邊掖了掖了素色的麵紗從後間走入了樓台。綺月正好退場,與我擦身而過,我撇過頭去但綺月卻鎖眉瞅我,經過我身旁的時候放緩腳步停了一停,我加快腳步與她錯過,綺月略一遲疑,退出場去,在旁一偏僻處座下。

我一襲素衣一手拖一根係十來米長的木棍步伐遲遲地移入樓廳中心,隻聽得四周與樓下人們議論紛紛,其中更有竊笑偷語者。我知道我這番蒙麵遲棍的樣子在他們看來一定可笑至極,加之剛才又見識了綺月的舞學造詣,這一切早已令我心虛不已。

我環顧四周,不知哪一位是為我伴奏的啞先生,掃了一圈廳上賓客,竟無一撫琴之人。

我心中不由寒風凜冽,這一下該如何開展是好。

這兩日來我雖日日拜訪來儀小築,但啞先生終究還是不願賜見,我隻能在門外與他說話,就算到昨日臨別啞先生也沒開口對我說過一句話、甚至一個字。雖然我情誼拳拳,但換言之啞先生也並沒有答應我什麽,如果他今日不來,我似乎也隻能無可奈何……

眾人見我呆如木雞般久立場中皆竊竊私語起來,這種竊語哄笑之聲更令我思緒翻江倒海、如縛手足。

“盟兒!”我一回神,尋聲找去,隻見是孔明正在台下的老百姓群中。他麵露焦慮地看著我彷徨便忍不住的輕聲喚我回神。

我看著他,腦袋更是一片空白,淚水在眼眶盈盈地打轉,感覺隻要眨一下眼隨時就會低落下來。

“錚——”一聲上揚的琴聲,伴著水暈般的回音在籍籍人聲中若平地驚雷響起。

我隨眾人望去,隻見琴聲是從旁側一座屏風後傳聲入耳的,透過薄薄的山水布幕能隱約看見屏風後已端坐一人。

眾人不知何故,而我卻忽然欣喜,我知道那是啞先生,啞先生終不負我。

我向屏風處一欠身,在樓台中央重新擺好起備姿勢。

幾聲撥弦,《梁祝》那綿綿纏纏、幽遠委婉的曲調舒緩展開。我輕揮雙袖,美麗的彩帶如秋波在樓台中空靈蕩漾,或成旋渦、或成雙鳳飛舞,高拋低送、旋轉縈繞。

曲子共奏三遍,啞先生極注心力,瑤琴一聲一聲直撩撥得人不自覺要流出淚來。

第一遍曲,肝腸寸斷。

第二遍曲,痛徹心扉。

第三遍曲,簡直透骨酸心。

舞將盡頭,哀怨的曲調使我那些昨是今非的遭遇一齊翻上心頭,雖身段舞蹈不歇,但卻不止泣如雨下。

情景所致,伴隨著啞先生的琴音我一邊舞蹈,一邊竟不自知地語聲緩緩、含淚哽咽吟起:

"嬌愛更何日?

高台空數層。

漳水東流無複來,

百花輦路為蒼苔。”

詩曲俱畢,全場悄無聲息,連台下的百姓都鴉雀無聲。

我收起彩帶環顧周圍,隻見人人都神情哀傷、甚者眼中含淚。

“啪、啪……”我瞧見隱藏在台下人群之中的孔明起先合掌一聲一聲為我鼓起掌來,陸續有三三兩兩接踵跟上,直到最後全場上下爆發出雷鳴的掌聲與歡呼聲,人們眼含熱淚對我的舞蹈讚不絕詞。

“舞魁!舞魁!舞魁!”台下有人帶頭高呼,之後更多的百姓加入進來,呼籲之聲如巨浪滔天般湧來。

諸葛瑾雙手平舉、安撫下眾人。。

“勝負已昭然若揭……”

“等一等!”諸葛瑾話音未落,綺月上得前來。

我見她目光不善,卻步退至諸葛瑾身側,但綺月似不罷休、側過諸葛瑾欺近於我。

“這位姑娘舞藝精湛綺月佩服。隻是姑娘以紗巾遮麵似乎太不尊重與我了,如果不能讓我一見到底是輸給了何人,又如何能叫我甘拜下風呢。他日路人豈不笑話綺月連輸在何人手下都不知道。”綺月盯著我,說得合情合理

“這……”諸葛瑾看向我一時猶豫。

我的臉像被刺痛一般火辣的燒著。

“哈哈哈哈”突然,台下孔明朗聲發笑、不陰不陽地起哄:“綺月姑娘莫不是不願承認技不如人,故意拖延刁難吧?”

“混賬!”廣德侯早已坐不住,呼地站起:“你是何人?此處容你說話?”

孔明莞爾一笑,左右看看老百姓也不與他爭論。

“老夫還不認為這盟兒姑娘有何過人之處,綺月你認輸還言之過早!!”廣德侯盛氣淩人、頤指氣使地對眾人說:“這支舞哀哀怯怯看得令人心煩,好在何處?”

廣德侯氣場夠強,加上他貴為侯爺的身份,一時場麵上無人作聲。

孔明歎息一笑、假裝和一身邊的老百姓緩緩而談:“如今世道誰人不是生世坎坷,妻離子散或家破人亡之事早已不鮮,黎民百姓誰又有心思觀賞歌舞升平呢?”他說完這話,人群連連稱是、對他的話都很有共鳴。一時之間群情波動。

“真乃狂徒!!”廣德侯嗔怒,一把欲衝下台去抓起孔明,綺月急呼一聲拉住了他。

綺月忍一忍,陳述:“這位相公說得極是,綺月的舞技的確輸在了不顧人間疾苦卻一味地在此承情歡樂。不過綺月想見一見這位姑娘的真容,是誠心拜會,我想也是各位座上賓、也是今日所有見證的百姓的意思吧!”

“可以。”孔明出乎我意料地說:“不過在下阻止姑娘你也是一番好意。盟兒姑娘與我們老百姓是好友,說句不恭的話,她的容貌之美遠在你我之上。在下不想姑娘今日一來輸了江東舞魁的稱號,後又在容姿上再被說稍遜一籌。”孔明故意說得好像群眾們都知道似的。

“哦?當真如此”廣德侯一驚,有些興趣。

綺月見廣德侯的反應,頓時慌張起來。她篤定地看著我搖頭:“是嗎?這位相公怕是讚譽過甚了吧。”

“綺月姑娘,”一旁的諸葛瑾也勸說綺月:“今日是切磋舞藝而已,盟兒姑娘早已與我有言在先,還望姑娘……”

“哼,”綺月輕哼:“諸葛先生,盟兒姑娘是你的嘉賓,不知你是否也見過她的真容?”

“這,當然。”諸葛瑾隻能順著孔明的話違心地點頭。

“看來我是該退位讓賢了,盟兒姑娘舞技高於我,容貌也美於我,看來我是不得不服啊。”她含笑拉起我的手,牽我麵向百姓:“不過那位相公實在太小看綺月的氣量了,輸就是輸,姑娘比我生得美又有什麽令我難過的?盟兒,你就讓這全城的百姓都一睹你的風采,一起為我們見證這屬於我倆的重要時刻,怎樣?”

人群頓時被她挑撥的起哄起來。

我手心的汗已經告訴了綺月我的緊張心虛,她含著笑上下打量我。

“不、不、不要……”我從她手中抽出手,一步一步朝後退卻。

“盟兒姑娘,你何必如此自謙呢?”台下的百姓們紛紛跟著議題,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你為什麽不敢呢?”綺月逼問。

“我,我沒有不敢……隻是覺得這麽做不好,我、我贏了綺月姑娘已是失禮,更、更不該在容貌方麵自以為傲……”天啊,我究竟該怎麽辦,我在說什麽啊。

“嗬,”綺月輕蔑的一笑:“果真如此嗎?”

“當、當然……”我的聲音小如蚊蠅。

“侯爺?這……”場麵氣氛尷尬之極,台上的嘉賓也開始向廣德侯征求意見。

“好啦好啦”綺月的咄咄逼人讓廣德侯也看不下去了:“綺月既然你自願認輸就到此為止吧。”

見廣德侯似也袒護我起來,綺月臉上的怒火一下衝了上來:“認輸?太好笑了,難道以後江東的舞魁就是一個滿臉刀疤的女人嗎?”

我猛一驚,抬頭愣住看她。

滿座的人也皆嘩然。

綺月捂嘴,仿佛才意識自己說漏了嘴。

“滿臉刀疤?”廣德侯大疑。

“不會吧!”孔明更大聲佯裝:“綺月姑娘你是從何而知的?”

“對!”我瞅著她失色的麵孔,想到自己被她害得這麽慘不禁豁了出去:“我是被人所害才落下滿臉刀疤。可是這事我從來沒有任何人說過、更無可能告訴你綺月,你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綺月連連否認,連忙朝廣德侯身後退去!

見她如此,等於篤定了毀我容貌的人就是綺月,我越發激動起來:“莫不是說,就是你暗中派人毀了我的容?不然你怎麽解釋這一切!!!”我步步逼進她,顧不得廣德侯就在身旁。

“侯爺……”綺月弱弱地向廣德侯求救。

“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你到現在還不承認嗎?”我已激動到發狂,一把拽住綺月質問。

噗!我被廣德侯一手掀翻在地。

“瘋女人!!!”他怒斥一聲。

我根本不在乎被廣德侯掀倒,依舊咬牙切齒看著已驚慌失措的綺月:“綺月就是你對嗎?”

廣德侯一馬上前護住綺月大吼:“叫你再多嘴!!!”提腳就朝我身上踹來。

“放肆!!”一聲怒吼,從啞先生的屏風後猛地將廣德侯的動作驚得刹住。

所有人都朝聲音來出看去。

隻見一人從屏風後拾步而出,那人麵如冠玉、青衣玉帶,竟是孫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