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回老城區
莫鋥羽拖著個行李箱,站在門外。
我依然淡定地夾在愛吃的大蝦,瞟了他一眼,道:“回來啦。”
“我們出去說吧。”莫鋥羽將行李箱立在門邊,看著嶽誌恒道。
嶽誌恒卻直接指向我,道:“為什麽要出去說,這件事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莫鋥羽關了門,低頭換上他的拖鞋,走近餐桌看到一大鍋外賣的麻辣香鍋放在桌上,他道:“這樣辛辣刺激的食物對身體不好……湯你喝了嗎?”神色關切,竟似完全忽視嶽誌恒的存在。
我一時也不知道他心裏打的是個什麽主意,“我想吃了。”咬著一隻大蝦含糊道。
莫鋥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去廚房盛了一碗湯,撇去了油花,淡而無味,我看了下就實在不想喝。可是他臉色很差,想來是連番奔波回來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我還是接過了碗,象征性地撇了幾勺子喝。
“你說,為了父母你必須結婚,你想要過正常的生活,我並不反對你這個想法。我先違背約定是我的錯,我已經道歉了,可是你現在為什麽完全避開我?”嶽誌恒站起身來,看著莫鋥羽,“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可怕,讓你再也不想和我多說一句話。”
“阿恒,”莫鋥羽歎了口氣。
那一刻他的表情,非常蒼涼。
我想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相愛不如陌路,難過的就是還有一個人始終不肯放。
嶽誌恒不是個太能繃得住的人,起碼我知道他從頭到尾都異常在乎。
“我們出去說。”莫鋥羽隻重複著這句話。
嶽誌恒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不。”
這種兩個人即將發生爭執,我卻坐著觀看的感覺真的很難受,雖然我還在吃著,手依然穩定,嘴也沒有停著,但是實際上我已經做好了隨時跳開的準備。
嶽誌恒的個頭比莫鋥羽高,身體也強壯得多,攥著的拳頭咯咯作響,忽然一拳砸在了餐桌上,咚的一聲,桌上的湯碗裏濺出湯汁來。
莫鋥羽指著門,冷聲道:“這裏是我家,我現在請你離開。”
嶽誌恒的神情竟是狠戾的,一步上前拽著莫鋥羽,對我道:“你家?莫鋥羽,你說什麽我都相信你,可是你什麽都是在騙我!你找個女人就以為能過正常的生活嗎?你在做夢。”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我們已經一刀兩斷了,從來就沒有回頭路。”莫鋥羽怒極,我從未見過他那樣激烈的神情,他用力掙脫了嶽誌恒鉗製他的手,指著大門,道:“別驚擾了我媽。”
牆壁上的桑阿姨神色依舊是恬淡而哀傷的,一雙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前方。
我站起身來,輕聲道:“嶽誌恒,走吧。”
說完率先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莫鋥羽緊跟著大步走出來,嶽誌恒縱有天大的火氣和疑問,也沒有在家中發泄,低著頭跟了出來。
一出門我才發現,門外有人。
寶兒快步迎上我,紅色大衣飄飛,道:“蘇淩,到我這兒來。”她不是一人前來,還帶來了龍之組的保衛。
自上次的見麵後,如今的何寶兒猶如浴火重生,做事越發果決,神色和手段都越來越像一個人。
她看了一眼嶽誌恒和莫鋥羽一前一後出來的姿態,嘴角勾起一絲笑,帶著淡淡的嘲弄,道:“蘇淩先和我走,事情完了,打我電話,就不打擾了。”
我跟著寶兒上了車,她摸了摸我的肚子,手冰涼,低聲道:“嶽誌恒來到葉城就被盯上了,我知道什麽情況就對這事上了心,安排了人過來怕他對你不利。中間莫鋥羽也有打電話過來求助,我就趕緊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她的關切這樣直接,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她歎了口氣,道:“你知道嗎,老城區那塊地,就要拆遷了,包括月闌珊在內。”
“怎麽會?”我驚了下,這是絕對的內幕消息,葉城的老城區那裏一直特殊。
“梅悠力主拆遷重建,老爺子簽了字,月少也簽了字,這件事板上釘釘,已經改不得了。”何寶兒的神情恍惚,似乎有點懷念,對著司機道:“去月闌珊。”她握著我的手,“明天動工,蘇淩,你陪我去看一眼。”
我點了點頭。
葉城老區之所以特殊,是因為這裏雖然陳舊破落,但是一直自成體係。老區的房子是原先最老早的樣式,每一棟都是獨立小院,或是平房,或是小樓。我們沒有從錦繡中華城過街那裏進去,而是繞到了月闌珊所在的另外一邊,慢慢沿著垂柳小路走過去。
“清理隻用了一個星期,”寶兒歎了口氣,“我負責的,陸凱始終不肯再來看一眼,月闌珊當年可不是如今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月少的媽媽還活著,月闌珊在整個葉城乃至中部地區都是赫赫有名的一處,隻不過後來給封了後就再也沒有經營過,現在還有誰知道這個地方。”
“月少的媽媽……”我疑問。
“陸清不是月少的親生母親,她是陸豐的妹妹,當年月闌珊一樓是酒吧,二樓是賭場,陸豐就是負責二樓賭場的。月少的媽媽出事之後,老爺子為了安穩龍騰內部著手擴張,收了陸清做小嫂,將月少交給她養。月少的親生媽媽,可是當年整個葉城最有名的酒吧老板娘,隻不過很久都沒有人提過她的名字了,就算是不提,也沒有人忘記。我那個時候小,沒有見過她風光的樣子,可是後來聽很多老人說起過,都是懷念而惦記的。”
“葉城在之前一直都很亂,作為東湖邊上的中部城市,又曾是古老的都城,它經曆了太多的滄桑和更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黨派內的鬥爭落敗的一方紛紛占據葉城與掌權方對抗,葉城那個時候人人都過得很苦,因為鬥爭激烈的緣故,地盤也分割地很碎,夜闌珊就是當時的葉城地盤交界地帶,老爺子從一個碼頭的搬運夥夫,到後來與別人爭奪地盤,每一步都走的驚險萬分,如果他沒有認識月少的母親或許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我覺得老爺子的成功其實是借助了一個女人的人脈和手段的。”
“當年的龍騰四虎將一路打拚出來,直到今天的邵氏集團成立,牢牢把控住葉城的經濟,獨大一方,葉城穩定而繁華富庶,可是有誰會記得當年的那些人?”
何寶兒深深歎了口氣,道:“蘇淩,你聽過就忘記吧。如果不說,我想以後我也沒有機會說這些事了。”
“寶兒,別說了。”我道。
她輕輕笑了一聲,道:“這些事是梅姐和我說的。我將拆遷文件拿去給她簽字確認,準備動工,她告訴我的。”
月闌珊的小院依舊孤獨地矗立在那裏。
我們剛剛走到院子的門外,就聽得一聲警惕的低喝,“站住。”這裏黑燈瞎火的,竟然有人在,一時不知是敵是友,我和寶兒都沒有動。
“是誰?”那個聲音,蒼老而凝重,可是我對他的聲音記憶深刻,是老爺子!
“老爺子。”我和何寶兒恭敬道。
“嗯。”我們隔著一道門,隻覺得月闌珊的院子裏有緊密的防衛,老爺子咳嗽了一聲,緩緩道,“進來吧。”
我和寶兒一起進了門,果然,月闌珊的院子裏層層的守衛,龍之組最精英的組將這裏保護的密不透風。
可是即使是這麽多的人守衛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依然是孤單的。
院子裏沒有光,老爺子似乎也不許開燈,他坐在輪椅上,一時沒有說話。所有的住戶都搬遷了,整個老區安靜極了,隻有一點點風聲。
“來做什麽?”老爺子問道。
“這裏封鎖了,你們怎麽進來的?”他身後有人沉聲問道。
“我是何寶兒,這裏是我負責搬遷的,明日就動工了,我來看看。”何寶兒回話的聲音沉穩而平靜,老爺子似乎對她還有點印象,“何寶兒……是阿月手下的人吧,很好,做事很上心。”
“既然也是來看看,就陪我走走。”老爺子道。
有人推著老爺子的輪椅,我和何寶兒自覺跟在他後麵,一行人靜默而無聲,隻有輪椅的車輪擱楞擱楞碾壓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老爺子就這麽沉默著圍著老城區走了一圈。因為明日就要拆遷,整個老城區都斷了電,沉沉的黑色中,才覺得皓月當空,月光清輝灑向這片古老的城區,以後這裏就將不複存在,唯有回憶永恒。
我在老爺子的身後,隻看到他抬起頭看向天空的背影。
梅悠趕到的時候,老爺子已經走了,他始終是沉默的,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回來看他幾十年再也沒有踏足過的地方。
梅悠喝了點酒,走路有些不穩,身邊的保衛緊跟著她,她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道:“蘇淩……我聽說你家裏出了點事。”
“您老消息真靈通。”我苦笑了下,並不打算瞞她。她卻道,“寶兒,蘇淩,再陪我喝點酒。”
月闌珊的院子裏,石桌石凳收拾幹淨,有專人弄來了涼菜和酒。如今已經不是夏日,坐在院子裏喝酒冷颼颼的,我還是陪著梅悠坐了下來。
她先是倒滿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後倒滿了一杯,澆在了地上。
因為點了蠟燭,我看到梅悠的神色是肅然的,“我知道你不會喝我敬的酒,可是當時,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她忽然伏在石桌上哭了起來。
我認識梅悠這麽多年,她俏皮,風趣,不正經,手段強大,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這注定是個多事的晚上,我隻能伸出手去拍著她的背,何寶兒沉默著坐在我身邊,忽然道:“都已經過去了。”
“已經這麽多年,每次回想起仿佛都是昨天。阿月不知道當年這些事,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梅悠道。
何寶兒問道:“你是怕他知道了恨你?”
梅悠道:“我可不怕他恨我,你們這幾個孩子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她歎了口氣,道,“趕緊拆了吧,清淨。”
我點了點頭,“這裏地段這麽好,要開發才大批動用到海外資金,這就是你當初出國的目的吧。”
梅悠嗬嗬笑了一聲,“不做完這些事,我總是覺得不放心。”
那天晚上梅悠喝了不少,送她上了車回園子去,我和寶兒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夜裏,該有多少人睡不著。”寶兒坐在車上,“要不要給莫鋥羽打個電話?”
“送我回家吧。”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莫鋥羽和嶽誌恒說清楚沒有,可是這個時候,我不想打擾他,我害怕說好的那些事會發生變化,所以我隻等著。
何寶兒此時已經恢複了不少,點了點我的肚子道:“裏麵有個小家夥……蘇淩,吃夜宵嗎?”
她這麽一問,我還真的餓了,於是何寶兒一腳油門帶我去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