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謀士之風

陸凱帶著何寶兒,上了另外一輛車。

東圖命令幾個彪形大漢坐到那輛車裏,何寶兒放棄了掙紮,伏在了陸凱的膝上。

我站在車外看著她,她不肯看我。

東圖在我身後站著,道:“走吧。”

在我們回別墅的路上,天已經開始漸漸亮了。

道上的紛爭與平常百姓無關,我看向車窗外早早就開始打掃衛生的環保工人,還有已經開始營業的早點攤子,為了安全起見,東圖就坐在我旁邊,將近一年來,都是他保護我。

他是個脾性有些古怪的中年大叔,看我一直看向車窗外,道:“蘇淩,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都不眨啊。”

“你不是也看到了,寶兒沒有害我的意思。”

“……還有段時間才能到,休息會。”

“嗯。”我閉了眼睛養神。

剛剛回到別墅,還沒下車,莫鋥羽就快步迎了過來一把拽開車門,莫鋥羽的手溫暖而穩定,輕聲對我道:“回來了。”我隨著他下車,站直了身子,與莫鋥羽保持著一段距離,輕聲道:“帶我見月少。”

月少在別墅的書房裏,俊秀的臉蒼白中透著幾分冷意。

那枚印鑒是老爺子的私章,隻有小指甲大小,材質極硬,此時正被他拿在手裏。

莫鋥羽將桌案上的文件推至月少麵前,一言不發。

月少看著文件,抬起眼睛看莫鋥羽。

“邵先生,我隻能做到這一步,餘下的事隻能看您自己的意思了。”說完後,莫鋥羽帶著我出了書房。

進入到房間後,沒有別人,我才放下了所有的情緒,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羽毛,原來你是個謀士。”

“是。”他看向我,神色坦然,然後侃侃而談。

“陸清和邵東一擊不成,集結了葉城一直被龍騰壓製的幾大家族勢力,想組建龍騰新商會。他們做的事,犯了道上的忌諱,嶽氏和中信社同時發函支援月少……如今的龍騰已經是個半大的空殼子,月少資本重組一旦完成,到時候再收購回原先的產業,與嶽氏和中信社結盟,道上一統,想來這次領導人換屆也動搖不了暗界的勢力。”

我自嘲地笑了下,道:“我一直還想保護你,現在才知道,自己才是被保護的那個。”

莫鋥羽道:“蘇淩,你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從小就是。你也不用太難過,我這次用的方法,還好吧?”

我捶了他一下,又一下,莫鋥羽低著頭任由我捶打。

“你在家裏暴露身份,騙我形婚!”

“我以為占了便宜,其實都是你送來為我解困的!”

“若初……”我揚了揚拳頭,終究沒舍得打,“中信社這次為中部出手,你費了不少心思吧?沈鬱馬上就要倒台了,是不是?”

“不止沈鬱,整個沈氏這次都不一定翻得起身。”莫鋥羽道,“如今看來這場龍騰的清洗,是老爺子自己的想法,我隻是順勢推了一把,我說過這一次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做蠢事,你和他們沒得鬥的。”

“莫鋥羽!”我咬了咬牙,非常想對著他那張俊秀異常的臉龐再給一拳。

“你要想哭就哭,想揍我就揍我,這一次我不會放手的。”莫鋥羽的黑色眼眸中散發著迫人的光芒,“蘇淩……”他頹然坐在床邊,“你別惱我。”

“我有什麽好惱怒的?”我道,“我又不是腦子抽筋的聖母瑪利亞……我生氣的就是,為什麽你之前都不肯說!就一聲不響把我要做的事都給做了!”

莫鋥羽張了張嘴,忽然回過頭對我吼道:“我每次想和你說,你都不耐煩聽。”

我張口結舌,好像是有那麽幾次,莫鋥羽欲言又止,我都因為太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我隻能順著形勢著手。蘇淩,時機不等人的……”莫鋥羽吸了口氣,緩緩說道,“何先生一直致力於統一全國總工會,眼見事情就要成了,此次換屆選舉過後,在接下來的工黨議會上,商道聯盟就會直接擬建全國總工會的章程。”

“謀士之道,功成而身退。”他肅然道。

這是個太過於古老的職業,有著自己獨特的體係和傳承。

“然後呢?”

“然後我可以把報酬存在銀行裏,去樂城買上一棟連體的小樓出租,再開上一家酒吧,連酒吧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莫鋥羽是一個向前走的時候步伐極其堅定的人,我聽他說著,也覺得似乎那樣悠閑混吃的日子很是愜意。

“現在,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隻要知道,以後我一定會帶上你一起就好。”莫鋥羽將床鋪整理了下,“休息會。”

真好,他從來沒有想過留下我一個人。

我和莫鋥羽合衣躺在床上。一晚上的奔波和勞累,很快我就聽到莫鋥羽細密的呼吸,他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我轉過身來看著他,伸出手指去撫平他眉間的一點皺痕。莫鋥羽似乎做了噩夢,他蜷縮著身體,緊緊皺著眉頭,額頭有細密的汗水。

“怎麽了?”我試圖叫醒他,莫鋥羽緩緩地睜開眼睛,用手捂著心口的位置。

他是被夢靨驚醒的,我沒有繼續驚他,隻是靜靜坐在他身邊,半晌他才坐起來,從背後抱著我。

“我忽然覺得很難過……”他的聲音緩慢嘶啞,“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我拍了拍他的手,道,“可能精神壓力太大。”

“讓我再呆一會。”莫鋥羽趴在我的背上不肯動,“等事情完了,我帶你見見何先生。他一定會喜歡你。”

“喜歡我?為什麽喜歡我。”

“因為在你身上可以看到最洶湧的情感,樸實,真摯,所以我在你身邊覺得安心。”

“你直接說我傻,一根筋,頭腦簡單,我還可以接受一點。”

莫鋥羽在我背後悶悶地笑,我卻感受到一陣莫名的揪心。

“你們這樣的人啊,活得太聰明,想得也太多……看到個死心眼的人,就覺得特別珍貴。”我歎了口氣,“你看……梅悠教了那麽多年,我還是沒有變成她希望的那個樣子。以後留在月少身邊輔佐的人,肯定不是我。”

“也不是,還是裝出了幾分梅悠的風采的……”

“你都說了我是裝出來的。”

“蘇淩,如果我出了事情,你會怎麽辦?”莫鋥羽道。

“我還得活著,給咱爸媽養老送終。”我低了頭去,“這一點毋庸置疑。如果我能想開這一點,我也不會被你忽悠到形婚。”

後來我的背上就濕了一大片。

莫鋥羽亮了身份,作為中信社的輔助謀士,月少與他明顯地疏遠了起來,權勢這些我原本就不熱衷,之前要爭,是因為有事要做,現在事情有人幫我做完了,如今不讓做事我也不急躁。

龍騰五大主事人,費界陸清和業界邵東反出龍騰,賭界陸豐是陸清的本家哥哥,自然也站在反出的那邊。陸凱的娼界勢力早就一分為二,跟著邵東的那部分也全部反出龍騰,隻有不再做毒界生意的沈傲站在了月少身邊。

老爺子辛苦打下的基業,看起來似乎是完全被反出的一方給掏空了。

但是實際上龍騰真正的基業早就進行了資本轉移到了別處。

老爺子將這些年來官道上沈氏通過葉城洗錢的證據呈給中央,上頭徹查此案,終於為多年前的鄭家走私冤案翻了案,掀翻了沈氏。

鄭朗明終於堂堂正正認祖歸宗,以海外合資人的身份站在了月少身邊,而不是之前的鄭助理。

陸清和邵東見大勢已去,連夜逃竄出葉城,投靠他們的葉城幾大家族經曆過資本重創後,已經無力與邵氏對抗。

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事件過後,月少越發沉默,再也不是之前吊兒郎當的囂張公子做派,他肩上背負起整個邵氏的家業,整個人都蛻變了許多。

龍騰集團一瞬間分崩離析,老爺子終於將自己一手創立的基業,通過清洗核算轉接的方式,全部給予了月少,成立邵氏集團。

梅悠趕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已經病重,她自園子裏回來,眼圈紅紅的,直接就進了月少的書房。

梅悠出來的時候強忍著悲痛,臨走前對著月少鞠躬道:“二少,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是為了你好。”

月少送她至門外,略一點頭。他瘦了許多,自陸凱帶著何寶兒回來後,月少就似變了一個人,沉默且壓抑,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還會玩笑幾句的人。

老爺子一定很失落。他將所有的資產都轉給了月少,幫他清洗了一切來源不明的非法之財,他賦予厚望的兒子卻再不肯聽他的話,也不肯執行他最後的命令,甚至用他的印鑒發令將他軟禁在園子裏。

梅悠,沈傲,鄭朗明都得到了一部分股份進入董事會。

月光行宮裝修完畢,富麗堂皇,成為了整個葉城最高檔的行宮會所。

沈鬱下台後,新上任的市長對邵氏集團的所有產業都大力扶持。

邵氏集團成立後,月少理所當然成了第一任總裁。

莫鋥羽盡心盡力地籌建著商道聯盟,聯合三方勢力座談,為全國統一總工會的事情終日忙碌。

我辭去了所有的職位,安心地在家裏喂養泰山。

梅悠自那次與月少爭吵過後,再也沒有露過麵,她搬去了園子,專心地侍奉老爺子。

在短暫的動蕩過後,葉城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寧靜,新的市長積極對外招商引資。邵氏負責主修的那條高速公路修建完成後,葉城將成為橫貫南北的高速中心城市。

仿佛可以預見日後這座城市的變化。

那一日,我帶著泰山在東湖邊上散著步。

接到老娘的電話,聽到她說的消息,我整個人都呆住,掛掉電話後立刻撥打了莫鋥羽的電話。

“羽毛,你媽媽……她去了。”

莫鋥羽那邊似乎本來在開會,聽到電話他半晌一句話也沒說,隻聽到電話墜地的巨響,然後是嘟嘟的忙音。

他在行宮開會,我抱著泰山就上了車,一路前去,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個時候,我要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