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為了尊嚴(上)

莫鋥羽直接開車到金碧輝煌門口,門衛早就知道他經常接送我,也沒有上去攔。莫鋥羽淺灰色的呢絨大衣,靠著車站著,看到我遠遠走過來,夾著煙就那麽望著我一步步走近,神情疲憊。

“小淩,我……”他欲言又止。

我拍了拍他的小臂,真想直接捶他胸口一拳,用最爺們的方式。“今天怎麽說的,就怎麽做。”

“對不起,我忘記和你討論圖紙。”坐近車裏,莫鋥羽發動汽車,揉了揉太陽穴,“我本不想見他,但是他一直在撥,關機打開全是他的未接來電。”

“也有夠執著。”我從煙盒裏夾出一根煙,點上之後看青煙嫋嫋,“說說吧。”

“說什麽?”莫鋥羽裝傻。

我立刻怒道:“說說你們的事,打蛇要打七寸,斬情要斬十分。”

也許是為了平複心情,莫鋥羽挑選的餐廳離金碧輝煌極其遠,再加上市區堵車,他有充足的時間……慢慢訴說前塵往事。

“蘇淩,你覺得十年是多長的時間?”他問了一句,卻沒有等我回答,繼續緩緩說道:“在我看來啊,十年仿佛就是一眨眼那麽快,又好像一輩子那麽長。那年畢業我考上了濱海大學,離家很遠,根本不想回去也害怕回去。爸爸一直對我很看重,所以我就拚命好好學習考了個好大學,可是根本沒有人關心我的……也許我這麽說,你會覺得過分,可是蘇淩,真的,從小到大,沒有人關心過我是否開心,有著什麽樣的理想,媽一直都是敏感而易怒的人,所以我從小就不喜歡表露自己的情緒,高中的時候沉默寡言也沒什麽,可是大學……”

“我不知道我隱藏情緒會讓那麽多人對我不爽,他們和我說話我隻是不知道如何接答,我的沉默被認為是拽上天的囂張。”莫鋥羽淡淡笑了一下。那個時候的他,應該很難過吧。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麵無表情被人認為是態度囂張,沉默寡言被人認為是冷酷裝逼,再加上他那原本就過分俊秀的長相……

“有很多女生和我遞情書,送禮物,千方百計想要到我的手機號碼。不要笑了,我不覺得這值得炫耀,那個時候多讓我苦惱。終於有一天,矛盾爆發,我和他們大打了一架,然後我逃課了,自己背著包漫無目的的遊蕩旅行,就到了樂城。”

“蘇淩,若有時間我們一定要一起去樂城。你不知道那個地方有多美多安靜,那裏的酒吧也很多,人們喜歡到酒吧裏去玩。我就是在那裏,聽說了‘輕’。‘輕’是那兒最有名的男同酒吧,在那兒沒有人認識我是誰,我喜歡在‘輕’裏獨自喝酒,喝到淩晨破曉時分自己跌跌撞撞回去。很多人來示好,我都拒絕了。直到那一天,有人在那兒辦婚禮……我一眼就看見了他。”

莫鋥羽沉澱在回憶裏,講著他在樂城與他曾經的戀人一見鍾情互相勾搭的過程,我從未見過這樣他如此柔和懷念的表情,那人要結婚了,他決絕獨自離開,心裏其實一直都很難過吧。

我和莫鋥羽都是從來不混圈子的人,同性世界有些荒唐和放縱從來與我們不沾邊。

歸根究底,我們都是太過於寂寞的人,想要找到一個愛人廝守終生,至死不渝。

很多時候,這都是一種自我期盼。

我理解這種期盼,所以更加明白這種期盼破滅後的失落。

莫鋥羽的強勢永遠隻在他目標明確的時候會主動出擊,絕不猶豫。其他無人在旁的時候,他總是低垂著眼眸,一副茫然而寂寞的表情。

我記憶中的那個沉默寡言的青澀少年,仿佛從來沒有長大過,少時我們同窗,如今我們同居,不管分別了多少年,當他這麽和我慢慢說著話,我才恍然覺得,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依然如此信賴我。而我已走了太遠。

“羽毛……等下你要一定要保持鎮定。我覺得我們不必偽裝戀人。”我咬了咬唇。

“不偽裝戀人?”他仿佛很詫異。

“他又不是父母,我們還犯不著秀恩愛給他看,況且,真的太難以取信。”我彈了彈煙灰,瞬間有了主意。

“我想知道他會說什麽。”我想了想,回答道。

“依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輕易做出什麽決定的,他家的情況很複雜,他要背負的東西太多,要爭的也太多。”莫鋥羽自嘲地勾起一抹笑,輕輕搖了搖頭,“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也都隻是曾經了。”

“你要想得開才好。”我說道,“既然決定要放下,就不要總是活在過去,你都不知道自己每次說起他的時候,有多哀傷。”我將煙熄滅,說道,“真是不習慣啊,你這樣會讓我強大的保護欲蠢蠢欲動。”

莫鋥羽什麽都好,就是聽不得我時而調侃他柔弱的小受內心,當即冷了臉,一腳油門,車轟鳴而出,讓我在汽車中也體會到飛機起飛前的推背感……

“不要這麽小氣,開個玩笑而已。”我將玻璃前方掉下來的一樣東西從腳前撿起,一個小小的車載模型,是隻栩栩如生的白色小比熊。

“阿肯是我之前養過的一隻狗。因為我們爭吵,阿肯被他摔斷了骨頭,沒有治好。”他看我拿著模型端詳,慢慢說道,“一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再養一隻寵物。我總是在想,沒有一隻狗會比阿肯聰明,也沒有一隻狗會比阿肯懂事……阿肯後腿斷了,沒有力氣再跳出它的小窩,可是我回家了,它還是很努力地想跑出來,就用力地扒拉小窩前的地板表示歡迎我回家,一直一直不停搖它的小尾巴,還很多次掙紮著想去給我叼拖鞋過來……它是在我的懷裏,慢慢閉上眼睛的。蘇淩,你不要笑我,我一個大男人,坐在臥室裏哭的泣不成聲,它就在我的懷裏慢慢地冷了,硬了,再也不會在早上我做早飯的時候在我腿邊歡樂地跑來跑去,不會在我玩電腦的時候非扒著我要我抱,不會有那麽柔軟的小小的一團溫暖睡在我的胸口……”

莫鋥羽說不下去了,“所以我走了,收拾了東西離開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

我歎了口氣,說道:“是因為……他要結婚,所以有了爭吵?”

“我認為他不應當用婚姻當做籌碼,更不應該隱瞞真相娶一個無辜的女子。”莫鋥羽簡短地說道。

“莫鋥羽,你有的時候太過於天真。”如果如他所說,那個人對於爭鬥得力的欲望如此高漲,怎麽會聽得進去莫鋥羽的抗議,在這樣潛在的暴力傾向和獨斷欲麵前,什麽樣的愛情都會敗下陣來,莫鋥羽說自己走的狼狽,我想象也想象的出來有多狼狽,不由得捏了捏骨節。

“其實也都過去了,很久都沒有再聯係過。我走之後,隻通過一次電話,他求我原諒,想讓我回到他身邊。我拒絕之後就再無消息。”莫鋥羽歎了口氣,“我現在也一點都不想見他,可是他的脾氣……哎。”

“行了,凡事有我,這裏是葉城。”背靠大樹好乘涼,真出了什麽事情也有法處理,“你,鎮定點,將你拿下我老娘的姿態拿出來。”我拍了拍莫鋥羽的肩膀,正色道。

說著話,就已經快到葉城西邊的紫陌餐廳。紫陌餐廳是頗有名氣的一家西餐廳,平時都要預約才有位置,莫鋥羽下午就預定了位置。正好是晚飯的時間,餐廳外的停車場停的都是車。

那人還沒來,莫鋥羽和我先入了座,他問道:“想吃點什麽?”

“上次來這裏吃東西都是半年前了,一時半會的,還真沒有什麽想吃的。”我翻著菜單,一頁一頁看過去。

“精選鮮嫩小羊排佐薄荷,金槍魚沙拉,巧克力蛋糕……還有椰漿蘑菇湯。”莫鋥羽似乎經常來的樣子,已經輕車熟路要了一堆吃的,我看了看他,“你吃得了嗎?”

“多要點東西吃,就可以少說點話。”他回我。

我掩飾不住自己的鄙夷看了他一眼,小樣真沒出息!

“黑椒烤羊柳配燴雜菜,蘆筍色拉,奶香蟹肉湯,法式鮮奶燉蛋配時令鮮果……”服務員快速地輸入著菜單,莫鋥羽怒視我,“你也要吃這麽多?”

我淡定回答:“我餓了。”

莫鋥羽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默默站起來往餐廳外走去。

我就坐在位置上等著他接了人過來。

那人來到的時候,我一愣。遮住半邊臉的墨鏡,米色風衣,這不是早上在大廳和我僵持了半天的嶽誌恒嗎?世界真小。

他看到我在座位上坐著,英挺的眉毛立刻皺了起來,一邊摘掉墨鏡,一邊打量著我,看樣子一時半會沒有認出來我是誰隻覺眼熟,上午我穿的是職業套裝。

“嶽先生。”我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今天在金碧輝煌,是我招待您的。”

“好像是。”拿下墨鏡之後的嶽誌恒敷衍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嘴唇和下巴的線條很是優美,眼神裏流露著不滿的神態,第一眼就讓我覺得此人難以相處。

“既然認識,我就不多介紹了。”莫鋥羽一說話我就眯起了眼睛,看樣子他今天是死活不肯多說話了。

“談不上認識,今天早上見了一麵而已。”我落落大方地站起來伸出手去,“我叫蘇淩,歡迎嶽先生到葉城來。我和羽毛都點過餐了,您自便吧。”

我親昵的稱呼讓嶽誌恒的右眉輕輕上挑了一下,勉強伸出手來和我握了下,又坐下。

“香草雞肉卷配菌菇。”他隨便翻了一頁菜單,接著又點了後麵幾樣。

“鋥羽,這位是你的朋友?”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莫鋥羽卻抬起頭來,打破了我之前和他說好的步驟,直接道:“這位是我的未婚妻。”

場麵瞬間冷爆,嶽誌恒翻著菜單的手僵在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