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殘忍的往事

顧思陌低下頭去,整個人的樣子都冷冷淡淡。

時光的殘忍就在於,哪怕血脈相連,隻要走上不同的路,兩個人所在的就是全然不同的環境。她看著古默桓,小時候她就不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討厭,現在仍然是同樣的抵觸情緒,更遑論今日的談判古默桓興風作浪的態度。

“家姐,好久不見。”古默桓是看起來很有格調的人,想來這些年父親帶著手下到了香港也沒有消停,“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願意搭理我。”

顧思陌和他有一樣的輪廓,同相似那個男人的輪廓。

古默桓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處事不驚不亂,他隻是不敢置信他所尋找的人會以如此突然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

“……”顧思陌看了古默桓一眼,“我不認識你。”

“家姐,別這麽對我,我找了你很多年,你竟然改了姓氏。”古默桓站著說話可能覺得有點累,坐在沙發上,“不是一個字,還是差不多的音。如果爸爸還活著,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顧思陌動了下嘴唇,聲音很低,“爸爸……走了嗎?”

古默桓知道提起爸爸來,顧思陌會有所反應,他不急也不慌,繼續平靜地說著,“一年前我也大肆找過你一回,可惜情報是錯的,那夥人是騙錢來的,雖然沒有找到你,卻意外地找到了個你想象不出來的人,可惜在我到達去接他之前,他得知消息跑了。”

古默桓這樣慢條斯理講話的樣子,和記憶中的父親毫無意外地重疊。

當年不論是綁票還是走私生意,父親也都是這樣慢條斯理地說話,說話算話卻又心狠手辣。

“這個你想象不到的人,是小哲。”古默桓說到小哲兩個字的時候,情緒有不經意地波動,“家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

顧思陌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盯得古默桓心底有些畏懼。

他從小就畏懼姐姐,這麽多年過去了,依然有畏懼的陰影存在。

他也知道顧思陌一點也不想和他相認,更加不想與他多說,卻依然想要看看她如今平靜的樣子還能維持多久,帶著點試探的心態,他繼續緩緩說著。

“我沒能見到他,在我要見到他之前他消失了……糟糕的是,小哲得了腦癌。”

表情平淡的仿佛沒有表情的顧思陌赫然暴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顧思陌盯著古默桓的雙眼,隻覺得大腦嗡地一聲好似裏麵填滿了汽油丟進去一根火柴,整個人都被這個消息打擊到,她的喉嚨發緊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說什麽?”

“我說,小哲得了腦癌,被關在療養院裏。”古默桓說的非常清晰,伸出手來撥開了顧思陌的手。

“家姐,他從療養院走了,沒有任何消息。”古默桓看著顧思陌,神情有著疲憊,“如果不救治會越來越嚴重,顱內腦壓會越來越高就沒有辦法進行手術。你能找到他嗎?”

顧思陌強迫自己瞬間冷靜了下來,默默盤算著古默桓所說的是否為真實,她搖了搖頭讓自己顯得平靜,仿佛剛才瞬間的失態沒有發生:“我沒見過他。”

古默桓緊緊地皺起眉頭,看起來有些一籌莫展的樣子。

姐弟兩人都沉默下去。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友好共處過,古默桓提到這樣緊要的事情,顧思陌也不敢信任他。

“你得來的消息可靠嗎?”顧思陌問道,看到斯斯文文的古默桓悄攥了下拳頭。

“家姐,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是我沒有想到牽扯到小哲生死的事,你也這麽不信任我。”古默桓看起來有些生氣。

顧思陌的神情卻黯然了下來,她一直以為小哲死去了,多年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所以從來沒有嚐試過去找他,也再也沒有回過當年的地方,所以古默桓尋找的執著態度才讓她莫名其妙,他為何那樣確定……裕哲當時沒有死。

“他的眼睛受了傷再也看不見,遭受的罪太多了,查出腦癌後他們就不許他再接客將他扔到療養院裏等死……我晚了一步……”古默桓喃喃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如同尖利的錐子刺在顧思陌的心上,她深吸了口氣才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古默桓猶如找到了可以傾訴的樹洞,他多年壓抑在心內的情緒無人可以理解,但是麵前的人卻清楚地明白他說的是誰,那不是一個模糊的名字而已,那個人是笑起來如同春花般燦爛,總是怯生生的跟在姐姐後麵的小尾巴,也是纏繞他心頭多年的幼時夥伴。

“什麽接客,什麽遭的罪,你到底在說什麽!古默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顧思陌站著,而古默桓坐著,她低下頭來注視古默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所有的她不得而知的真相,從古默桓口中得知,都陰暗晦澀的讓人心驚。

清理火災現場後奄奄一息的裕哲被救,但是C城沒有相應的福利機構肯收留裕哲,何況他還在火災中傷了眼睛。

命運的殘酷之處在於,它不會輕易放過它盯上的人。

裕哲長得好看,所以被額外眷顧,一個歌舞廳的老板看中收養了裕哲。

他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所能依仗的不過是天籟般的聲音,在歌舞廳裏自學樂器,學唱歌曲,竟也平安長到了十幾歲。

對於一個盲人來說,好看的臉是致命的累贅。收留裕哲的老板人不算太壞,卻無法阻止別人的惡意。十幾歲的裕哲長得格外出色,被道上的紈絝惡少看上,之後的幾年,他像一個精致的傀儡娃娃,被爭奪輾轉於恩客之間。

期間權勢最大的人收了裕哲,像養黃鸝一般養了起來,卻在得知裕哲得了腦癌的時候將他扔到福利院裏等死。

直到古默桓出了昂貴的價格一層一層查出來,在他趕到C城之前,裕哲卻從福利院裏走了。

古默桓站在空蕩蕩的福利院房間裏環顧四周。

福利院很破舊,房間條件也很差,陰暗潮濕,床上的被褥髒兮兮的,打掃的大媽聽到問詢那個好看的瞎子,打開的話匣子滔滔不絕。

“聽說以前是被包養的小爺呢,剛來的時候衣服都是好料子,平時也不怎麽說話,就抱著那把大吉他彈啊彈的,跟那個愣頭愣腦的阿泰天天黏在一塊,那個傻子可聽瞎子的話了,”大媽撇撇嘴,“不是快死了嗎,快死的人還亂跑?說不定過段時間,自己就乖乖回來了呢,一個傻子一個瞎子,能跑多遠?”

可是他一路地追,調用全部的關係也追不到裕哲,隻能先回海南主持拍賣會的工作。

父親帶他和手下偷渡香港,加入義安會赤手空拳闖出了事業,在跟意大利黑手黨談生意的時候卷入一場國際走私案身死,留下一眾追隨他的勢力被古默桓繼承,自此,古默桓正式加入義安會,會裏人人尊稱一聲“小哥”。

義安會是香港曆史悠久的老幫派,幫裏勢力錯綜複雜,父親能憑借自己的本事坐上會長的位置,他坐不坐得上去卻要憑借自己的本事,所以古默桓親自出馬談生意尋求支持,重要的事就是——當年父親起家也是借助了母親家族的力量,而顧思陌的母親家族如今在意大利黑手黨中是頗有地位的華裔世家,對於父親母親之間的糾結情感,古默桓似乎毫不知情,當他說到這一點的時候,發現姐姐正在走神……

“家姐,媽媽和你在偷渡時和我們分散,父親對此事一直頗為內疚,這些年都在發出消息尋找你們,舅父們也在尋找你和媽媽。”古默桓說道,“家姐,找到你最好不過,我會立刻跟舅父們聯絡。”

“古默桓,我警告你,那是我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最好換個稱呼。還有,那些舅父們,我並不想認。”顧思陌冷冷說道。

她表情淡漠,內心卻猶如熱油燙過,五髒六腑都有抽搐的疼痛。

顧思陌輕易不肯相信人,但是當古默桓說出母親家族的力量之後,她就赫然明白了他並沒有說假話。

當時古默桓是重傷,父親可能隱瞞了很多事,古默桓果然是父親教出來的孩子,對權勢和金錢有著毫不掩飾的欲望,一如當年的她。

古默桓知道自己想要上位需要黑道世家的支援,處心積慮地想要找到她認親。

顧思陌看著古默桓,看著他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輪廓,以及說話的時候那種揣摩的神態,覺得他的斯文不過是權勢熏心外的一張畫皮,連對裕哲的關切都顯得不真不實。

“我知道了。”

“家姐……”

“別這麽親熱地喊我,你當我是姐姐,我可不覺得你是我弟弟。看來爸爸所有的一切你都完美地繼承了,所以我們更加沒有相認的必要,請你不要用家姐這種稱呼叫我。”顧思陌的嘴角有著冷酷的弧度,“C城商場的大火是你動的手?”

“我要替小哲出頭,他所受到的一切我都會討回來。”古默桓直認,“家姐,你真的對他……一點都不擔心嗎?”

“這些和你沒有關係。”

古默桓在聽到她冷血回答的一瞬間臉色僵住,他原本就坐著,垂下頭來看不到接下來的表情,聲音低沉:“知道了。”

顧思陌步伐穩重的走出房間。

薛葉正在談話,顧思陌一把搭在他的肩頭,力氣很重,薛葉一驚剛想說什麽,顧思陌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他給你的那張紙條了,不用懷疑,他要找的人就是裕哲,他現在在哪兒?”

“應該……應該在陸飛揚的工作室。”

“立刻帶我去見他。”顧思陌拉著薛葉就走,幾乎將他拉了個趔趄。

“陌姐,怎麽了?”坐在車上,薛葉才問出口,因為顧思陌的臉蒼白如雪,連嘴唇都失了顏色。

她閉上眼睛,隻覺得巨大的恐懼讓自己完全無法平靜。

“裕哲是我弟弟,我瞞了你裝作不認識他。”顧思陌試圖讓自己平靜,問出口的話卻斬釘截鐵:“薛葉,你們發展到了哪一步,他平時……平時有沒有什麽特別不舒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