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耍人者人必耍之

千秋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大吼道:“清覽!你好大膽子!我當日所見,分明不止這些,你竟敢藏私!”

兩個月前在望仙塔中,半口丹爐般大小的月前樽中盛滿多塊土靈之根,現箱中的不過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清覽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我留著混沌之力亦是無用,何苦為此與姑娘結仇,當日自塔中取回後,我就命人打造木箱鎖起,再未碰過,姑娘若不信,可回麒麟去問空在大師,清覽如有隱瞞,定不得好死。”

千秋暖氣憤得胸脯一起一伏,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清覽既與空在有約在前,空在當然會包庇他,說的話如何能信。清覽隻當她無話可說,笑容深了許多,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將東西收好,莫再丟了。”

“走罷小暖,”凝時坐在堂前喝茶,此時悠然起身,“剩餘的靈根必是被快馬加鞭送回了麒麟,我們一路追去還能攔得到。”

清覽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驚疑,卻偽裝得極好,十分客氣地道:“那在下就不遠送了。”

千秋暖沉著臉,將手放入箱中,指尖觸到靈根,便感到一陣暖流順著手臂蔓延到體內,煙水晶也隨之消失不見。“清覽,我的靈根到了你的手中平白無故縮水,我豈能善罷甘休?”她手指在箱子邊緣噠噠噠叩著,涼嗖嗖地說,“縱然不是你可以藏私,然東西少了你亦難逃脫幹係。”

清覽笑問道:“那姑娘想要如何?”

“我的要求也不高,”千秋暖將最裏頭的箱子取了出來,拍了拍箱底,“這箱子不錯,可以給我嗎?”

清覽啼笑皆非:“姑娘喜歡拿去就是,這些個箱子都盡可拿去。”

千秋暖嘖嘖道:“有送東西送空箱子的麽?你這人還真是不通人情世故。”將小箱子放下後,拍了拍手,漫不經心道:“一會兒玄木大帝要來與我把酒言歡,我在木神宮中逗留的幾日他待我甚好,怎好空手去見他。也不知這箱子裏能裝多少銀子。”

清覽頓時臉色煞白,忍了許久,才大聲喝道:“來人!取五千……不,一萬兩銀票來!”

“啊哈哈哈哈哈……”

天已經全黑了,福氣客棧的天字房裏還不時傳出大笑聲,鄰近的幾間住客都受不了了,紛紛來敲門抗議。

房門一開,一個矮了眾人一頭的少女叉腰站著:“今晚本姑娘心情好,賞你們的!”說著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朝他們拋去,門外頓時爭做一團,你扯我頭發,我蹬你下巴,人人都要將那飛來橫財占為己有。

千秋暖大笑著道:“自去分了啊,別來壞本姑娘的興致!”關上門,回到桌邊。

桌邊坐著凝時和輾轉尋來的頌微,二者均是一臉哭笑不得,頌微道:“陛下好大方,一百兩說送就送,要是叫他們扯碎了豈不是浪費。”

他那日受了重傷,休養了好些日子,想要再去尋紫鳶,又想到自己懷揣千秋暖的玳瑁簪,須得還了才好,便又到木神宮去尋人,卻慢了一步,人已被凝時接走,思賦亦不知他們去了何處,頌微隻好回到青龍城等候,恰好就遇上了剛從太宰府出來的千秋暖。

“無所謂,反正不是我的錢,”千秋暖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說,“頌微啊,你真該看看清覽當時的臉色,哎喲喲,實在是回本了,就算他是一國太宰,一萬兩啊,少說要攢五年,估計我前腳走,他後腳就把做箱子的木匠捏死了。”

凝時懶懶地曲臂支著頭,問:“這回是上次兩百倍多,還是用來包養小美男?”

千秋暖搖頭,從懷裏掏出那疊銀票,數了四張分別拍在他們麵前:“來來,見者有份,一人二千兩。”

凝時忍俊不禁,不接受也不拒絕,頌微卻麵色嚴肅地推了回去:“屬下受之有愧。”

“別嘛,收著收著,你們倆一人二千兩,回頭問問玖真預備跟誰,跟紫鳶,嚓嚓嚓切了喂魚,跟我,他也分二千兩,還有蕭此,隻給他一千九百兩,”提到蕭此,千秋暖聲音一滯,很快又沒事兒似的擺擺手,“我自己留二千兩,OK就這樣了。”

頌微哭笑不得,在她一再勸說下隻好勉強收了那銀票。

木神宮中沒見著千秋暖,頌微本想還了玳瑁簪就去追紫鳶,卻聽思賦說,神不過是混沌之力的化身,性情長相如何並不重要,也就明白過來,紫鳶雖有虛璃的靈魂,但已經不再是混沌土靈的擁有者,不再是土部正神,自己身為土族上仙,理應尊奉混沌之力的擁有者為神。

“不會讓你白拿滴,不用問心有愧。其他上仙那邊還得麻煩你有空多跑跑,幫我探探虛實,空在叛變背後必有原因,我還得去找剩下的靈根,盯著他的事,也得拜托給你。”

頌微一點頭,翻身跪下:“陛下放心,屬下這就去辦。”

千秋暖嗯嗯道:“去吧去吧,就不留你睡覺了,沒的玷汙了你的清白。”

頌微一臉囧囧有神地拱了拱手,起身朝門外走去,一開門,門外那群搶銀票的同時望過來,眼中閃著錢光。“別打他的主意喲,不然告你們搶我錢,讓太宰大人來打你們屁屁哦~”千秋暖笑眯眯地威脅,那群人趕忙收回目光,繼續扭打。

送走了頌微,凝時才緩緩開口道:“你如何敢信任他?他與蘇丞不同,你並不是他唯一的選擇,若他是奉紫鳶之命前來詐降,那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昔日曹操以名馬美人相贈,想留關羽,最後雖然不成,但兵敗赤壁途徑華容道時卻撿回了一條性命,和周瑜那倒黴催的不一樣的。”千秋暖倒是灑脫,也不怕頌微是詐降。

凝時微微一沉吟,問:“曹操是何人?”

千秋暖:“……”

凝時笑道:“你時常說出些我聞所未聞的人和事,更能吟誦妙句佳詞,怕不是真的失憶了罷。”

千秋暖一噎,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好在凝時也並不執著於她的回答,仍舊笑著說:“觀你行事作風,與我馭夢所見凡人大是不同,你身上或許還有我看不破的秘密,你不願說,我亦不會勉強你。早些睡罷。”說完便起身要回地字房去睡覺。

“凝時!”

凝時回過頭:“還有何事?”

千秋暖猶豫了下,道:“倘若有一天我突然不認識你了,對之前發生的事也都不記得了,你……不要覺得奇怪,我隻是回去了而已。”

凝時揚了揚眉,似乎沒太聽懂,又似乎明白了她的某種暗示,頷首道:“我知道了。”

穿越始終是卡在喉嚨裏的一塊骨頭,不知道為什麽會來,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去,自古人生喜相逢哀離別,若真的有天自己醒來發現這些日子以來所經曆過的都是南柯一夢,又該如何是好?

黃沙漫漫故道,長風聲聲邊塞。何人千裏單騎,等閑飛度關山。

在車隊接近桂城的時候,終於被千秋暖和凝時追上了,二人本想第二天一早就啟程,誰想染非真捧著月前樽來喝酒,少不得又被纏了一天,加上狻猊出借,緊追慢趕總算咬住了車隊的尾巴。

千秋暖趴在狻猊背上頭暈眼花,有氣無力道:“他給我喝的到底是什麽酒啊……宿醉我懂,但哪有醉三天的道理……該不是毒藥吧?”

凝時好笑道:“對你下毒?他會不知道你百毒不侵,做這等無用功。”

前方車隊由一輛馬車和近百名騎兵護衛組成,一路上馬鞭急催,揚沙漫天,跟逃命似的。狻猊看著那撲撲灰塵就想湊上去嚐嚐,顛了顛背上的千秋暖,後者本就頭暈作嘔,這回更是幹脆地扒在它脖子上吐了個幹脆,狻猊雖懶卻很愛趕緊,一聞著味道就知道自己幹淨的皮毛不保,咩咩哀叫原地蹦躂個沒完。

“安靜些。”凝時二指並攏按在它額心處,狻猊可憐兮兮地趴了下去。

千秋暖兩眼冒金星,手空撈一陣:“給我點水,漱漱口……”

凝時笑道:“哪處去找盛水的容器?先進城再說罷。”

千秋暖點點頭,用力吐掉一嘴苦水,胃裏難受但腦袋清醒了不少,挽衣袖擦擦嘴:“進城。”忽地看到桂城城門打開,一騎飛出城來,在車隊前勒住了馬,與領隊交談了幾句,又撥轉馬頭與他們一道進城去了。

“那是誰?”隔著這灰黃的空氣,千秋暖眯起眼也看不清。

凝時莞爾:“你猜?”手拍了拍狻猊的大屁股,二人一獸緊跟著車隊也進了城。

桂城地處土國與木國交界處,兩側城門外的景致卻是截然相反,土國境內水草豐美,木國境內卻是千裏黃沙,在近千年前還是兵家必爭之地,幾經談判才將其定為商埠。

甫一進城,千秋暖就被這滿城春色和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吸引了,街道兩旁種著胡楊和酸棗樹,房屋都是圓頂的,雪白的牆壁上繪著複雜的花紋,女人和小孩衣著豔麗,男人則袒露著一邊手臂。

從麒麟去青龍時走的是直線,所以不曾經過桂城,沒想到這裏這麽漂亮,千秋暖忍不住道:“這裏的葡萄和哈密瓜一定很好吃!”

凝時笑而不語,到街邊的一戶人家要了碗水給她漱口,又指指不遠處的驛館:“看那邊。”

千秋暖含著一口漱口水抬起頭。

驛館前,太宰府派出的車隊正在與驛館負責人交涉,似乎遇到了什麽困難,雙方爭執的聲音不小。二人中間還站了個人,身披青灰色的僧衣,滿是汗珠的腦袋被曬得亮閃閃,對兩邊各供了下手,插話道:“驛丞大人請聽小僧說一句,小僧奉淨尊慧土神廟住持空在大師之命前來迎接……”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兩道目光穿過滿街的行人對上。

玖真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

千秋暖直接把漱口水吞了下去。